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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並不逝水——讀《追憶逝水年華》

年華並不逝水

——讀《追憶逝水年華》

偶然從同事那裡得到一本小冊子書,書面有些泛黃,正如書名《追憶逝水年華》一樣,透著幾許歷史的感傷。油墨清香早已蕩然無存,卻增加了一份歷史的厚重感。

此書的作者是著名的翻譯家許淵沖先生,他是把唐詩翻譯成英語的名家,是首屈一指的唐詩翻譯者。與其說,這是一本自傳,是淵沖先生追思從西南聯大到巴黎大學這一段歲月曆程,不如說,這是別傳或他傳,追述了許多那個時代人的青蔥歲月,有名家,有老師,還有戀人。文筆樸實、淡雅,以寫實居多,回憶往事,正值情酣之時,還附上作者當年寫的詩作或日記,如流水一樣鮮活,將人物往事推向我們的眼前。讀來,倍感真實,也有歷歷在目之感。

全書共有二十一個篇章,在每章節的開篇之首,或引用小詩,或附上名言、佳句,讀來,富有哲理。引用與文章內容相諧成趣,恰到好處,使文章增添了幾分雅緻與玩味。我想,這可能與他愛寫詩作有關吧,由此也可一窺那時代知識分子的情懷與境界了。序曲中以李商隱的《錦瑟》點明文眼,表白了寫此書的衷腸。從「一弦一柱思華年」中追思之情流溢於字裡行間。年華易逝,但記憶永恆,那過去的歲月亦如昨天,如此清晰、動人,那人、那事、那物,彷彿就在眼前。縱然是「滄海遺珠」,亦或是「藍田美玉」,都隨歲月老去。

在篇名為《出國·巴黎·牛津》(第十六篇)的篇首處引用了錢鍾書《圍城》中的一句話「一張文憑,彷彿有亞當、夏娃下身那片樹葉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紙能把一個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蓋起來。此句是作者自嘲呢?還是對當下文憑熱一個幽默的揶揄呢?看來,文憑只是一個標籤,並不能說明什麼,而真才實學才是最重要的。正如文中所言,那些留法的學生中,也有「同朋友吸煙談學,混一年半載,書才算讀通了」,最有名的是梁宗岱和傅雷。所幸,他們都成了大家之人,然而,還有許多混混,雖得文憑,卻什麼也不是。《歐遊心影:瑞士·羅馬》(第十九篇)篇首引用了一句名言「幸福不在於你有什麼東西,而在於你是什麼人」。(杜朗特《叔本華》)許淵沖與心儀的芳西在一起是那麼的美好,真是情愫衷腸,脈脈含情,縱然是「旅途的終點」,也不是「幸福的盡頭」。看來,對幸福的品茗,需要經過人生的歷煉品味其中的真諦。

正如作者所言,這本小冊子看上去是自傳,實則卻是合傳或別傳。作者筆下呈現了許多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那是彙集在特殊時空中的人物群體雕像,走近他們倍感親切。西南聯大的老師當然會成為議論最多的筆墨了,他們獨特的教學方法值得玩味、借鑒。汪國鎮老師教國文,大膽革新,將每周六節國文課合理分配,增加命題作文2節,在不同年級講授文字學概論以及中國文學史,對學生要求必讀《呂氏春秋》、《莊子》、《文心雕龍》等課外讀物,並要求學生寫讀書報告。看來,汪國鎮老師最諳語文之道,雜陳知識、綜合閱讀,勤於練筆,才是學習語文的關鍵。他生命短暫,慘遭日寇殺害。不過,汪國鎮老師的那正直秉性,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學不是有大樓,而是有大師的學府。從大師那兒汲取的不僅僅是知識、趣談,更是大師的秉性與風範。陳寅恪談學會提問時,是這樣告誡他的研究生的,「問題要提得精,要注意承上啟下的關鍵」,他還說,「不可太幼稚,也不可以太長」。在陳寅恪看來,提問是有學問的,一定要恰中肯綮,從全局角度來思考。看來,提問,是有講究的活兒,體現了一個人的學術深度和思考習慣。提出問題,確實比解決一個問題更重要,但是,提問是有方法和技巧的,作為老師要不但要引導學生積極提問,還要適當指導學生從哪些角度去提出有價值的問題。狷介狂人劉文典才高學廣,恃才自傲,但是他陳寅恪卻十分的尊重,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趣話來,「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沈從文只該拿四塊錢。」 記得北京大學前校長許智宏先生離任時曾說過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大學的文化,正是承載於一些名師們的傳說和軼事當中。」大學講壇並不僅僅是知識的集散地!課堂之外,大學教授們的學問、才情以及在學生中廣為流傳的軼事、佳話,都將對一代代學子起到精神引領作用。

潘光旦講儒學見解犀利,將儒家概括為禮治,中和之道。老師的智慧,催生著學生思想。許淵沖則在「禮治」基礎上又生髮出「力治」、「利治」和「理治」來。階級鬥爭,則屬「力治」;市場經濟,則為「利治」;各盡其所,各取所需則是「理治」。這樣的引申,不無道理,閃耀著智慧火花。錢鍾書講課雖不表揚,也不批評,臉上時常露出微笑,學生聽講沒有壓力,不必提心弔膽。這樣的輕鬆氛圍,是不是更具持久而富有張力。如果從這一角度來審視今天教師的上課,看來,有時候,教師講課大可不必一驚一乍,出其不意,但是我想,喜形於色、抑揚頓挫可能還是需要的。蔣夢麟將人分為「笑的人」、「愁的人」和「怒的人」,看來,錢鍾書則完全屬於「笑的人」。在平和中顯示出學識的嚴謹與曠達。

跟大師交往,值得揣磨、品味的還是他們的隻言片語。沈從文說,「文學青年要把人生當小說看,又要把小說當人生看」,道出了小說與人生的不可分離的關係;他又說,「用典如同擦火柴,一擦冒光,再擦就不亮了。」在輕聲一笑中,卻掌握了用典的法則。胡適在一首小詩說,「語必由衷,言須有物。無病而呻,壯夫所恥」,將此句作為習作方面的指導語,送給學生們再恰當不過的了。

歲月無痕,流淌是青春。翻開扉頁,是作者青年時代的一張照片。細細端詳,淵沖長得眉清目秀,梳著三七開的分頭,雖是單眼皮,卻透著幾分睿智,西裝領帶,格外精神。再翻開來,是作者攝於一九九四年的一張照片。此時已是幾近耄耋的老人了。他淡定地端坐著,顯得虛懷若谷。身後,是各種榮譽、獎章,還有書籍、雜誌。兩張照片,今昔對比鮮明,視覺衝擊很強。我想,這也是編輯用心編撰的,恰好與題名相映:

追憶逝水年華。其實,年華並不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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