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是動物？簡單聊聊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歷史

我們以前講過一篇文章，是SAT OG第二套題里關於經濟是否是道德的那篇文章，原文如下：

This passage is adapted from Iain King, 「Can Economics Be Ethical?」 ?2013 by Prospect Publishing.

Recent debates about the economy have rediscovered the question, 「is that right?」, where「right」 means more than just profits or efficiency.

Some argue that because the free markets allow for personal choice, they are already ethical. Others have accepted the ethical critique and embraced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But before we can label any market outcome as 「immoral,」 or sneer at economists who try to put a price on being ethical, we need to be clear on what we are talking about.

There are different views on where ethics should apply when someone makes an economic decision. Consider Adam Smith, widely regarded as the founder of modern economics. He was a moral philosopher who believed sympathy for others was the basis for ethics (we would call it empathy nowadays). But one of his key insights in The Wealth of Nations was that acting on this empathy could be counter-productive—he observed people becoming better off when they put their own empathy aside, and interacted in a self-interested way. Smith justifies selfish behavior by the outcome. Whenever planners use cost-benefit analysis to justify a new railway line, or someone retrains to boost his or her earning power, or a shopper buys one to get one free, they are using the same approach: empathizing with someone, and seeking an outcome that makes that person as well off as possible—although the person they are empathizing with may be themselves in the future.

Instead of judging consequences, Aristotle said ethics was about having the right character—displaying virtues like courage and honesty. It is a view put into practice whenever business leaders are chosen for their good character. But it is a hard philosophy to teach—just how much loyalty should you show to a manufacturer that keeps losing money? Show too little and you』re a 「greed is good」 corporate raider; too much and you』re wasting money on unproductive capital. Aristotle thought there was a golden mean between the two extremes, and finding it was a matter of fine judgment. But if ethics is about character, it』s not clear what those characteristics should be.

There is yet another approach: instead of rooting ethics in character or the consequences of actions, we can focus on our actions themselves. From this perspective some things are right, some wrong—we should buy fair trade goods, we shouldn』t tell lies in advertisements. Ethics becomes a list of commandments, a catalog of 「dos」 and 「don』ts.」 When a finance official refuses to devalue a currency because they have promised not to, they are defining ethics this way. According to this approach devaluation can still be bad, even if it would make everybody better off.

Many moral dilemmas arise when these three versions pull in different directions but clashes are not inevitable. Take fair trade coffee (coffee that is sold with a certification that indicates the farmers and workers who produced it were paid a fair wage), for example: buying it might have good consequences, be virtuous, and also be the right way to act in a flawed market. Common ground like this suggests that, even without agreement on where ethics applies, ethical economics is still possible.

Whenever we feel queasy about 「perfect」competitive markets, the problem is often rooted in a phony conception of people. The model of man on which classical economics is based—an entirely rational and selfish being—is a parody, as John Stuart Mill, the philosopher who pioneered the model, accepted. Most people—even economists—now accept that this 「economic man」 is a fiction. We behave like a herd; we fear losses more than we hope for gains; rarely can our brains process all the relevant facts.

These human quirks mean we can never make purely 「rational」 decisions. A new wave of behavioral economists, aided by neuroscientists, is trying to understand our psychology, both alone and in groups, so they can anticipate our decisions in the marketplace more accurately. But psychology can also help us understand why we react in disgust at economic injustice, or accept a moral law as universal. Which means that the relatively new science of human behavior might also define ethics for us. Ethical economics would then emerge from one of the least likely places: economists themselves.

之前講這篇文章是因為我想給諸位同學捋一捋資本主義以來的經濟背後殘酷的本質。但是最近，我又對這篇文章有了一些新的理解，所以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有了新的理解是因為最近讀了一本書，是耶魯大學的兩個經濟學教授喬治·阿克羅夫和羅伯特·希勒所著的經濟學暢銷書《動物精神》。這本書從序言開始，就有種句句道破資本主義經濟原理天機的覺悟，讓人茅塞頓開。而對於大多數SAT的難文章來說，我們發現它不是在講資本主義的政治意識形態，就是在講資本主義的經濟意識形態。學生因為對此沒有了解，導致遇到難文章就死翹翹。於是我準備用這本書里講的一些簡單原理來進一步解讀這篇SAT文章（正好這篇文章把資本主義經濟歷史整個講了一遍）並且幫孩子們捋順常考的歐美國家的經濟邏輯思維。

那先讓我們回到這篇文章本身。這篇文章可以說是超級無敵深奧的，一般人看完以後都處於完全懵逼狀態。那我先給你捋一下這篇文章的大致結構吧。

這篇文章的前兩段提出一個問題：經濟世界裡什麼是道德？也就是說，經濟世界裡有沒有對與錯。有些人覺得經濟很道德，因為自由市場保證了所有人的自由，但有些人覺得沒那麼簡單。

後面三四五段提到了三個並列的觀點，都一個觀點是現代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Adam Smith）提出來的。亞當斯密在《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中提到，重視好的結果的經濟行為就是道德的。比如商家推出的買一贈一活動，對消費省錢，對商家也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因為這樣好的結果就是道德的。

