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三體》中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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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里有很多金句，最有名的當屬「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也有中二一點的比如「一切都將逝去，唯有死神永生」；豁達一點的譬如「我們都是陰溝里的蟲子，但總還是得有人仰望星空」。而我今天要討論的是這句話：「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劉慈欣老師在《三體》中描寫了大量的人、不同的人（我指的是地球人）：男人和女人；科學家、政治家和普通人……以及他們的行為。對他筆下的人物，他其實並沒有給出多少明確的評價。這其中甚至包括程心和葉文潔：連自己都認為犯了兩次會導致人類毀滅的錯誤的程心，以及為了拯救人類（其實是在毀滅人類）而犯下謀殺罪的葉文潔。劉老師只是把人物展現了出來，展現了這些人物在那個時候那個位置上，出於自己的意志，做出了何種的決定。對於評價，不置可否。

但是感情傾向總是有的，通過作品中的描寫，劉老師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對於部分人的評價——並且都是正面的。

我認為整個《三體》中，只評價了2.5個人。那0.5是大史。從《三體Ⅰ》和《三體Ⅱ》的有關於大史的每一句話中，都能讀得出劉老師對於大史的喜愛。給0.5是因為大史太理想化了，理想的不像是個人。

剩下兩人中一個是羅輯，在這個名字前可以加上一串稱謂的羅輯。大劉對他的評價無關那一串稱謂，庄顏就是他最好的評價——一個拋棄了人類，卻為了所愛之人拯救人類的人。

最後一人是章北海。章北海的故事其實與《三體》的主線只有一點相干：他的出逃間接導致人類有機會發射廣播，但是劉老師卻花費了不遜於羅輯的大量筆墨去描述這個人物。我們至少可以知道的是，文中章北海出逃的這個行為，劉老師明確的給出了正面評價，也讓他出逃的極度順利。

為什麼呢？因為章北海是文中最不傲慢的人。而章北海的不傲慢，或者說是謹慎，正是源自於他的父親（liucixin）。「要多想。北海，我只能告訴你在那之前要多想。」得益於「多想」，縱使章北海對於黑暗森林理論不甚了解，也做出了符合黑暗森林原則的行動。劉老師通過這麼一個人物，表達了《三體》的價值觀，也通過章北海從側面鞭笞著其他人物：「憑什麼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

理解了這一點，劉老師對於作品中其他人物的評價就呼之欲出了，傲慢。人類是一種傲慢的生物，在作品中，我們看到了人類匪夷所思的傲慢：在看到第一艘水滴時，人類已經開始準備和談或者接受投降了。誰給你的勇氣，歌者嗎？

《三體》始於傲慢。因為要「打倒反動學術權威」，堅信自己手中的鞭子代表的是正義，所以葉文潔的父親被打死了；葉文潔的妹妹同樣認為自己代表著正義，可以刀槍不入，卻慘死於內鬥。而葉文潔已是那個時代難得的良心，只要簽一字即可改變自己的處境而不為——但依然傲慢。因對人類文明失望，覺得人類不可自救，將希望寄託於外星文明。那麼試問，既然覺得人類文明不可救藥，憑什麼認為，外星文明就不會和人類文明處於同樣的無藥可救的境地呢？

葉文潔的傲慢源自於她的出身和成長環境。在回到城市後，葉文潔尋找到當年打死父親的四名紅衛兵其中之三，想聽懺悔。聽到了一堆亂七八槽的不甚相干的東西，遂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人類確實病入膏肓。可能劉老師寫的時候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在我看來，從自己的價值觀出發去衡量別人，想當然的覺得他們會懺悔，燃起希望之火又擅自放棄，也是傲慢的一種體現（雖然那些紅衛兵確實應當為她們的所作所為而懺悔）。

「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這句話聽起來是不是很Newbee？但是它和黑暗森林原理是衝突的。前一句話指的是，不要為了文明的苟延殘喘而破壞文明本身。而黑暗森林第一原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在這二者的衝突中，劉老師無疑是贊成後者的，因為他通過程心評價在「給歲月以文明」影響下的社會：沒有像男人的男人。

在程心眼裡，什麼時候男人又開始像男人了呢？在掩體時代，在這個人類又開始為了生存而奔波的時代里。即使如此，人類依然傲慢：宇宙這麼大，卻覺得黑暗森林打擊只會以「光粒」的形式出現。那麼，導致了末日戰役人類全軍覆沒，以及選出了軟弱執劍人的指導思想——「給歲月以文明」豈不是傲慢中的傲慢？

然而，別忘了，在這句話誕生之前，人類經歷了什麼。劉老師把（其實不是很重要的）掩體時代的人們描寫的很詳細，然而卻對那個時間段沒有任何直接描寫——大低谷時期。在大低谷時期，文明倒退，一副為了生存而形成的末日景象。這個時期，人們倒是不傲慢了，覺得生存不易，自己彷彿三體人砧板上的肉。但是，這樣的文明真的比毀滅了的文明更好嗎？

傲慢和自信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傲慢是人類進化的產物。在人類生活逐漸安逸的時候，人類就會存有一種無往不利的自信。這種自信有助於人類的高速發展，比如原文中提到的，現在人類正處於一個技術爆炸的時期。但這種自信在某些方面就體現出傲慢的一面來，比如向宇宙發送以自我為中心的電波。然而，這種傲慢，或者說自信，又不可能不要，它是維持社會穩定，維持人類生存的心理防線。傲慢是由人類的歷史、尤其是科學史所演繹出來的，無法在迴避它的短處的同時又發揚它的長處。

這麼一來，我們就要重新審視一下這句話了：「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根據上面的推導，「傲慢」無可改變，那麼既然「傲慢」不是變數的話，「弱小」和「無知」只好成為變數了：弱小無知使得傲慢更加顯而易見。比如打死葉父的少女們，她們的弱小無知使得她們的傲慢暴露無遺。並沒有理解黑暗森林法則時的葉文潔，發射電波這個行為合情合理；而對於理解了法則的讀者，向三體許願的行為才顯得荒誕無稽。章北海就不傲慢嗎，僅憑自己的想法就駕艦逃跑，全然不顧其他相關人的想法；但是末日戰役的失敗證明了他的正確，正確來自於「要多想」，而「多想」不正是「無知」的反面嗎？

另：

1、本文旨在不超出《三體》世界觀、價值觀的範圍內對《三體》所抵觸的「傲慢」進行剖析，提出對「傲慢」的不同見解。

2、三體人為什麼不入侵地球，或者是探測地球，而非要等到葉文潔回信？眾所周知的，三體人的生存環境異常惡劣，而他們也早就有了星際遠航的能力。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進行星際移民？而太陽系是距離他們最近的恆星系，只有四光年。地球理應首當其衝，而他們並沒有這麼做，為什麼呢？

當然用黑暗森林法則是解釋得通的。因為不知道太陽系的文明是不是比三體文明領先，貿然進行探測可能會暴露自己。或者就算地球文明的科技遠落後於三體文明，也有可能因為派遣了探測器而引發了地球的技術爆炸。然而還是出於黑暗森林原理，文明總是要擴張的，難道三體文明要憋死在三體星系嗎，三體星系不適合生存不是嗎？

3、庄顏那段我看得很難受。有點尬。

4、文中所用圖片均來自Days幻夢年華樂團的葉文潔同人曲《歲月成碑》的PV，侵刪。關於《歲月成碑》，個人喜歡泠鳶yousa版本的（泠鳶yousa《歲月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