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選擇人生道路的建議（2）

2005年6月12日。美國斯坦福大學。史蒂夫·喬布斯完成了一次演講。

幾個月前他肯接受邀請，也許是因為斯坦福離他家很近，不會錯過晚餐。

不過想到要面對上萬名聰明學生，這位天才的演講家也感到了幾分緊張。他認認真真地寫稿，打算講一些自己真正關心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iPhone還沒有出現，「喬布斯」這這個名字也不像今天這樣家喻戶曉。

似乎沒有人會料到，這成為了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畢業演講——連同喬布斯的其他思想，影響了整整一代的年輕人。

Your time is limited, so dont waste it living someone elses life. Dont be trapped by dogma, which is living with the results of other peoples thinking. Dont let the noise of others opinions drown out your own inner voice. And most important, have the courage to follow your heart and intuition. They somehow already know what you truly want to become. Everything else is secondary.

你們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要浪費在重複其他人的生活上。不要被教條束縛，那是活在別人的觀念下。不要讓別人的意見淹沒了你內心的聲音。最重要的是，要有勇氣聽從內心和直覺的呼喚，他們明白你真正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在演講中，喬布斯說了這樣一句話：

Youve got to find what you love. 你需要找到你的熱情所在。

類似的語句，在如今的互聯網上似乎隨處可見。有的人將其奉為人生信條，有的人將其貶為無用雞湯。不過在我看來，如果沒有搞清楚它的真正含義，終究還是活在了別人的觀念下。 人這一生，要做自己熱愛的工作。

只有結論，那就是教條與灌輸。

那麼我要問的就是：

為什麼做自己熱愛的工作很重要？

在演講中，喬布斯給出的答案是：

Your work is going to fill a large part of your life, and the only way to be truly satisfied is to do what you believe is great work. And the only way to do great work is to love what you do.

你的工作將會佔據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要獲得真正的滿足，唯一方法就是做你堅信是有價值的工作。而要做有價值的工作，唯一方法就是熱愛你所做的事情。

這個理由說明，熱愛工作的最終目的是獲得真正的滿足。他假設了生活的終極追求是獲得內心的平和以及幸福、快樂——不過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假設是成立的；而做自己熱愛的事情，也自然是能獲得這些。

問題在於，這是一種理想狀態——從此每個人都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如果你正做著自己熱愛的工作，或者你正在追求的道路上，內心獲得了滿足，閱讀可以到此結束了。

但現實中其他人的生活狀態是——沒有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也不知道那確切是什麼。他們並沒有獲得真正的滿足——於是總會有人，在生命的某個時刻，想起人生的意義。

寫到這裡，按套路應該是：所以，你要結束這樣的狀態，不要再浪費你的生命了，好好反思反思，做出改變，做你熱愛的事情吧。

但我真正想說的恰好相反：其實你根本無需執迷於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我並不認為熱愛就是真正的答案——事實上，喬布斯在其他地方，還留下了一些線索。 2001年，他接受日本一家電視台的採訪：

主持人：

It』s been nearly thirty years since you started Apple. Did you ever think of giving up?

你創立蘋果公司快三十年了，你曾經想過放棄嗎？ 喬布斯：

There were moments where it was pretty tough. But now I don』t think so. The first year or two was hardest.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now I think is that if you are gonna start something new, you have to feel passionate about it because it is really hard.

有些時候還是很艱難的。但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最開始的一兩年是最難的。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情是，如果你想要開創新事物，你必須要充滿熱情，因為真的很艱難。

It』s so hard to start a company. You have to work so hard. If you are not passionate about it, you』ll give up. And most of the difference between people that succeed and people that don』t is the people don』t give up. They give up sooner than the people that succeed. And you have to be passionate about it because it is so difficult.

創立一家公司非常難。你必須要非常努力地工作。如果沒有熱情的話，你肯定會放棄。成功的人和沒有成功的人最大的區別就是成功的人沒有放棄。失敗的人都很快放棄了。所以你必須保持熱情，因為真的是太難了。

2007年，他和比爾·蓋茨一同參加D5大會，結束的時候觀眾提問：

觀眾： What would be the single most valuable piece of advice you』d give us to even attempt to create some of the value that you guys have done in both your very impressive companies?

