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實現者的愛情

——獻給那些許我向你看的少年們，今天醒來忽覺甚是想你，不帶們。

01

並非每個人都最在乎 生理/安全需要

托「消費升級」的福，馬斯洛關於「需求層次」的人性假設，變得人所共知，幾乎成了一個共識性的存在：

當你基本的生存需求得到滿足，吃得飽，穿得暖，也沒有因為重病而奄奄一息時，你就會渴望得到安全的環境，你會關注你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工作是否有保障；

當你生活在一個沒有戰亂、沒有大規模政治動蕩、即使發生天災也會有良好機制來幫助民眾防禦的社會環境，你相信你的人身是安全的，你會渴望友情與愛情、渴望照顧與被照顧、渴望包容與被包容；

而當你在和其他人類之間的關係得到滿足，你會希望在你所處的圈子裡獲得尊敬，也會隱隱希望自己能夠有實力在任何一個圈子裡獲得尊重；

而當你對自己充滿信心，對社會滿腔熱情時，你會渴望創造，渴望發展自己的潛力，渴望完成與自己潛能相稱的一切事情，這樣才會使你獲得最大的快樂與滿足。

因此，人們通常認為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第一序位的。就如你常見的那些爆款觀點：

「情人節就是一年一度在朋友圈比誰的男朋友更有錢的競賽時間」「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繁殖戀」「0-10分男女打分匹配系統」…

稍稍有要求一點的，會談及「忠貞」「潛力」「孝敬父母」「家務公平」等事，關注點也大多集中於「Ta能為我做些什麼」…

基於對馬斯洛的誤解（他其實想說的是人人都有自我實現的本能），許多人理直氣壯地認為，「生殖與安全感為人生基石」。因此他們理直氣壯地鼓吹，男人的競爭力來自於「財產」，女人的競爭力來源於「生殖能力」，這是非常基礎、非常「硬性」的標準，在這些標準之上才能提及「精神追求」——否則，連彼此的底層需求都不能滿足的伴侶，還談什麼契合，談什麼高度？那不是空中樓閣嘛！

他們錯了嗎？

並沒有。這些確實是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需求。

但這些人信誓旦旦地宣揚他們價值觀有多正確多普適的同時，卻忽略了一點：即使在人本主義的理論里，人和人的需求也是不一樣的。

人格心理學課上講到人本主義理論時，老師說，人和人的需求排序，並不都是先滿足生存需求的。一個「自我實現者」的需求金字塔，是倒過來的，也就是說，對像馬斯洛這樣的人而言，他們關於自我實現的慾望，才是非要先滿足不可的「基礎需求」，而其他人的「基礎需求」，他們反而不太在乎。

尤其是該金字塔中間的那個需求——愛與歸屬，含義更是曖昧模糊，因為它最容易俯就湊合，但也最容易跌入複雜、困惑、隔閡的窘境，或碰撞出超越性的火花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最能窺見百樣人生。

*老師還說，世人千萬種，各個心理學流派提出的人性假設，都僅對「部分人適用」。馬斯洛也有其局限性，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我實現的本能的，有些人追求的就是吃飽睡好不辛苦，那你就拿行為主義那一套去規範他，做得好給小紅花，做得不好罵一頓（來自監獄的代幣管制法）；有人自律克製得如同計算機，只要coding進了正確的代碼就能跑通，那認知規律可以幫到他；而自我實現者的幸福是必須追求卓越，必須把自身發現的珍寶奉獻於世，才不白來這世界上走一遭。

02

追求超越性，也是在追求幸福

奢求「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的平民，不好想像「做個詞人真絕代，可憐生在帝王家」對李煜的殘忍，也無法理解順治的「我本西方一衲子，為何落在帝皇家」的無奈。他們覺得當皇帝的幸福，是早上扛著金鋤頭出門犁地，天沒黑就可以回家，左手一個大餅，右邊一碗白糖，只管吃，不要錢的幸福。平民體會不到站在高處時，那興亡榮辱繫於一身的冷冽寒風。