第四段是亞里士多德的觀點，認為道德是好的性格，比如正直勇敢等。第五段作者沒說是誰的觀點，反正說了第三個關於道德的定義，即道德是好的行為。比如貨幣貶值（currency devaluation）可能會讓大家都變得富有，但是因為危害社會，就不是好的行為，就不道德。

下面第六段作者提到了一個例子，比如僱傭勞工採摘咖啡，並且付給他們公平的薪酬（不理解的可以去看看BBC拍的巧克力王國，就知道這些巧克力和咖啡公司會經常僱用當地的童工甚至抓人當奴隸，相當可惡）這樣生產出來的咖啡如果你買了，那麼你既能保證好的結果，好的性格，也能保證這是正確的行為，所以符合一切道德的經濟學還是可能存在的。

下一段作者卻開始反駁，說到為什麼在大多數時候市場經濟還是不完美的。原因是因為古典（classical）經濟學中關於「人」的定義是有問題的。古典經濟學中認為人是自私，冷靜且理性的。但是當代經濟學卻發現其實人和動物沒啥區別，是非理性的。

最後一段作者提出，人們不理性，很難有一個統一的道德規範市場，但是人們從心理上卻需要道德，咋辦呢？還是交給心理學這些新科學去給道德下定義吧。

好了，文章講完了。這篇文章真的挺深奧的，很多學生會表示就算看完解讀還是不甚理解。為啥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咱們不太了解西方經濟學發展的線索。

這篇文章其實是一個簡短的西方經濟學發展的歷史，這裡面涉及了兩個部分：古典經濟學和當代經濟學。那麼就讓我們稍微聊一聊這兩塊的經濟學發展的脈絡吧。

首先，西方資本主義的古典經濟學理論是誰提出的呢？就是文章中第二段那個亞當·斯密提出來的。亞當·斯密這個人我們以前提到過，他被人們尊稱為「資本主義經濟學之父」。

但其實亞當·斯密活著的時候從來都沒把自己當成經濟學家。主要也是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成型的經濟學。亞當斯密一直都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哲學家，而且他一直認為自己主要研究的範疇是道德。

怎麼想起來研究道德呢？是因為亞當斯密一直都是大學教授，大學教授總得搞搞科研寫寫文章吧。於是斯密就一直在想，自己該寫點啥。通過各種觀察生活，斯密突然發現了一件很神奇的事，就是英國人真的還挺獨特的，和歐洲大陸上那些國家有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呢？英國的小業主特別多，雖然他們每個人都特別努力地生活著，但是卻是各種損人利己，自私自利，不像歐洲大陸上寧可窮死也要裝逼那種感覺。被這些人吸引後，斯密決定好好研究一下這些人行為背後的動機。

結果一研究不要緊，斯密直接寫出了一本書叫做《道德情操論》。和別的道德批判家不一樣的是，斯密並沒有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批判這些小業主們，反而，他發現這些自私的人其實很牛逼的。首先，自私的人肯定努力生活創造財富讓自己生活的更好吧；其次，自私的人一般都會比較冷靜比較理性，能夠更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用我們現在的說法就是，各個都是「干大事的人」。因而自私沒啥不好，因為自私能帶來好的結果。

而且自私還有一個進一步的好處。斯密其後又在自己最有名的作品《國富論》中提到，如果每個人都是自私且理性的，也就是說如果一個社會中，所有人都是「干大事的人」，那麼時間長了，這個社會該有多富有啊！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麼當時英國能引領風騷，甚至最後成為大名鼎鼎的「日不落帝國」。而且你還得繼續想，如果一個國家裡的所有人都這麼自私理性地賺大錢，那麼這個國家的政府該有多閑啊，啥也不用管啊。所以斯密進一步倡導了引領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風騷的經濟學理念：「自由市場（free market）」。斯密認為，市場就是一隻無形的手（invisible hand），可以自我調節的，無需太多政府的干涉。

說到這裡，整個資本主義古典經濟學的理念就已經都被建立起來了。這個理念的核心就是：自由市場，大市場，小政府。而且各位同學對於本篇文章各種看不懂的第二段，有了以上的解讀，應該就能很輕鬆地讀懂了吧。

好了，這套理論一經推出，便一發不可收拾。斯密也莫名其妙地稱為了資本主義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於是乎斯密的資本主義經濟學理論，整合著啟蒙運動的資本主義政治學理想（民主自由），把歐美推向了新的時代。所有有識之士無不在談論自由的好處。緊接著，美國獨立了，乾脆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然後緊跟著法國就鬧起了革命，也想步美國的後塵。再接下來，恨不得大半個歐洲都被這股自由的風吹地紛紛舉起了自由的大旗，老百姓們擼起袖子加油干，公務員們喝喝下午茶打打高爾夫，竟然之前好幾百年都沒賺著的錢很不得其後的一百年全部賺翻了好幾番。