如果要你們給我們一個最有價值的建議，讓我們能努力創造出像你們在各自偉大公司里創造出的東西，那會是什麼？

喬布斯：

People say you have to have a lot of passion for what you are doing and it』s totally true. And the reason is because it』s so hard that if you don』t, any rational person would give up. It』s really hard. And you have to do it over a sustained period of time. So if you don』t love it, if you』re not having fun doing it, you don』t really love it, you』re going to give up. And that』s what happened to most people, actually.

人們說你做事情必須要充滿激情，這完全正確。因為事情很難，如果沒有激情，任何理性的人都會放棄。真的很難。你必須堅持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你不熱愛它，如果你做那件事沒有樂趣，你不是真的熱愛它，你最終會放棄的。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

If you really look at the ones that ended up, you know, being successful in the eyes of society and the ones who didn』t, often times, it』s the ones who were successful loved what they did. So they could persevere, you know, when it got really tough. And the ones that didn』t love it quit because they』re sane, right? Who would want to put up with this stuff if you don』t love it? So it』s a lot of hard work and it』s a lot of worrying constantly and if you don』t love it, you』re going to fail. So you』ve got to love it and you』ve got to have passion. And I think that』s the high-order bit.

如果你去看那些社會上的成功的人和沒有成功的人，常常是那些成功的人熱愛他們所做的事情。所以當事情變得很難時，他們依然能夠堅持下來。那些不熱愛那件事的人放棄了，因為他們很正常。如果你不熱愛它，誰想忍受這東西？對吧？所以需要很多艱苦工作以及持續不斷的擔憂。如果你不熱愛它，你最終會失敗的。所以你一定要熱愛它，一定要有激情。我認為這是很關鍵的。

相隔6年，談起熱愛這個話題，他給出的理由幾乎一模一樣：熱愛能使人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下來。

創立蘋果公司的頭幾年給他的生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雖然他每次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很難」，沒有太多細節展開，但可以想像，他正是靠著自己對事業的熱愛才熬過了創業最艱難的時期。也正是這段經歷啟示了喬布斯要熱愛自己的工作，這個道理也確實對他之後的事業幫助很多。

但這真的成立嗎？或者這對於你我來說成立嗎？不能因為這可是喬布斯說的，所以成立；或是因為你我比不上喬布斯，所以不成立。

首先要問的問題是，「熱愛」真的有效嗎？

我這裡給的答案是：確實有效，因為能否在困難中堅持下來，就是判斷熱愛與否的關鍵。

這其實是對「怎樣才算熱愛一件事」的探討。看起來十分流氓，好像在說不能使人堅持下來的熱愛都不是真正的熱愛，所以真正的熱愛能夠使人堅持到底。

不過很多人對熱愛的概念剛好與此相反。在他們看來，熱愛不是用來克服困難的，而是用來減少困難的。很多人不熱愛有些事情的原因就是他們不擅長做這些事，或者因為做這些事情太麻煩，沒有樂趣。

這符合常理。沒有人喜歡困難，願意迎難而上的人，也是為了風雨之後的彩虹。真正熱愛某件事的人，一定是懷著開放的心態，學著去熱愛與享受這件事的全過程，包括開心，也包括痛苦。 就像愛一個人一樣。

And that is as true for your work as it is for your lovers.

