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移民親述:選擇離開,不是因為我們無情
幾乎對每個北漂來講,心裡都存著一個「北京時間」。
同時,對每個北漂來講,心裡大都存著一個「離開北京的時間」,逃離北上廣是從一開始就成為倒計時的鐘。
一起義無反顧來北京的人,最終也都會義無反顧的一起離開。有趣的是,在離開北京的隊伍中,有那些失敗失意向現實認輸的青年,還有那些實現目標已有立足之地的人。
北京對青年的殘酷,是無法公平的給予每個人改變命運的機會;而北京對中產的殘酷,是可以公平的給予每個人不能改變命運的機會。
當一位北漂如願以償的站在中產的台階,發現這同時也是天花板。在高房價、空氣差、上學難等一些列難題面前,你會發現你何曾真正的改變過命運,你只是改變了你和命運的距離。
於是,當失意青年選擇逃離北上廣,一些中產們會選擇移民。方式不同,訴求一致。
我們看了太多「失意青年」逃離北上廣的故事:在海南面朝大海,在大理春暖花開,在威海偏安一隅……
還有人逃離的更遠,選擇了移民,然而,很多一時興起的移民都還停留在「空間距離移民」,到了海外發現難以適應,從一種失望過渡到另一種失望。
為此,近期,特意找尋正在辦理移民的人群,找到三位在北京生活奮鬥的父親,他們素不相識,但都不約而同的選擇移民。我很好奇他們的動因,所有聽到他人移民的人會跟我想的一樣:他們的未來會如預期那般好嗎?
醫生父親:給時間以健康還是給健康以時間?
陳抒今年38歲,這是他來北京的第十年。
他是北京某三甲醫院的一位外科醫生,擁有30多萬的稅後年收入,一座北四環90平的房子,以及即將上小學的兒子。從醫14年,經他手救治過病人不計其數。他私下最常發的一句感慨是:「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這並不是一句抱怨話,而是對自己的職業的一種自問。從醫多年來,他救治過的病人越多,就越難以得到快樂,他心理久存一個矛盾,為何醫療技術越來越發達,病人反而越來越多?候診室外面排的隊永遠越來越長。
尤其近兩年,因為空氣原因,越來越多的人也走進醫院。在和其他同事的聊天中,他陡生迷茫,馬雲曾說這個時代的可怕之處在於你永遠不知道對手是誰,在他看來,醫生越來越不知道很多病的源頭是誰。
大概在一年多以前,他7歲的兒子晨晨出現哮喘癥狀,久治無效,只要空氣質量稍有不對,晨晨就喘個不停。他覺得這是對他最大的諷刺,作為一個醫生對兒子的病情束手無策,就像一個警察居然沒本事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2016年冬天,是他最忙碌的時候,白天他要忙本職工作,同時還要兼顧委託給兒科同事照顧的兒子,長期哮喘,只能在醫院長住養著,整整12天。看著外界的空氣,他不敢讓孩子邁出半步。他知道,空氣一天不好,孩子的病就一天不得徹底根除。
同事安慰他,現在治不好,不代表未來治不好,一切都需要時間。
這時,他如受到打擊一般陷入沉思:究竟是要給時間以健康,還是給健康以時間?他對醫療技術的發展充滿信心,也相信未來一定會治好孩子的病,可是,真等到那時,孩子的童年、少年,乃至半個人生可能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不等時間,又能有怎麼樣呢?
