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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好看在哪裡?

這部動畫的好在於它講了一個美好的故事,而這種美好並不流於表面,而是摻雜著悲傷。我一直認為千與千尋的內核是一個悲劇。這部動畫我至少看了十遍,每一次看完,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從奇怪的情緒中拔出來。第一次看是在初中,從片尾曲的鋼琴聲響起直到寂靜的黑屏,我的眼珠一轉未轉,一直盯著屏幕。從那時起,我便被困在了同一個問題中,那就是離開了白龍和那個晝海夜燈的世界,千尋會如何活下去。如果我把它看成一個有關成長的治癒故事,那問題便迎刃而解。千尋的收穫顯而易見:勇氣,信任,堅強,夥伴,付出,責任。歷經磨難的初心,失而復得的救贖。

最初從漆黑的甬道里穿越而來的怯懦少女,在晨曦中凱旋而歸,懷揣希望,刀槍不入。這樣的千尋,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似乎無論經歷什麼,都會活得很好。但我想起片頭那個坐在狹小的車裡,蠢蠢欲動又百無聊賴的女孩。她半跪在車座上,扒著車窗,腳邊躺著一束同學送別的花束。父母在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什麼,嘴一張一合,聲音很遠。從始至終,父母是給我感覺與千尋最疏遠的兩個人物。無論是父親渾圓肚皮上勒緊的皮帶,手臂上松垮搖晃的肉,還是母親細長的眉目,晶亮的紅唇,都給我一種壓抑的疏離感。整部動畫里,所有的角色和千尋都是相溶的,白龍,小玲,河神,鍋爐爺爺,無臉男,甚至是青蛙小二,黑煤球,紙片人,和一蹦一跳的路燈。只有父母,男人的粗魯,女人的漫不經心,和千尋氣憤又無可奈何的膽怯,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嘈雜之感。當父母在食品攤前狼吞虎咽,肉渣順著張開的大嘴,划過排排牙齒和暗紅的喉嚨,這一畫面讓我感覺到的不是生理上的噁心,而是一種森然的寒意。

故事的最後,被拯救的父母昏然不覺,是豬是人無關痛癢,仍舊瑣碎地抱怨,不耐煩地揮手讓千尋快點跟上。我真想衝進屏幕拉住她的手臂,別過去,你的世界不在甬道那邊。千尋從來就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孩。雖然宮崎駿老師在某次採訪中提到,千與千尋講述了一個平凡女孩的故事(僅憑記憶,未考證),但除了外貌普通,千尋其實是一個早熟,內向,精神世界豐富異常的少女。除了早期初入鬼湯世界的無措和恐懼,千尋接下來的表現讓我看到了一個少女獨特的智慧和冷靜的判斷。她毫無畏懼地站在狂暴食人男面前,對它雙手奉上的金幣平靜地搖頭,甚至在被追殺的時候也看不出一絲恐懼,反而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淡定,以至坐上了小船,仍不忘招手讓無臉男跟上。如果是平凡的女孩,只怕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離得越遠越好,斷然不敢將無臉男留在身邊。而千尋彷彿早就對無臉男的本性瞭然於心,和他並排坐在海上列車的長椅上,安然自若,無需多語。我驚嘆於這個女孩超乎年齡的洞察力和對自己判斷的自信。在這段漫長的海上旅途中,她的臉上透出一種不悲不喜的安靜,既不像最初在車裡那般無聊,又不像巨嬰小鼠般對窗外的景色好奇,更像是與生俱來的,纖細的沉思。越到後期,千尋便越顯現出沉穩果斷的一面。救治受傷的白龍時,毅然將藥丸塞進去,並拼力壓制躁狂的龍。在錢婆婆家,一段替白龍致歉的話說得不卑不亢,絲毫不拖泥帶水。

