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吧,甲狀腺癌--記錄我與癌症抗爭的這半年

本人30歲,坐標天津。去年7月確診甲狀腺癌,今年1月手術切除甲狀腺,手術成功。在術後恢復身體的時候,斷斷續續寫下這5000+字的住院流水賬和心得體會,積壓已久的情緒找到了釋放的出口。甲狀腺癌是公認的good cancer,生病後身體沒有任何的不適,但背負著「癌」這個沉重的字眼卻讓人心力交瘁。寫此文不僅是來紀念我與癌症抗爭的這半年,也希望能幫到更多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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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一天就差點跑斷腿兒。早上剛打開電腦準備開工,就接到了護士站打來的電話:「床位剛騰出來,今天就住進來吧,手術安排在明天。」what?這麼快?!呼~~緩過神兒來就開始忙活,交接工作,請假,列住院物品清單,整理衣服,超市採購,護士站報到,術前談話...一直忙到晚上7點才倒在床上長舒一口氣。剛把氣兒喘勻,隔壁床阿姨做完手術被推回來了,她跟我一樣,甲狀腺癌,手術做了4個小時。術後24小時需要嚴密監控,她一回來病房立馬熱鬧起來了,一群護士進進出出,阿姨的床頭很快堆滿了各種監測儀器。

護士看到我還在低頭玩手機,囑咐我:「明天就手術了,你早點休息,過幾天可睡不了這麼舒服了」,說完遞給我兩片艾司唑侖,說如果睡不著可以吃。嘿嘿,明天就能跟可惡的甲狀腺癌說拜拜了,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睡不著呢。後來事實證明,從生病到手術,那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覺了,除了被隔壁床阿姨半夜嘔吐和呻吟吵醒了幾次之外。

第二天一早,我的主任醫生就帶著他的助手們浩浩蕩蕩來查房了。他又把我的甲亢和結節的情況以及甲狀腺全切和次全切的優劣簡短講了一遍,要我最終最決定。雖然時間很短暫,但信息量夠了。我下定決心一字一頓地說:「連同甲亢,斬草除根。」主任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告訴我手術大概排在下午,就帶著助手們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聽護士的話把頭髮梳成了麻花辮兒,接下來就是無盡的等待。等待的時光最難熬了,越等還越緊張起來了。我像一隻被清了腸胃待宰的羔(zhu)羊(lala),生無可戀地坐在床上玩弄辮子,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人生能跳過這一天再接著活。下午兩點多,麻醉醫生來病房接我去手術室,麻醉醫生帶著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溫柔沉靜的聲音讓我稍微放輕鬆了一些。穿過嘈雜的等候大廳,換上拖鞋,戴上手術帽,就跟著他進了手術大廳。這裡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寬敞又肅靜,樓道里都是穿著綠油油手術服的大夫們,他們有的推著平車轉移病人,有的形色匆匆穿梭在大廳中。我沒戴眼鏡,否則真想把手術室這個神秘的地方看個清楚。

麻醉醫生帶著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又拐了好幾個彎兒才把我送到等候室,讓我在屋裡耐心等他一會兒。等候室里坐著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姐妹們也在等手術,我立馬投身到她們的陣營里,很快就和她們成了惺惺相惜的患難之交。我們聊得特別嗨,從吐槽大會扯到旅遊未歸的蛙兒子。不一會兒又進來一位東北大哥,聽他吐槽昨晚是如何被同屋老頭兒的呼嚕聲折磨得一夜未眠的,我們都被他那東北人民自帶的幽默氣質逗得前仰後合,等候室里歡聲笑語。現在想來,我們還真是一群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人兒啊!

這一熱鬧祥和的氛圍被來接我去手術室的麻醉醫生打破了,我笑著跟小夥伴們說拜拜。出了等候室的門,心情忽然沉重起來,這回是真的要手術了,後悔剛才進來得太倉促,都沒來得及抱抱老爸和老公。我又餓又緊張,越走越覺得兩腿發軟。「大夫,剛才在等候室聽小夥伴們說,他們上午都輸了葡萄糖和氨基酸,可沒給我輸,我已經27個小時沒吃飯,15個小時沒喝水了。」大夫伸手扶住我,笑著說「好,一會兒先給你來點兒葡萄糖」。進手術室,爬上高高的手術床,在手臂扎了留置針,印象里只和大夫說了幾句話,意識就模糊了...

