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陝北人無處安放的鄉愁:歲月不及挂面長

美夢被急匆匆的電話鈴聲驚醒,接起來,那頭傳來母親激動的聲音:「挂面已經寄出,記得查收……」掛掉電話後,睡眼惺忪的我躺在床上卻再也無法繼續入眠。

上次回國,正值秋季,母親托住在鎮上的姨給我寄了一小箱我最喜歡吃的紅棗。收到後,發現裡面還有幾把挂面,是年邁的父母親自做的,送給姨以及住在姨家的外婆的。可姨和外婆卻沒捨得吃,又寄給了幾千里外的我。

▲圖片來自網路

入冬時節,我再次離開祖國,那幾把挂面又被裝進行李箱走出了國門。異國他鄉的日子,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夜晚安靜下來後,就是數不清理不盡的思念,對祖國,也更是對家鄉。

女兒已經上幼兒園,雖然籍貫仍然被我填為一樣的陝北,但女兒卻至今也未曾有機會踏上過那片生我養我的魂牽夢繞的黃土地。她只是在照片里新奇地看著那裡有紅棗、窯洞、有爸爸的爸爸媽媽以及其他尚未謀面的親人,當然還有能垂在地上的好長好長的挂面。

這時,我就想起姨寄給我的那幾把挂面。於是,切點胡蘿蔔丁、四季豆,炒點肉,上面撒點蔥花,澆點辣椒油,淋在煮好的挂面上,一碗充滿家鄉味道的面就做好了。女兒好像特別喜歡吃我做的挂面,當然也不會忘記給遠在家鄉的爺爺奶奶打電話,轉告一聲挂面真好吃。

那天母親在電話里聽說我居然把那兩把挂面帶到了國外,做給女兒吃的時候,竟然失聲哭起來。她說早知道我會帶到國外,就應該多寄一些的。我安慰著告訴她,航班限重,再多一點我也帶不了的。

▲圖片來自網路

離開家鄉已經好多年,記憶中的家鄉除了綿延起伏的群山,就是漫天飛舞的黃沙。生活在那裡的人們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在貧瘠的黃土地里艱辛地刨挖著生活。

爺爺的四弟據說就是被幾斗米換給了別人。到父親這一輩時,爺爺生了他們姐妹九個,為了打破靠天吃飯的局面,解決全家的口糧問題,爺爺做起了祖傳的手工挂面。

在我最早的記憶里,那時全家都還在最老的最破的那個窯洞里生活。每天夜半,總有那麼幾個小時,爺爺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把睡前和好的面搓成條,上在細長的挂面筷子上。清晨我還在夢裡時爺爺就已經起床開始繼續像藝術家對待作品一樣精心打磨筷子上的挂面,到太陽一出,挂面就被晾在了院子里。

那時候,作為小朋友的工作,就是把預先做好的一些泥捏的像窩窩頭一樣的泥蛋兒掛在挂面筷子的下端。

陽光下,白白的麵條一絲一縷整整齊齊的垂在搭好的挂面架上,彷佛用千萬縷銀絲做成的巨幅門帘,散發出陣陣清香,甚至連家裡餵養的小母雞都忍不住過來想啄兩嘴。於是,看管好家裡的母雞也成了我的工作內容之一。

▲圖片來自網路

時間過午,爺爺從地里回來後,就開始動手把架上的挂面卸下,攤在長長的案板上,用一根筷子比著,切的整整齊齊。

作為獎勵,我可以抽幾根晾乾的挂面吃。晾乾的挂面嚼在嘴裡,脆脆的、鹹鹹的,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簡直可以算作最上等的美味了。爺爺把切好的挂面用很細的白色繩子緊緊地紮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擺放在紙箱子里。每隔幾天,爺爺便背上箱子到周邊的集市上去賣。

隨著年齡的增長,兒時的記憶漸行漸遠,爺爺的腳步也越來越慢,到最小的三姑成家後,爺爺就收起了挂面架,再也沒有做過挂面。

前兩年,家鄉幾近忘卻的手工挂面突然被搬上了央視《舌尖上的中國》,一夜之間,手工挂面紅遍全國。家中年邁的父母也再次收拾起那些塵封多年的挂面架,繼續開始起早貪黑做起了爺爺做了幾十年的祖傳的糊口技藝。

正如爺爺當年做挂面一樣,切好的最上等的挂面都是包裝的整整齊齊,賣給了別人,或者送給了親朋好友,而留下的兩邊粗細不太勻稱的,以及挂面筷子上的面頭則留給了自己。如今,雖然再也不用為偶爾煮吃一次的挂面頭,感覺奢侈,但是起早貪黑的辛苦勞作則未有絲毫的改變。

有幾次,和父母提及,是否需要買些相應的機器來代替手工。每次,父親都是堅決的拒絕:正因為沒有使用機器,所以才稱為手工。

▲圖片來自網路

也許在父母的心目中,只有雙手的辛苦付出,才配的上「手工挂面」這樣一個千百年來的名副其實的簡單稱呼。這或許也正是在工業文明如此發達的今天,手工挂面被重新發掘重新開發的重要意義所在。於是,我雖然再沒有親眼見證父母在燈下一絲不苟的搓條、上面,但是我卻聽到了母親由於日復一日熬夜引起的眼疾的消息。

很多人都是從電視畫面抑或是網路上讚歎著挂面架上晾著的如千萬銀線傾瀉而下的挂面圖片,也有很多人為吃在嘴裡的手工挂面之津津美味讚不絕口,卻很少有人體會過挂面人的雙手所付出的心血,正是無數個不眠之夜的辛苦守候才換來陽光下挂面的清香。手工挂面之所以美味,之所以能夠流傳千百年大概就得益於挂面人日日夜夜的辛勞吧。

其實,如今的父母大可不必繼續把做挂面當作必要的謀生之路,我也曾嘗試著和父親聊過好多次。

但在父親的眼裡,大概如今的政策比起爺爺當年做挂面好了太多,所以不做點挂面甚至都覺得有點對不住爺爺當年付出的辛勞。有時父親也會打趣的告訴我,要是讓爺爺知道現在的挂面政策這麼好,九十多歲的爺爺說不準還想著再次爬上挂面架呢。

▲圖片來自網路

父母這幾年做的挂面,很多都送給了慕名的親朋好友,也曾多次給我在電話里講到,要給我寄一些親手做的挂面。每次我都是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父母的好意,我何嘗不知道挂面好吃呢,兒時記憶中的挂面頭的美味至今都回味無窮呢。

可是每當我想起記憶中的那些不眠之夜的情景,我寧願選擇拒絕。儘管如此,姨寄給我的那幾把挂面被帶到國外的事情還是始終無法讓母親釋懷,等到我又一次剛剛返回祖國的時候,母親毫不猶豫地就把早已經準備好的一箱挂面交寄郵局。

躺在床上,我一直在思索,我只是吃到了那麼為數不多的幾次爺爺做的剩下來的挂面頭,我卻記住了手工挂面嚼在嘴裡的清香和背後的苦澀。

而女兒吃到的則是她的爺爺做的最好的挂面,女兒能記住其美味嗎?當女兒再次吃到美味的挂面的時候,我想一定得給她講點挂面背後的故事,無論如何,我決定得抽時間帶女兒親眼去見證一下手工挂面美味背後的艱辛。

    作者:霍耀林

    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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