在抉擇父母的命運時,眼神平靜堅定,波瀾不驚。你會發現,與最初甬道外面那個怯懦平庸的女孩相比,這個奇幻的世界激發了她最美好的一面,讓她如魚得水,做回了自己。宮崎駿老師是一個腦迴路極其獨特的人。他在《起風了》的幕後紀錄片中說過這麼一句話,動畫和飛機一樣,都是被詛咒的夢想。然後他講了一個有關他父親的童年往事。當年因為空襲,除了宮崎駿的家,附近的房屋皆毀。那時疲憊的鄰居坐在宮崎駿家的玄關休息,當他父親回家時,立刻進屋翻出了一條巧克力送給鄰居八歲的小孩。宮崎駿說那時巧克力非常珍貴,父親連他都沒有給過。事實上,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淡,既沒有煽情,也沒有遺憾。他說話的聲音總是很輕緩,思維很跳躍,常給我一種忽明忽暗的感覺。這種特質體現在他的作品中,就是每一部動畫所流露出的情緒都是多面性的,從來沒有單純的快樂,或單純的哀傷,而是很多情緒糅雜在一起。很多朋友聊起宮崎駿,都說他是動畫界著名的雞湯大師,說他的動畫主題大多是宣揚愛與和平,童真與成長。換言之,他們覺得隨著年齡的增長,宮崎駿的逼格,比起如押井守,湯淺政明,今敏,大友克洋等人,儼然不夠用了。其實我覺得大可不必。就拿押井守比較出名的兩部作品《攻殼機動隊-無罪》和《人狼》來說吧,主題的深度和複雜度都鳳毛麟角,但是情緒,或者說基調很單一。不同的導演擅長不同的方面,我認為在情緒複雜度的表現上,宮崎駿老師絕對是數一數二,尤其在作品在如此大眾化的情況下仍然能做到這一點,實在令人敬服。

說回千尋這個人物的塑造。我猜想,正是因為宮崎駿是一個如此獨特的人,他對「平凡」的設想和理解想必也與常人不同。事實上,有一段時間,我一度覺得在鬼湯世界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千尋在父母吃飯期間的一個幻想,一場白日夢。從開頭來看,她在真實的世界裡似乎過得並不算快樂,有些拘謹,有些孤僻,不被父母理解。而那個讓她如魚得水的奇妙世界太過美好,以至於讓我覺得,真的像是黃粱一夢。她似乎知道哪裡是最適合她的地方,她的智慧,勇敢和堅韌,還有她翱於天際,潛于海底的初戀,都讓她做回了自己。她在那個真正有歸屬感的世界裡,豈止不平凡,簡直是傳奇。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會被困在開頭提出的那個問題里:離開了這個她真正熱愛的世界,千尋接下來會如何生活。最現實的是,她會和父母繼續生活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裡,去念普通的學校,交往一兩個普通的朋友。然後她會讀大學,找工作,也許會結婚生子,也許會獨身。鑒於她父母的性格,她也許一直都無法和他們深入溝通,只維持著表面過得去的疏離。她甚至會和關係不錯的朋友聊起這段童年的奇遇,聊起白龍,但最好的反應大概也不過是,千尋,你小時候好可愛,腦洞好大,要不要考慮寫成小說?她仍會時不時在傍晚回到當初相遇的地方,只不過每次穿過甬道,都不會再看見遠處海面駛來的燈船,和突然牽起她奔跑的綠髮少年。當年的一別,便是永別,我們都明白。

即便有好好道別,也無法輕易放下。我們也許都願意相信,身經百戰的少女從今以後會樂觀堅強地面對一切生活的境遇,即便回憶起當年的奇遇,也是帶著溫暖的力量。然而我的腦海里卻總也抹不掉一個畫面:結束漫長的一天之後,千尋隨意地靠在自家陽台的欄杆上,眺望著遠方層層疊疊的萬家燈火,像一艘巨大的樓船從遙遠的記憶中駛來。我們真正的家園,往往都在無可尋覓之處。沒有人指引我們,我們唯一的嚮導便是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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