「咦,大夫,我的腿是被綁住了么?」

「是啊,手術到一半兒你要跑了可咋整呢?」

「呃,好吧...」

「大夫,燈怎麼裂開了,我頭好暈...」

「開始推麻醉劑了,別緊張,你馬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被他們吵醒了,感覺被推進電梯回了病房。我知道手術做完了,也知道老爸和老公一定就在我的身邊,可我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又昏沉沉地睡過去了。當麻醉沒有過去的時候,世界是模糊而美好的,我像宿醉了一樣,在朦朧中感知到周圍繁忙的人群,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醒過來的時候,病房和床頭的燈已經打開,亮堂堂的。老公看我醒了,忙把吸管塞在我嘴裡,還沒等我感受到久旱遇甘霖的清冽,嗓子一陣鑽心的疼卻讓我意識清醒了不少。想動一動身子,可全身上下彷彿被無數根管子和線纏繞,讓我動彈不得。現在想起當時那個境遇都覺得無望:身體左邊掛著引流袋,手臂上扎了留置針,身體右邊粘著心電監護的導線,手指頭被血氧儀夾著,手臂纏著血壓計綁帶,鼻孔里插著輸氧管,身體下邊插著導尿管。身體稍一動彈就會碰到這個線壓到那根管,腦袋稍一動彈傷口被撕裂的痛感立即發出無聲的警告,連咽口水嗓子都火燒火燎的疼,更別提說話了。

被偶像劇經典套路所荼毒,一直以來對生病都抱有一種浪漫主義的假想。雨天,公主抱,逆襲,失憶好像是每個偶像劇里固定的橋段,而生病卻是劇情的殺手鐧,因為愛情離不開疾病的考驗和悲劇升華。現在才知道,只有輕微的不舒服時,這才是恰到好處的矯情。但當這樣被五花大綁在病床上動彈不得時,我才發現腦子是空白的,那種假想林黛玉般的弱柳扶風和詩情畫意都蕩然無存了。

到了晚上,要命的麻醉反應如期而至。吐的我是肝腸寸斷,胃裡早就什麼都沒有了,只能吐膽汁。每次吐完會覺得身體輕鬆一些,可嗓子和傷口劇烈的疼痛都讓我直冒冷汗。吐累了又睡過去,在夢裡看到爸爸嘴唇起皮了,想遞杯水給他喝,想在行軍床上鋪一層毯子,讓老公睡得舒服一點,想編個理由騙媽媽,不能讓她跟我視頻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可當我醒來才發現,自己被釘在了床上,什麼都做不了。經過一晚上無數次的掙扎,意識終於向身體做出了妥協,不再做像這樣我還無所不能的白日夢了。

只有切身體驗過肉體的痛楚才會深刻地明白,人必然是在一個極其自我和孤獨的狀態下面對自己的身體,正如只要我意識清醒就必須自己決定甲狀腺的去留,正如無論有多麼害怕我也只能獨自走進手術室的大門,也正如我們終將獨自走向死亡。外界的憐憫與關愛只能讓我們內心充滿暖意,讓我們少些恐懼。但所有的傷痛,只能自己來承擔。

術後第二天,護士說可以少量喝點粥了,那小米粥上的一層米湯,含在嘴裡都是美味。雖然不能再狼吞虎咽大快朵頤,但我開始留意到了每一種食物的味感,麵條原來在咀嚼久了之後會在嘴裡產生清香,不帶油星的煮青菜清爽可口,細細品味嚼碎之後的菜汁兒,如同甘泉。當被大夫下了「禁食令」後,所有的美味都變得愈發珍貴起來,一小口酸奶就是一個獎賞,還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咽下去,生怕身體感知到我的犯規再起來反抗。