囿於生理和安全需求的井底之蛙們，也很難想像，自我實現者的愛情，為什麼考慮的這麼不周全，連「佔有足夠的生存資源，並保證自己與資源的安全」都想不到？

把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奉為圭臬的人們，也往往會對世間的「愛情」表示不理解：

如果不是為了佔有，在關係里，人們還能圖什麼？

為什麼有人要歌頌這種愛情，它是明明那麼荒唐？

不顧一切的愛，怎麼就把他們的生活完全搞砸了？

全然地為一個人付出多不值，和自身利益背道而馳，傻是不傻？

就比如：

少年維特能詩善畫，卻愛上了已經訂婚的綠蒂，那為什麼不換一個人愛呢？為什麼他要自殺？

浮士德已經在魔鬼的幫助下得到了一切，為什麼要說那句「你真美呀，請停一停」，美麗的人和事物那麼多，這個也美那個也美，豈不是越多越美？

杜十娘為什麼會把自己和錢一起沉江？能賺錢、能攢錢的姑娘，怎麼就活不下去了？

薛寶釵那麼宜室宜家，為什麼賈寶玉會偏愛小心眼的，動不動想不開的林黛玉？

用自己視野里的「幸福」去衡量另一種生活，是不理解的根源。

在愛情中，人們都會憧憬「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其背後的需求卻千差萬別。並非每個人都是因為追求生理舒適、並安全穩固地保有這種舒適才追逐愛情的，有些人在愛里求索的，是敏感著複雜和深刻的敏感，是比安全穩妥更多種、更微妙的滋味。

因此，若你和後者講，「知道痛了吧，那就撒手吧」是毫無效果的，他又不是阿米巴蟲，也不屑當有一點甜頭就流口水的狗；若你和他辯論他的「不合理信念」，比如「並不是只有Ta能給你快樂，你很優秀會遇到更好的人」，他也只會憂鬱地看著你，覺得你完全不懂他。

因為他所追求的，是與現實碰撞，淬鍊他自己的更敏感的內心，以增強他自己對現實與內心世界的理解能力；是為了在我渴求光，於是世界有了光的神聖性面前，表達對命運的感激；是無所不能的驕傲感與靈感迸髮帶來的心境高漲的狂喜；也是借著看見與被看見，把自己心裡的寶藏整合、奉獻出來的一次機緣。

相似與差異都是為了激發，有所共鳴就能讓他欣喜。愛之於他，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夢想，是為了探究彼此精微細膩的不凡的尚未發現的自己。

他們能夠給愛人的最高的真誠和敬意，也不過是讓你經由他，成為更好的你自己。

就像魯米的那首詩：

不要問他在追尋什麼

他所追尋的不過是他自己

每一秒鐘，他都會對著鏡子鞠躬

如果有一秒鐘

他能從鏡子中看出，裡面有什麼

那他將會爆炸

他的想像，他的所有知識，乃至他自己

都將消失

他將會新生

03

自我實現者會更幸福嗎？

對彼此（不是自己！）的生理與安全需求的人更在意的人，關注點在於一段關係中「我為你提供了……所以你要回饋我……」的規訓與表面上的平等。如果能獲得這種愛情也還不錯，讓人們最少最少，也能夠獲得穩定的家庭環境、財富的積累與基因的傳遞。

雖然若他們止步於此，沒有繼續走向「尊重」與「自我實現」，你總覺得他們的表情，多少有點困惑又悲傷，好像他們自己的生活被誰拿走了，又塞給他一份不屬於他的日子似的，但這也並不是說他不幸福；

而當自我實現者愛上一個人，他們更在意在這段關係中，彼此是否互相看見，互相激發，互相探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也許能獲得琴瑟和鳴的佳偶，但也許會追逐一些不可能的感情，經歷一些落差大的生活，用毀損的危險為慾望付出代價，與精神的深淵久久對視。可能從此去到了更好的地方擁有了和愛人一樣的好靈魂，也可能沒有，一點點沉進深淵裡。

04

安全感並非「標配」 剎那即見永恆

「佔有，保證能夠持續佔有」的舒適與安全感，對一些人而言是標配，但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卻是隨後才會發生、不發生也能接受的事情。

王家衛在《如何讓一個演員摔劇本走人》中提到：

他讓演員翻譯I love you，演員說，「我愛你」。可他卻表示不滿意。怎麼可以講這樣的話？應該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摩托車了，也很久未試過這麼接近一個人，雖然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我知道不久我就會下車，可是，這一分鐘，我覺得好暖。」

