秦觀一首負能量爆棚的詞

一

之前寫秦觀的時候，提到他在衡陽寫的一首詞。

他的好朋友，衡陽太守孔毅甫覺得這首詞太悲了，怕是詩讖。

果然沒多久秦觀就死了。

關於詩讖，找一天我們單獨講。

今天我們說說那首很衰的《千秋歲》

水邊沙外。

城郭春寒退。

花影亂，鶯聲碎。

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

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

鵷鷺同飛蓋。

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

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二

這首詞開頭前兩句，直接就把時間、地點都交代清楚了。

這是個很正經的寫法，有多正經？小學生寫作文都這麼寫。

地點是在水邊的沙岸上，時間是春寒退去的時候。在客觀敘述時間地點的同時，已經開出把底色調暖。

暖是體感，「花影亂」就是視覺感官，「鶯聲碎」是聽覺感官，3D立體環繞，造出了一副春意盎然的氛圍。

同樣是寫春景，白居易是這麼寫的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錢塘湖春行》

秦觀拿著這首詩，跑到蘇軾面前說 ：

「你還說我是大磨嘰，你看看這四句，二十八個字，只說了『花影亂，鶯聲碎。』」

蘇軾 ：……

（這段是我編的）

按：蘇軾有一次看到秦觀的《水龍吟》，頭兩句「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綉轂雕鞍驟」，嘲笑他說：「十三個字，只說了一個人騎馬樓下過。」

三

面對這樣的春景，正常人會幹什麼？

當然是，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但是秦觀這個人，是個滿身負能量的貨。

他想到的居然是：

我四處漂泊，沒有酒喝；

我越來越瘦，沒人可憐。

面對著遼闊的江天暮雲，他只會感嘆

空相對。

這景色，給他是浪費了。

四

回憶最無用，卻最傷人。

所以，人不能總是活在回憶里。

但是秦學士似乎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曾在多首詞里，反覆回憶東京汴梁的那段時光。反覆撕扯這塊傷疤，好像能回得去一樣。

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

就是在懷念當年的一次飯局。據說一起吃的，就有前面提到的衡陽太守孔毅甫。

我覺得，可能也有蘇軾，畢竟他是個大吃貨。

這些當年曾經手牽著手一起嗨的好基友，現在都不在了。

六

人生最悲哀的事是什麼？人生理想沒有實現。

人生最最悲哀的事是什麼？人生理想，已經沒有時間去實現了。

面對著鏡子里已經老去的自己，秦觀知道，自己的人生理想，永遠沒有機會去實現了。

一個「斷」字，包含了多大的絕望。

當一個人的生活沒了希望，那麼他就已經死了。

秦觀的人生，同這春一樣，去也。

七

寫愁，很多人都喜歡用水來做比喻。

比如，李頎

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

比如，李煜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秦觀說

愁如海

也不稀奇。

只是，我很好奇，他面對著翻飛的落花，為什麼會想到海？

我不禁想起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寫了這首詩以後，就自殺了。

秦觀填了這首詞後沒多久，卒於北歸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