於是他動了移民的念頭。他利用春節休假,先帶著全家去澳洲旅遊,那裡的藍天白雲可能跟晨晨在課本中描述的相同,他興奮的拿起隨身攜帶的畫板,儘可能多的描繪下他看到的一切:清澈的湖水,肆意游來游去的魚兒,就連河邊的綠色的小草都出現在本已畫得滿滿的畫板中,他太想把這些本該在北京能享受到的平常自然風光,全部畫在她的畫板里,以便想看時隨時看到。而咳嗽,出乎意料迅速的減輕了。
心無旁「霧」,他才能心無旁騖。
但隨著澳洲歸來,即使三台空氣凈化器同時轉動,但阻擋不了咳聲回來。夜裡,晨晨媽媽常心疼落淚。
這次,他就是專門來辦手續的。
僅僅為了一口空氣就移民是不是太魯莽?難道不害怕生活不適應所導致的其他更棘手的問題?我問他。
他說,良好的空氣是生活的基礎,解決了這個,我才能再思考生活的事兒;好在妻子和兒子都很喜歡那裡,我是學醫的,只要能拿到國外的各種資質,就能在那裡繼續從醫,繼續救死扶傷。相比較改變空氣質量的難度,我覺得拿到資質的希望更大一些吧。
我當然也擔心融入新環境的困難性,不知道自己的這份職業從澳洲從期開始,是否能繼續為家庭提供可靠的物質保障。澳洲的病人不知道好不好溝通,會不會因為我對他們來講是外國人而產生不信任。
我的移民規劃師告訴我,讓我放寬心,他們從事移民18年,也發現現在越來越多的客戶,覺得移民不是難題,難得是怎麼融入海外生活,目前也順應形勢已經轉型,給移民家庭提供「管家式」貼心的海外生活規劃服務,提出值得每個家託付理念,到時子女教育、父母養老、個人事業都會協助解決。希望如此,反正在哪過日子可能都不容易吧。
大齡父親:活到最後才知道什麼最值得守候
趙磊今年已經60歲了,他是我所見到移民人群中最年長的一位。剛剛高位賣了10年前拆遷時分得兩套房子其中一套。
在這個年齡背井離鄉,是不是太冒險?
他爽朗地笑了,身體還很硬朗,他說:「我都活到這個歲數了,該經的風都經過,該見的浪也見過,還有什麼能讓我害怕的?移民這個險,可比我過去經歷過的一切都小多了。」
他有個女兒,今年32,在美國念完大學,嫁給當地一個華裔,剛剛懷孕三個月。他原本就是上了年齡才有了這麼一個女兒,疼愛之心自是不必多說,幾年前開始與女兒分隔兩國,一年只能可憐的見上一次,思念之情更是催人老的更快。現在小外孫即將誕生,趙磊對新生命的期待讓移民更加迫不及待。
趙磊說,現在時間是推著我和女兒一起走,把我推向老去死去,把女兒推向成熟,把外孫推向成長,我的時間越來越短,能陪她們的日子也越來越少。我這一輩子都是在為別人活,年輕時因為一心奔事業導致那麼晚才要了孩子,孩子正上學正需要家長陪伴時,我卻把她隻身送到了國外,現在回過頭看,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她了。
「我把時間都花給了別人,就允許我把人生最後的歲月花給她吧。」他說到動情之處,眼眶微微的紅了。
聽到他和妻子決定移民美國的消息,女兒非常支持,但同時擔心他們兩位年齡原因更難快速融入異國生活。
趙磊卻表現的很樂觀:「嚴格意義上並不是說我們老兩口要融入美國生活,而是去融入女兒和小外孫的生活。更何況妻子手藝好,當了一輩子吃貨我也不怕換個地兒吃不慣。」
提起妻子,趙磊的臉上面露慚愧,似乎想起往事。
女兒十四五歲,趙磊就獨斷的把她隻身送到美國。他思念,妻子更思念,有時候因為時差關係,累了一天下班回家他就早早休息,而妻子常常定著凌晨的鬧鐘,然後一個人起來,穿著單薄的衣裳跑到陽台給女兒打電話。
從白天守到黑夜,只為了與地球另端的女兒說十分鐘的家常。
最近他收拾房間,意外發現妻子的一個記事本,裡面抄錄了一道道給女兒的詳細孕婦菜譜。他問妻子問什麼要如此麻煩的寫下來,妻子難為情的說:「女兒遠在美國,現在又懷孕,美國人那套對待孕婦的食物女兒怎麼能受得了。」
可是,他發現妻子自製菜譜除了文字,還有一些笨拙的手繪畫,他又問:「那這些畫是什麼意思?」
妻子瞅了一眼答:「這是給你女兒特意繪製的炒菜手法,你不知道,她們這些年輕人現在很少做飯,只用文字怕她學不會,於是就在家時女兒最愛吃的幾道家常菜,按照我的做法照樣子畫了,你知道,我畫畫一直很醜的……」
最讓他心酸的是,妻子已經給還未出世的小外孫做了小虎鞋、小肚兜、小尿布,說用尿不濕的寶寶孩子容易出濕疹。妻子對與女兒團聚已經准好了她能準備的一切。
無論貧富,妻子一生都沒有怨過他一句。得知妻子的這個舉動後,趙磊下定決心,一定要帶妻子去美國和女兒團聚,「年輕時給不了的承諾,現在給也不知道晚不晚……」說著,他摘下眼鏡,難為情地拭淚。
在他看來,他和妻子移民美國是目前最優的方案,一來不影響女兒的軌跡,還可以幫女兒帶帶外孫;二來他們夫妻倆已經退休,剩下的時間投入都是養老的附加值。
目前趙磊最擔心的就是移民之後,雖然和女兒團聚了,但因為自己和妻子已經老了,在國外也不可能再工作,雖然有積蓄,如果坐吃山空,會不會最後卻成為女兒負擔?同時,他也不了解國外老人的老年生活,要知道,人一退休後,最怕的就是無聊,加上國外人生地不熟,也沒什麼熟人朋友,自己會不會像有的老人那樣,因為長期孤獨而得抑鬱症?