就這樣，因為太好用，因為預測地太准了，亞當斯密的這一套理論被一直沿用著，彷彿現在市面上最火的成功學理論，圈粉無數。但一直用到了什麼時候大家才發現出問題了呢？那便是1929年那一次的席捲整個世界並最終引發二戰的：經濟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

發生什麼問題了呢？華爾街股市暴跌，整個世界股市崩盤，緊跟著大批人失業，失業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亞當斯密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按照老子的理論搞，失業率不會超過百分之六到七）。當時歐美各國政府人人一臉懵逼，互相面面相覷說俺們都沒幹啊，不是說好了當官就是打打高爾夫喝喝下午茶什麼都不用做的嗎？亞當斯密不是說越這樣大家就會越有錢的嗎？一直是這樣的沒錯啊，怎麼一個瞬間，亞當斯密的理論不靈了嗎？

於是在這個民族危亡之際，另一個經濟學家橫空出世了，他的名字叫做凱恩斯（Keynes）。也許你聽說過他，因為當時大名鼎鼎的羅斯福新政（New Deal）基本是就是靠著凱恩斯的理論活的。

凱恩斯幹什麼了呢？首先他解決了當時大家最大的疑惑，就是為什麼亞當斯密的那一套不靈了。原因很簡單，亞當斯密的理論有一個錯誤的假設，即「人」這個概念。在斯密的眼中，人是自私且理性的。人們可以依靠理性來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情感。這是古典經濟學對人的最重要的定義。然而這個假設在凱恩斯眼中是錯的。凱恩斯從來都不覺得人是理性的，相反，他認為人是非理性的，這也就是他提出的著名理論「動物精神」。

那麼如果人是理性的，搞搞自由市場是完全OK的，因為人可以通過調整自己來調整整個市場。但是如果人是非理性的，那麼抱歉，自由市場是搞不下去的，至少是搞不長久的，因為非理性的人會像瘋子一樣地跟風，會像傻子一樣地看熱鬧，這些行為都會導致金融不規則地波動，最終把經濟帶進溝里。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資本主義國家奉行自由市場，卻隔一個周期會來一次金融危機。

那麼凱恩斯想幹什麼？簡單來說，就是市場需要政府介入。政府應該出台宏觀政策來控制市場，避免市場往溝里走。他當時想了好多辦法來應對金融危機，比如最有名的就是政府發動項目解決就業拉動內需，還比如他發明了一堆複雜公式來預測人們的經濟活動，從而指導政府對市場的監管，提前做出合理的干預。

於是凱恩斯的理論也就可以輕鬆解釋這篇文章的倒數第二段，即當代經濟學其實主要就在反對古典經濟學關於人的假設。人不是理性的，而是非理性的。因而我們需要看清這種「動物精神」，政府也對經濟作出相對合理的預判和干預。

當然，對於凱恩斯，很多非常崇尚自由經濟理念的人也會站出來反對。我聽說過最惡毒的理論是說羅斯福新政其實並沒有拯救金融危機，反而延長了金融危機。金融危機是自由市場的副產品，如果留在那裡不管的話，其實很快可以恢復的。當然，我也聽說過有些理論指出二戰後所有奉行凱恩斯主義的國家都恢復地很慢，丘吉爾早就看破了這一切，想恢復自由市場的地位，卻被他的人民趕下了台。唯一沒有使用凱恩斯主義的二戰後的德國，繼續奉行自由市場，雖然一開始一塌糊塗，卻是整個歐洲大陸上恢復最快的國家。因而對於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自由市場和凱恩斯主義，永遠都是爭辯不休的，不知道誰對誰錯的兩條並行的線索，每條線索後面都有一大票粉絲，互相掐個你死我活。

那麼很多人會問，歐美國家現在奉行的是哪條線索呢？其實現在歐美國家又回到了自由經濟的道路上。什麼時候回歸的呢？你肯定聽說過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吧，沒錯，自由市場就是這倆寶寶又給炒活的。凱恩斯主義雖然被奉行了幾十年，但是資本主義的基石就是這所謂的自由啊，如果沒有自由，恐怕整個歐美國家的信念體系都會崩塌，大佬們撈錢也就沒那麼容易啦。

所以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當年和凱恩斯一個時代的，大名鼎鼎的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堅定奉行者，新自由主義的領軍人物哈耶克（Hayek）老先生，在1974年，九十多歲的時候，顫顫巍巍地上了諾貝爾獎台領了獎。人家的獲獎感言是，雖然前半生生不逢時，自由市場被打入冷宮，但是老子活的夠長啊，長到世人終於又想明白了，還是自由市場好啊，終於他媽的給老子平反了啊，真心不容易！

好了，關於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理論，藉助這篇很難得文章，給大家大致捋了一下，希望對你以後的閱讀和人生都有好處哦。

在這裡，我在推薦個擴展知識的視頻。如果想搞懂西方的經濟歷史，建議可以看一看一個系列視頻，叫做Commanding Heights。講得很權威，排得也很好看哦，希望你能從中獲益哦。我們下期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