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神啟
我想作為轉譯家,也作為畫家,列奧納多·達·芬奇的生命應該開始於他15歲的那天下午,一個冬天的下午。開始於一個女孩,一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女孩。
15歲的達·芬奇肯定從別人口中了解過,神明造物的神奇、奪目、攝人心魄,也對神啟儀式略有耳聞。但當他在眾人期望的目光中,作為百年來第三個接受神啟的被選中者,邁入那神聖殿堂的大門時,他,仍然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幾乎迷失於其中,他以為進了大門,就能看到高懸的穹頂、三位一體聖父聖子聖靈的雕像,古老的受洗池,沉重的十字架……他曾認為這些就是對神的最高讚譽,但直到多年之後他才明白,那些只是世俗的榮光,出於無知的粉飾,只是人類強加給神的無端的猜測。
他看到的是一幅幅畫面,耳邊聽到了陣陣飄緲的頌歌。
是神,把文明的火把交到了原始人手裡;是神,在萬神殿前豎立起十二銅表;是神,讓萬里長城在塞北綿延縱橫;是神,在君士坦丁的山頂舉起教皇的權杖;是神,在耶路撒冷的殘垣上升起了星月......
全知全能的神明通過一道道神啟,引領著人類,在黑暗中曲折前行。
聲音彷彿在心底響起,驅使著他向前走去。他走過無盡的長廊,跨過漫長的歷史,人的,神的。
15歲的他走到了人類歷史的盡頭,找到了那個一直呼喚著他的事物,那是一個女孩。
她微笑著,向震驚到失語的他伸出手。
「我叫蒙娜麗莎。」
我很難想像,當震驚和迷茫的達芬奇領著蒙娜麗莎走出殿堂的時候,神啟同盟會成員,也就是現在所說的轉譯家們的表情。
不過,這個消息也確實足夠讓所有人露出吃驚的表情:
神明的啟示竟然是個大活人?!
這也難倒了全世界範圍內的神啟研究者們。
三千年來,一代代的研究者見識過了各式各樣的千奇百怪的神啟,有半卷寫滿未知文字的羊皮紙,後來被耶穌的門徒稱為「死海文書」,經文的內容寫入了聖經;還有一柄劍身刻滿了奇詭花紋的青銅劍,後來被日出之國的神官稱為「天叢雲」,成為了天皇的象徵……
而這些具體的神明造物背後暗藏著什麼樣的高妙的神啟,就需要一代代被認為具有和神明交流的天賦的被選中者孜孜不倦的努力了。
眾所周知,一個活物的破譯,比單純的物件要難得多,而且神明降下神啟向來遵循一個慣例:只有上一個神啟破譯完成,才可能降下新的一個,祂並不會考慮中間會耗去多少年歲,而且還存在神啟被錯誤理解的可能......
上一個悲劇的慘痛教訓歷歷在目:在一個錯誤譯文的引導下,十字軍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東征,持續近兩百年年,死傷無數,生靈塗炭......
更別說這次的「蒙娜麗莎」了,上一次神明降下活生生的人來傳達神啟,據記載還是在原始人茹毛飲血時期,探險家在東非發現的壁畫記載了這樣的情景。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威尼斯的研究者說要把蒙娜麗莎囚禁起來觀察,熱那亞的同行甚至叫囂著要把蒙娜麗莎解剖觀察......
15歲的新人達·芬奇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我們為什麼不能聽聽蒙娜麗莎自己怎麼說呢?她可以算是神明的使者吧。」
「帶我轉轉吧,我想看看這個世界。」女孩的聲音很冷,掩蓋著不知所措。
達·芬奇帶著她,走遍了歐洲的大街小巷,乘船跨過了好望角,在揚州城裡看煙花,在麥加的白石接受眾生的朝覲......
一路上,他們看盡了世間的繁華,也看透了世界的陰暗。但縱使明天有多麼虛幻,渺小的蟲豸依然滿懷信心地期待明天。
女孩彷彿活了過來,望著她那秋水深潭般的眼眸,達·芬奇不由得痴了。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竟能如此多情!他彷彿看見了那流動著的一絲絲感慨、欣喜、悲傷、期待、孓然,甚至一縷不舍......
透過她那明鏡般的眸子,達芬奇彷彿看見了百年後哈德孫灣里揚帆的大船、倫敦城上徘徊的大霧、巴士底獄蔽日的濃煙、冬宮衝天的火光,看見了地平線上聳起的蘑菇雲,看見了劃破天穹的利箭,高懸宇外的天眼......
「世界這樣發展,似乎,還不錯......」達芬奇怔怔地呢喃。
「是啊,這就是人類的力量......原來錯的一直是我們。」女孩幽幽地說。
「什麼......?」
「我們決定不再插手人類的命運了。」蒙娜麗莎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回頭,展顏一笑。
「我們......?」
「對,神!」
達·芬奇似乎明白了什麼,飛快拿起畫筆。再一次開始了曾失敗無數次的舉動,帶著一種畫家與轉譯家的虔誠。
一筆,兩筆......畫中蒙娜麗莎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畫外蒙娜麗莎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一筆,兩筆......那一抹微笑,讓世界漸漸明快了起來。而那一縷縷的感慨、欣喜、悲傷、期待、孓然,不舍將他包裹。
筆落,收回。
他成功了。
「神愛世人,但人類的命運應該由自己把握。」
蒙娜麗莎消失了,世間只餘下她的微笑、神明的微笑,照耀著世人。在達芬奇的筆下,傳遞著這最後一條神啟。
我端詳著《蒙娜麗莎》這舊時代的紀念碑,提起筆,祭奠著這失傳的神話、逝去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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