趙磊的移民規劃師告訴他,目前太多像他這樣為了兒孫團聚而去海外生活的老人,融入海外比年輕人更難一些,他們也一直在解決這一現實問題
「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都這把年齡了,人生也沒幾步了。」趙磊說。
海歸父親:父母才是孩子的起跑線
從英國留學回來的鄧胤今年35歲,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妻子是他英國讀書時的同學,兩人畢業後回國結婚,搬進了五環外鄧胤父母的回遷房。現在育有一位3歲女兒,生活看似圓滿幸福。
種種無奈最終還是讓他們動了重回英國的想法。
一切都要從孩子的教育說起。
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鄧胤還沒來得及抱一抱孩子,就先被岳父拉倒一個角落,語重心長的叮囑:現在已經有孩子了,你該考慮考慮買學區房的事兒了。
這將他原本初為人父的好心情一掃而光,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妻子剛懷孕時,公司同事便也曾這樣建議。從英國回來的他們極不適應,彷彿一個孩子為家庭帶來的不是美好,而是沉甸甸的壓力。
後來多虧妻子從中調解,才讓買學區房的事兒暫擱。
但轉眼女兒已經三歲,上學的問題迫在眉睫,岳父又舊事重提,家庭關係又緊張起來。
岳父為了幫他,一大把年紀每天早出晚歸,去周邊的中介公司一個接一個的看學區房,回來後也一言不發。鄧胤知道岳父這是受了高房價的打擊,每看一次,失望一次,心裡抑鬱。一天,岳父似乎忍無可忍,終於對他破口大罵:「讓你幾年前買你不聽!現在漲這麼高,就算把我老命搭進去也買不起了!」
那時正好是北京樓市最瘋狂的時候,剛好他一位朋友出售北京海淀區的一套學區房,這是一套60平米的兩居室,要價700萬,雖然貴,但緊挨的小學在北京排名前10,他連忙聯繫,因為都比較熟,很快就談妥了。可是到了當晚,朋友突然發微信來,說不能賣給他了,因為他要置換的房子漲了50萬,所以他這個房子也得漲30萬,這就是現實。
本來買學區房首付是三家不容易湊出來的,別說30萬,就是多10萬三個家庭也再拿不出來。
深夜,鄧胤和妻子坐在沙發上,拿出紙筆,寫下了一個一個朋友的名字。填了劃掉,划了填上,最後表裡留下了20多個人,第二天,夫妻倆照著名單挨個打電話,還算順利,所有的錢大約一星期後能到來。
就在這一周,北京最嚴的限購政策出台,因為鄧胤夫妻現在住的這回遷房,寫的是鄧胤名字,所以家庭再購房屬於二套,交80%首付,意味著這套學區房要多交300多萬的首付,30萬已是這個家庭的極限,300萬……
這一瞬,鄧胤頓時覺得自己是這個家裡最沒用的人。他看著那些錢,一晚上都坐在陽台上發獃,想起當年在英國的校園生活無憂無慮,現在再也體會不到生活的樂趣,想到這些,鄧胤流下他成年以來的第一次眼淚。
鄧胤坦言,並非他不願買學區房,一是價格因素,二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深感不值。「如此高的成本和享受的教育質量是完全不匹配的,表面上是去買教育,但實際也沒買到你滿意的教育。」
在鄧胤的思考中,他發現一個怪像,那就是在國內學歷不值錢,學區房卻很值錢,用一個很值錢的學區房換一個不值錢的學歷不是傻嗎?這種自相矛盾又是為何呢?
