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衝突與開放社會的敵人
外匯市場從來都不是平靜的,一國的貨幣作為一個國家的主權象徵,蘊含了太多的利益訴求和政策導向,所以各國匯率交織在一起,也糾纏了太多的衝突和較量,明爭暗鬥,紛爭不斷。
一、「我們的貨幣,你們的問題」
貨幣的問題,從來都是一個國家意志的體現,這往往會造成利益衝突,毫無仁慈可言。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美元脫離了和黃金的兌換關係,造成美元的大幅貶值,而當時很多國家和機構已經持有了很多的美元儲備,面對他們的巨大損失,尼克松時期的美國財政部長約翰.康納利到訪歐洲的時候,一針見血的指出:「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卻是你們的問題」。
貨幣的問題並非只是現代經濟的產物,美國歷史學家魏斐德在其著作《洪業——清朝開國時史》里提到一個觀點,就是中國社會的發展與當時世界貨幣體系有著非常深厚的聯繫,作為明朝主要貨幣的白銀從世界各地源源不斷的流入中國,引發了中國早期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例如1597年,西班牙大帆船運來了34.5萬公斤的白銀,這比明朝半個世紀的產量還多。但是,發生在1620年至1660年之間的歐洲貿易危機造成了中國白銀流入的銳減,從而引發了嚴重的通貨膨脹,這對當時高度發展起來的商品化經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是導致明朝衰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貨幣問題的利益爭鬥持續的上演著。1992年9月,當時歐共體成員的財政部長和中央銀行官員聚集在英國小鎮巴斯,他們的目的是給德國施加壓力,要求其放鬆它的貨幣政策,給飽受衰退困擾的英國足夠的降息空間。當時的英國財政大臣諾曼.拉蒙特甚至拍著桌子沖著德意志銀行總裁施萊辛格吼道:「十二位財政部長都坐在這裡,要求你降低利率。你為什麼不?」你看,是不是有點黑社會的味道,像不像電影《黑金》里梁家輝扮演的角色,召集其他老大開會,公布完分贓方案之後,淡定的問:「我的話講完了,誰贊成?誰反對?」
現實生活里的施萊辛格一定會反對的,因為他要保持德國貨幣的穩定,保證控制通貨膨脹的政策目標,他不會為了便宜別國而傷害自身,他拒絕接受別人貨幣留給自己的問題,他非常清楚的告訴大家,如果別的經濟體不能忍受馬克給他們帶來的問題,那麼它們的貨幣就應該貶值。這一次貨幣宮斗的結果,是英鎊被國際遊資猛烈狙擊,元氣大傷,黯然退出後來的歐元體系。
二、「只有黃金才是貨幣,其他都是信貸」
伊拉克前領導人薩達姆在逃亡的時候,隨身攜帶了兩樣東西,AK47步槍和敵國發行的貨幣——美元。作為最為重要的儲備資產,美國發行的貨幣有超過一半以上被其他國家持有,這讓美國處於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日子不好過的時候就降低利率,大量借債,然後增發貨幣讓美元貶值,日子好轉了就提高利率,讓美元升值,吸引資金,這個過程人稱「剪羊毛」。美元霸權的建立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背後離不開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就是黃金。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包括英國、德國和美國在內的59個國家都實行的是金本位制度,但是兩次世界大戰使得大部分國家的黃金儲備銳減,支付能力大幅下降,嚴重影響了世界貿易的正常開展。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也是為了取得貨幣的主導權,美國人在1944年的時候確立了國際貨幣的新秩序——布雷頓森林體系,讓美元和黃金掛鉤,讓其貨幣和美元掛鉤,某種程度上變成了美元本位,拿美元就等於能拿到黃金,所以美元才有了「美金」的說法。而美國之所以可以做到這一點就是因為它掌握了當時全世界60%的黃金儲備。通過這種方式,加上資本輸出和強制石油美元結算等方式,經過二十多年的時間,美元成功取代英鎊成為全球最主要的儲備資產和清算貨幣。
到了1971年,美國的黃金儲備消耗的差不多了,還有不到9000噸的時候,尼克松總統宣布美元和黃金脫鉤,讓美元和其他貨幣自由浮動。美國同時做的另外一件影響深遠的事情是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里做出規定,禁止各國貨幣同黃金掛鉤,這一方面確保美元的國際地位不會受到黃金的再次衝擊,另一方面防止其他國家效仿美國當年的做法。這樣一來,各國的貨幣匯率變成了自由浮動,始終沒有辦法危及美元的地位,黃金作為貨幣和支付手段完美謝幕。