術後第三天,我可以下床走動了。當我再次站起來,扶著吊瓶架一步一步地挪出病房,我都笑出了聲兒。儘管腳像是踩在棉花上,儘管仍然需要人攙扶,儘管身上還掛著一堆管子和線,但隨著漸漸恢復,每一點點的好處都能給我帶來無上的滿足感。我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眺望窗外這個不曾留意過的世界,感覺和周圍的人和事一下子就又關聯起來了。窗外的水滴體育館,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醫院裡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無窮的遠方和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我感謝上天,雖然奪走了我的甲狀腺,但保全了我的生命,從此,我不再帶癌生活。站在窗前,生平第一次有了涅槃重生的感慨,我渴望走出去,外面還有好多我沒經歷過的精彩。

住院的後幾天,除去吃飯上廁所,偶爾在走廊里和病友嘮嘮嗑,我的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床上發獃,數著液體一滴滴掉下來,數困了睡一會兒,醒了接著數。有時候也會眺望窗外,沒有戴眼鏡,只能模糊地看見陽光如何緩慢移動,進入我們的房間時只剩下最後一絲昏黃,給窗前那捧同事送來的鮮花籠罩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心電監護血壓計霧化器逐個撤掉後,最後只剩下引流袋和留置針了。最遭罪的就屬打點滴,每天早8點到晚6點,胳膊腫了手指也麻了,無奈撤下留置針後開始禍害右手,到最後兩隻手都布滿了針孔。聽到隔壁床阿姨抱怨「哎喲,渾身哪兒哪兒都是針眼子」忽然就來了興緻,和阿姨一起數身上的針眼兒玩兒。

終於熬到出院那天,6點半我就洗漱完畢乖乖坐著等大夫來給我開出院通知單。我非常耐心地等了4個小時,等大夫進到病房我簡直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張牙舞爪想要抓住他。大夫說了句「3分鐘後來換藥室拔管換藥」就轉身走了,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對我說,「你這是要瘋啊!」哎呀呀,真是羞澀(捂臉)。沒想到更羞澀的還在後面,換藥的時候居然要把上衣脫掉一半,天哪!我咬咬牙狠狠心硬著頭皮解開兩道扣子,不斷對自己說「不要把自己想成一個人,一個女人,你就是一坨肉,肉,肉!」大夫一邊換藥一邊囑咐我出院後的注意事項,我也沒太記全,只聽到最後一句「換好了,刀口癒合得不錯,別忘了一個月後回來複查。」艾瑪,大寫的尷尬終於挺過去了。我正要出門,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回頭問:「吳大夫,其他小夥伴們手術當天上午都輸了葡萄糖和氨基酸的,您和王主任是不是把我忘了呀?」大夫沖我邪魅一笑,說:「不是忘了,我們覺得你能扛得住。」喵了個咪的,我心裡默念,不就又說我胖嘛,又沒吃你家大米飯!不過回想從生病到現在的這半年多時間裡,無時無刻不被恐懼和壓抑所籠罩,吃,給緩解壓力放飛自我找到了合理的出口,前半年努力減掉的肉肉如今又變本加厲地回來了,哎...

告別了還沒有出院的病友們,終於踏出了住院大樓的門。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感受到了撲面的寒風,但並沒有想像中的喜悅,身體沒有力氣,一件羽絨服都快把我壓垮了。上車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打了半年交道的地方,不禁感慨,醫院,真是一個承載著生死交替,折射著人間百態的地方,每天穿行於此的人們都在學習生死,每天也都在刷新著自己對於生死的定義與恐懼。老公說在等候大廳里,他看到好多家屬在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被醫生叫到談話室,出來後扶著牆嚎啕大哭。聽病友說,有兩個人的甲狀腺癌分別轉移到了肺和血液,我並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只希望,好人都能一生平安。

如今出院已經兩周半了,隨著身體一點點的恢復,我斷斷續續地用文字記錄下來從生病到手術這半年多的經歷。並不是想矯情地宣告全世界:我得癌症啦,快來圍觀啊!只是想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我是怎麼面對這個迄今為止遇到的最大的災難的。我覺得自己很不幸,在正要邁入而立之年的時候居然和癌症來了一次親密接觸,然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甲狀腺癌是傳說中的幸運癌,有的醫生甚至說,如果一個人的一生必須患一次癌的話,那麼最好是甲狀腺癌。我被自己這個不爭氣的甲狀腺折磨得夠慘,甲亢、甲癌、甲減都體驗過了,現在沒有了甲狀腺來分泌激素,感覺身體乏力、畏寒嗜睡、食欲不振,每天都要裹緊被窩冬眠十好幾個小時。偶然想起我的甲狀腺已被丟棄到某個陰暗的角落裡了,就好後悔沒有對它好一點。