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歡打籃球，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熱愛籃球。喜歡打球，往往是愛上了NBA球星們令人驚嘆的技藝，或是愛上了自己在球場上自由的感覺，更快更高更強的感覺。但沒有人會因為被對手屢次擊敗，或是在健身房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而愛上籃球。但後者卻是必不可少的。他們區分出了熱愛籃球的人。

因此，真正的熱愛，能夠幫助你渡過天大的困難。就像李小龍說過的一句話：

不要祈求過上輕鬆的生活，而要祈求一種力量來經受困難的生活。

因為生活，尤其是那些有價值的事業，往往是無比艱難的。 熱愛，就是這樣一種力量。 其實剛才說的這些，都只是套路而已。費力搞清楚什麼是真正的熱愛這件事有意思嗎？

沒意思。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根本不在於熱愛本身上——而在於能否將事情堅持到底。

那麼暫時把熱愛放下，來看第二個問題：這個方法是唯一的嗎？

也就是說，我們一定需要熱愛一件事才能克服困難不放棄嗎?

顯然不一定。

你說攀登珠穆朗瑪峰，後邊跟一大老虎，是不是是個人就能上得去？

如果你曾在父母，老師或者教練的嚴格要求下做過一件事，你就會發現，原來我也能把極其討厭的事堅持到底。

當時也許很不情願，但事後想來呢？恐怕是毫無感覺了，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心存感激。

或者你可以做個實驗，下次有一件令你排斥的事情擺在眼前時，你什麼都別想，試著把它做好。

如果事情本身不能吸引你，那麼你需要推動自己。

這兩者只是手段，而事情做好了，手段其實並不十分重要。

所以真正的結論是，規劃自己要做什麼事業，最終的目標並不是找到自己的熱愛，而是克服困難，將手頭的事堅持下去。

熱愛，只是一個也許能夠實現這個目標的方法，而且它不是唯一的方法。 我這一生，究竟要做些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我給出的答案就是：

做你將要做的事。

看起來很可笑，問的是「我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是「做要做的事」。

但仔細想想，每個人的現在，都一定有自己要做的事。無論你是在上學，還是在工作，即便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不做任何事。

人們的問題在於，他們由於一些因素，也許是內心的聲音，也許是雜訊干擾，對自己要做的事產生了懷疑，目光從現在移向了未來，從自己移向了他人，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曾經有物理系的學生向費曼請教專業方向的困惑，費曼回答道：

某甲為別人挖水溝，他做這種工作或許是被生活壓力所迫，也可能是因為腦袋不夠聰明，這種人就是「工具」化的。而某乙也在挖水溝，卻特別賣力。雖然旁觀的人分不出來他和某甲的工作有什麼差異，但某乙自己知道，他是在挖寶藏。因此，你就認真挖掘自己的寶藏吧！等挖到寶的時候，你就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所以無論你要做的這件事是否是你的熱愛，無論你是否擅長，無論它有多麼困難。都請做下去。因為這件事，已經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很多很多人，多年來的人生目標，都是要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這不是很荒唐嗎？ 想像一下110米跨欄。終點就在那裡，是你熱愛的事業，人生巔峰什麼的。於是你跨過小學，中學，然後大學；或是學了這門課，緊接著下一門；再或者你獲得了金錢，然後去追求其他東西。你必須跨過每個欄，而且在欄與欄之間跑的越快越好，這樣你就能儘快實現人生夢想。

生活其實不是這樣。

它更像是作圖：剛開始可能你腦海中有一個整體的規劃，但並不十分明確。你總是要從局部開始著手，剛開始你還不太滿意；但畫著畫著，新的靈感出現了，於是你又添了新的幾筆，將它們整合起來——就這樣接連不斷地畫下去。不知不覺，最後出現了一幅獨一無二的、開始之前你根本想不到的漂亮圖畫。

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 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 You have to trust in something, your gut, destiny, life, karma, whatever. Because believing that these dots would connect down the road will give you the confidence to follow your heart even when it leads you off the well worn path and that will make all the difference.

你不能預先把點點滴滴串在一起；唯有在未來回顧時，你才會明白那些事情是如何成為一體的。所以你得相信，你現在所經歷的，將來會不知不覺聯繫起來。你要有些信仰——直覺也好，命運也罷，或是因果報應，不管它是什麼。因為相信你的經歷會最終聯繫起來能讓你擁有聽從內心的聲音的自信，即使你不被傳統接受。這會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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