但是從國家層面上來講,如果認為黃金和貨幣不再有任何關係,那可能會是一個災難的開始,到現在為止,美國仍然是世界上黃金儲備最多的國家,而且還代替德國、荷蘭等歐洲國家持有他們的黃金儲備。很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黃金又會在貨幣衝突中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偉大的金融家JP Morgan在1912年的時候告誡世人:「只有黃金才是貨幣,其他都是信貸(Gold is money, everything else is credit)。」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在參加一次貨幣展的時候也曾經說過:「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以貝殼和牛角作為貨幣,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保證美聯儲倉庫里放滿足夠的貝殼和牛角。」
三、「隨著英鎊的崩潰,我賺了一個億」
上個世紀50年代末,後來成為金融大鱷的喬治.索羅斯提前一年完成了在倫敦經濟學院的畢業考試,他有一年的自由時間,於是他選擇了著名哲學家卡爾.波普爾作為自己的導師向他學習,波普爾的代表作《開放社會及其敵人》對索羅斯之後的成功之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波普爾提出了一個進步的、更有吸引力的社會組織:開放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觀點不同和利益各異的人們可以自由和和平的相處,一切封閉的、絕對的和強制性的東西都是它的敵人。
索羅斯把金融市場當作他的哲學實驗場,並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特別是在外匯市場上。在他看來,商品和資本的自由流動,是好事情,就像在開放的社會一樣,而資本管制和匯率控制則變成了它的敵人,不合情理也不切實際,必將被現實所糾正。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實施糾錯的對象——英鎊,當時英國經濟不景氣,英鎊承受著貶值的壓力,但是政府通過貨幣管制的方法將匯率保持在一定限額以上。一切表明,英鎊已經是一個完美的攻擊目標了,除了一點,對手是有著440億美元外匯儲備的中央銀行。
1992年9月的一天,索羅斯在紐約第七大道888號的辦公室迎來一個特殊的客人,他的名字叫羅伯特.約翰遜,他是一名貨幣專家,正從美孚銀行辭職加入索羅斯基金的過程中。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討論攻擊英鎊的方案。在一個小會議室里,索羅斯、德魯肯米勒還有約翰遜經過一番密謀,決定動用150億美元的資金來做空英鎊,加入他們戰隊的還有其他對沖基金、銀行交易部門和跨國公司的財務部門。一場私人資本同政府機構的較量悄然展開了。
然而作為交戰一方的英國政府還全然不為所知。作為此次攻擊的前奏,義大利里拉率先崩潰,而當時的英國財政大臣諾曼.拉蒙特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興緻盎然的參加了一場音樂會,彷彿預言一般,這個音樂會的名字叫做《最後一夜逍遙》。果然,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拉蒙特被搞得焦頭爛額,疲憊不堪,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挽救英鎊,最後還損失了英國納稅人差不多40億美元的資金。而他的對手索羅斯則賺得杯滿盆足。英國《每日郵報》後來刊登了一張索羅斯微笑的照片,手裡拿著飲料,標題寫著「隨著英鎊的崩潰,我賺了一個億」。大家顯然還在關注利潤和損失的話題,忽略了背後的思想和邏輯,於是幾年之後,英鎊同樣的悲劇又在泰國貨幣泰銖身上上演了。
回到今天的外匯市場,過去發生的事情正在用不同的腳本上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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