15年看完《滾蛋吧,腫瘤君!》是一路哭著從電影院走回家的,在感慨生命為何會如此脆弱的同時,也被熊頓的樂觀堅強深深打動。熊頓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她教會了我們如何珍惜,感恩,如何用微笑趕走這個世界的陰霾。但是,當我走得好好的忽然被癌症砸中了的時候,我完全是蒙圈的,手足無措的,我不及熊頓1/10的勇敢和洒脫。

5月24日,單位體檢做B超,大夫在我的脖子上劃拉了10分鐘告訴我結節有點問題建議去醫院複查,我沒當回事兒。7月18日,去一中心醫院複查甲亢順帶做B超,懷疑甲狀腺結節有惡性傾向。之後陸續在總醫院、腫瘤醫院、協和醫院和301醫院都得到了同樣的TI-RADS定級結果:4b。簡直是絕望!顧不上傷心崩潰,我和老公瘋了一樣地諮詢大夫上網查資料,那些原本陌生的醫學術語、病情描述都變成了一根根的針,扎在原本就害怕到極點的心尖上,尤其在深夜,翻江倒海地在腦子裡醞釀發酵,變成一種無邊的恐懼。一周的時間裡,做了所有該做的檢查,諮詢了七八位權威的專家,聽到最動聽的一句話就是,甲癌是good cancer,95%的甲癌都是乳頭狀癌,一般來講手術治療後預後良好,心才略微踏實些。

8月,已做好了手術的心理準備,可是剛停葯3周,已經穩定了兩年的甲亢複發了,手術只能暫時擱置。一邊忍受著甲亢帶來的各種不適,一邊擔心癌細胞擴散轉移,這種煎熬的日子一過就是5個月!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我彷彿變了個人,陰鬱消沉,敏感脆弱,對周圍的人和事都不再感興趣,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就淚流滿面了。那些日子真的是30年來最不堪回首的痛苦時光,這種心靈的折磨遠比肉體的折磨更讓我痛苦。

回首我的2017年,我只能用5給字兒概括:霉得透透兒的。各種匪夷所思的倒霉事兒一件接一件,我彷彿看到自己腦門上刻了一個大大的「霉」字。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病能治好,我挺過來了!老天給了我一個嚴厲但充滿善意的警告:健康是無價的。珍惜自己的身體,儘管你對工作滿腔熱忱,對生活充滿期待,但如果沒有了健康,這些都無從談起。人生,除了生死無大事,以後要少糾結,少生氣,改掉不好的生活習慣,要對自己好一點。我也真心地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好好的,永遠都不要經歷我經歷過的事情,永遠都不要體會我曾有過的體會。好好地活,開開心心地活,去吃去玩去愛去滿世界地嗨!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開心快樂么?你們每天多笑一笑,那我重溫自己糟糕回憶的這些文字也就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價值。

感謝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親愛的你們。感謝老公笨手笨腳但體貼周到的照顧,感謝領導的關心和體諒,感謝同事們的安慰和鼓勵,感謝所有幫助過支持過我的朋友們。也感謝腫瘤醫院的醫生們,他們真的很辛苦,連著兩天做了40+台手術,從早八點就站在手術台旁要忙到凌晨一兩點才收工。我的傷口很平整,聲帶、喉返神經、甲狀旁腺這些最可能留下後遺症的部位都完好無損。唯一鬱悶的是要終生服藥,但再想想,牛奶是要終生喝的,火鍋也是要終生吃的,再多兩個小藥片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隨著新年鐘聲的敲響,曾經的苦難都已經過去了。我要快快好起來,在新的一年,我要用熱情和微笑擁抱嶄新的生活,哪怕「人生虐我千百遍」,也要「我待人生如初戀」。至於甲狀腺癌嘛,請滾得遠遠的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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