在他看來,這暗藏了國人極其病態又悲哀的潛意識:學歷作為資源不能遺傳,而學區房可以。
在此背後,困擾每個人心中的是傳統中國思維幾千年來都未曾破解的難題:如何保證階級流通?
他曾與自己的一位大學導師聊過,每個國家、每個社會都會經歷階級流通、階級固化、階級打破、階級再流通的過程。
而中國改革開放的三十年中,已經度過了史上最快的階級流通,讓不少寒門子弟改變命運,迅速流向中層乃至上層社會。而如今,中國就像當年的所有發達國家一樣,開始步入階級固化。而教育資源的稀缺與佔有,本身就是對階級固化的強化。
所以,與其說家長瘋狂的買學區房、瘋狂的給孩子補課、瘋狂的布置作業、瘋狂的剝奪孩子童年,倒不如承認所做的一切都是害怕孩子失去向上層階級流動的機會。太多人只會批評別人「沒有致富意識」,卻刻意忽視不是所有人都有「上升渠道」。所謂的中產焦慮,即是如此。
看清了這個本質,「我感覺沒必要讓我的孩子也捲入這場廝殺」,鄧胤堅定地說。
於是他和妻子商量後,決定移民到飽含他們青春、熟悉無比的英國。不僅僅是簡單的給孩子一個完整、美好、充滿善意的童年,更是給孩子一個健康的階級流通環境,免遭階級固化的窒息。
他和岳父去商量這件事,提前做好岳父大發雷霆的心理準備,畢竟是要把他最心愛的孫女在這麼幼小的年齡帶離他的身邊。
但令他沒料到是,岳父聽完沉默的半晌,竟心平氣和的同意了。
岳父稱,之所以一直逼迫他去買學區房,就是因為自己在做父母時慘遭教訓,讓孩子輸在了起跑線上,心不甘了一輩子,所以再也不願外孫女繼續吃虧。「現在我也想明白了,學校並不是孩子的起跑線,父母才是。學校的選擇能決定孩子從哪起跑,但父母的選擇能決定孩子從什麼時候擁有跑鞋。父母水平不行,光想著借下一代洗牌重來也沒用。我不想我的外孫女成為像我一樣你爭我奪的人。」
聽完岳父的話,鄧胤終於如釋重負,在家人的理解中,辦理了移民。
鄧胤特意選了一家資深的移民機構,他的移民規劃師告訴鄧胤,目前他們剛剛轉型,業務從移民升級成海外生活規劃服務,因為現在80%父母移民考慮的都是孩子教育的規劃。幫助他們預見教育過程中衣、食、住、行、學、職等各方面的問題,並提出訂製式的解決方案。
即使這樣,鄧胤最擔心的依然是三歲小女兒的適應性,「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英國的校園環境,這對孩子是考驗,對我們夫妻兩個也是考驗,我們在中國無法給她提供滿意的教育,去了英國後會不會重蹈覆轍呢?雖然我倆在英國讀過書,對那很熟悉,但畢竟已經離開了很多年,那邊也在發展也在變化,我不敢盲目的樂觀我倆依然能順風順水。」
這是他們三個的故事。
也是他們決定離開北京的原因。
聽完他們三個講述,我也能理解為何他們會離開生活和奮鬥多年的北京,不是無情,而是北京這座城市的偉大之處,給他們帶來了人生智慧中最難能可貴的理性。這種理性,叫什麼不可失去,什麼難再獲得,什麼才是這一秒與下一秒的擁有。
此時此刻,我想如果北京是一個人,面對他們的告別,可能會說句:感謝曾經我把你們擁有,遺憾我沒有請你喝過酒啊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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