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制，為何對經濟有長期負面影響？——來自斷點回歸的證據

沒有人會否認奴隸制戕害自由。然而，奴隸制對經濟發展的影響是好是壞，這一點曾經引起了很多的討論和爭議。有學者認為，奴隸制是一種頗為有效的制度；也有學者認為，長期來看，奴隸制對經濟有負面的影響。具體來說，奴隸制可能帶來更高的經濟不平等、更高的政治不平等、更低的信任等，而這些因素對長期增長的影響都是負面的[1]。

奴隸制對經濟影響究竟如何？如果有影響，影響的渠道是什麼？回答這些問題，需要更加細緻的實證工作。Goodspeed的工作論文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場景，來研究這個問題。1732年，英王喬治二世許可Olgethorpe等21人成立喬治亞殖民地，北至薩瓦納河，南至奧爾塔馬霍河。1763年七年戰爭期間，喬治亞殖民地向南擴張，奠定了今天的喬治亞州。

1732年，成立之初的喬治亞，管理者懷著美好的願望。他們推崇「基督徒式的、道德和勤勉的生活」，追求一個「簡單、穩定而人人滿意的社會」，厭惡少數種植園主握有特權的制度——鄰近的南卡羅來納州就是個例子。1734年，他們頒布條例，在新的殖民地禁止奴隸制。然而，這一條例侵害了殖民地定居者的利益。在他們的遊說下，禁令遭廢除。

這一制度反覆，為檢驗奴隸制的經濟影響提供了良好的契機。如圖1，深色的區域，是一開始就屬於喬治亞的地區，經歷了20年之久的「禁奴時期」；淺色的區域，1732年前和深色區域屬於同樣的印第安部落，1763年之後也同屬於喬治亞州。深淺兩色地區的差別，就在於有沒有經歷延續20年的廢奴禁令。比較這兩塊區域，就可以分析奴隸制的影響[2]。

文章的數據源非常豐富。首先，文章使用了1790-1860年間，美國的多次人口普查數據。其中，1860年普查包括詳盡的財產、土地面積和耕種作物變數。在研究當代狀況時，文章採用了2010年普查數據。其次，在比較兩塊區域時，文章還控制了經度、緯度、海拔、降水、氣溫、土壤類型、平整程度、水域面積、道路里程、成對時間固定效應等變數。

估計結果如下。首先，禁奴令的實施，確實對奴隸制在當地的發展有顯著的限制作用。1860年時，深色區域，奴隸佔總人口的比重比淺色區域低10.8%，擁有10名以上奴隸的農場占所有農場的比重低6.2%。在1860年時，兩邊的財富水平並無顯著差異。如果考慮1900年時的收入數據（最早的系統收入數據），淺色區域的經濟狀況還要稍微好一些。

其次，2010年時，深色區域的經濟狀況要顯著好於淺色區域的經濟狀況：中位數家庭收入高出11.3%，貧困率低2.8%。尤其值得注意的一點：控制1860年奴隸佔總人口比重後，兩個係數分別降低到4.4%和2%，均不再顯著。從以上的統計結果來看，第一段中的兩派學者的爭論，或許都有一點道理：當時或許有正面的影響，長期內有負面的影響。

那麼，影響的渠道是什麼呢？文章比較了兩塊區域在1860、1900、1940時的多項指標，有以下結果：入學率、識字率、學校數量、財富/收入基尼係數，無顯著差異；經濟作物種植面積佔耕地總面積比例、農作物種類的集中程度（各作物播種面積的赫芬達爾指數），存在顯著差異。此外，農作物種類的集中程度可以很好地解釋今天的經濟差異。

總之，這篇研究對我們反思奴隸制的長期影響頗有幫助。之前學者公認的一些渠道，比方說經濟不平等（沒有涉及政治不平等，是文章缺憾之一）、公共品供給、人力資本差距等，在喬治亞這個案例中沒有發揮顯著的作用。在這裡，傳遞長期負面影響的是產業結構的路徑依賴。當然，作者自己也承認，這一研究還很初步，有必要進一步細化[3]。

[1] 兩邊的代表性論述分別可見：Fogel, Robert William, and Stanley L. Engerman. Time on the cross: The economics of American Negro slavery. Vol. 1. WW Norton & Company, 1995；Sokoloff, Kenneth L., and Stanley L. Engerman. "Institutions, factor endowments, and paths of development in the new world."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14.3 (2000): 217-232.

[2] 您可能懷疑：這樣的討論和控制變數，怕是無法排除乾淨那些在兩塊區域存在差異、同時又影響最終的經濟發展的變數。針對這一點，作者在11頁開始做了細緻的討論，排除了劃界、定居者類型的差異、其它政策衝擊等干擾因素可能帶來的內生性。

[3] 如果您對經濟史的前沿進展感興趣，Goodspeed是一位非常值得關注的學者。

文獻來源：Goodspeed, Tyler. "Slavery, path dependence, and development: Evidence from the Georgia experiment."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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