——如果能在找到自我、觸碰真實的基礎上，得到生理快適與安全感，那再好不過了，但如果沒有，那麼此時此刻的所知所感，也是幸福的、值得留戀的。

是先要生理舒適與安全感，然後有可能得到愛與歸屬，尊重與自我實現，但可能然後沒有然後了；或是想先看到我自己本真的樣子，然後有可能得到愛與歸屬，安全感與舒適，但也可能然後沒有然後，皆讓人落於人生的荒謬——得之則幸，不得則命，人世間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04

在愛里的自我實現者，是英雄還是混蛋？

一個自我實現者的愛，真的比一個滿足彼此的生理與安全需求，而後或止步於此、或逐步升溫的伴侶，更能讓人感到「幸福」嗎？

不一定，甚至有可能，他們相對「危險」。

真相是，對一種人來說重要到「原則性」的東西，像是「安全感」，對另一種人來說，根本沒那麼重要。

小時候會相信那些從一而終白頭偕老的傳說，後來開始驚覺這些花頭主要是規訓深閨女性的，有名望的古代男性哪裡有從一而終的，近代有權力和才華的人，也很少專一。那些創造出偉大的事物的人，自身卻常常貼近很多不合常理的錯誤，沖向未知的誘惑，陷入道德的低地。

我猜測緣由有三：

其一，最頂尖的頭腦，思考的邏輯往往與常人不同，在我們看起來是人品低劣的事，也許他們的腦迴路已經繞過無數個彎，最終選擇了這一種，而庸眾的思維卻伸展不到那個遠處；

其二，他們洞悉人性，也因此能夠平視各種人生。他們觀察，但不評判，也不會選擇其中的某一種價值觀作為自身的枷鎖。

其三，他們被慾望和野心攜裹，有著開拓與縱深的勇氣，每時每刻都在追尋的人類，更接近於神，自由意志就是他做事的理由。

於是他們有額外的光彩與……猥瑣。

他們是天真的、脆弱的、熱烈的和不穩定的，也許還有點瘋瘋癲癲，是希望擁有一切，從不疲倦，不耐受平庸的人和事情，像煙花那樣不停地噴涌著奇妙的火球和火花的人。多迷人的人。

人們熱愛自我實現者，欽羨著他們，因為他們或者擁有一些天賦，一些勤奮，一些野心，熱烈地追尋光榮和夢想，能夠掌控自己的人生，描繪、耕耘與建設一番事業，修身自律，勤勉盡責，為身邊的人帶來幸福，且問心無愧；或者美而超然，洞悉幽微，把超常態的精神生活從世外帶回，指引人們去愛更高、更美的存在。

可盜天火的人也容易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點著了。混蛋起來也是挺讓人惱恨的。

既羨且憐啊，這些人。

05

我也沒有幸福秘笈 生命不是安排

所以和誰在一起才會幸福？抱歉，我只能講講我所理解的精彩是什麼樣子，但我沒有辦法給出誰確鑿無疑的指引或答案。

我本人極其偏愛這樣的人類。對這種渴望超越平凡生活的人有著自然而然地迷戀。先看到他在某些方面的極端聰明，身體的健康美麗，思想的自成體系，品味的高級，視野的開闊，為人的莊重與溫柔，然後去觀察、仰慕、學習他們性格特質中的某一部分，直到開始看到他們在另一些方面的遲鈍與無知，脆弱與苦痛，稚氣與莽撞。就像突然在他靈魂深處看到了一團霧氣，一種與宇宙、詩歌、哲學和愛相契合的真理。

這讓我感到卑微，我屢屢被擁有這種玄妙特質的人擊碎。雖然有時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深刻的氣質是什麼，而我為那束光顫慄，甘願快活地自始無終地奔赴任何一條悲觀的去路。

不需要任何回饋的，就像當一個人望向星辰，並未指望群星為他燃燒。當愛過天邊的風景，只要有一次，整個人就不一樣了。我對帶給過我光亮的人，仍有著深刻的珍惜。

感謝你的勇氣給我勇氣。

http://mp.weixin.qq.com/s/EuMyULPC3cLSHtYaEQFLNg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