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麵
搬家半年後,我才第一次走進街對面的拉麵館。零下七度的氣溫凍得人瑟瑟發抖,聽完音樂會從地鐵站出來,弓著身子哆哆嗦嗦的我決定進去求一個溫飽。不得不說,北京的冬夜真是獻給拉麵的禮讚。
盯著菜單思忖良久,牛肉麵、啤酒、滷雞蛋、兩個冷盤外加十串烤羊肉,將面前的小方桌鋪了個滿滿當當。面要自取,站在窗口,看著似乎面相比我還年輕的師傅表演,也覺得有趣。麵糰被摔打抖拉,隨著他的手臂揚起落下間變換著形狀,從短到長從粗到細,扭轉個三五下扔進大鍋里,不一會兒面就煮出來了。師傅長筷和漏勺一挑,在碗里碼勻,舀上熱湯,再從不同抽屜里分別撿出牛肉片、牛肉粒和牛肉碎,最後加上香菜、青蒜就算是好了。
算起來,北京散落在各處的麵館也可稱得上星羅棋布,這家的品質絕對稱不上地道蘭州風味,但這不算小的店鋪,到了夜裡十一點都只剩一兩張空桌也著實讓人意外。我對面坐著三桌客人,居中是一家三口。看裝束聽口音多半是回民。右邊是個短髮姑娘,一身黑色著裝,低頭玩著手機。面容嬌俏,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輕抿嘴唇。有些懶散地靠著椅背,歪著頭。面前的碗里空留麵湯,似乎在這裡坐了許久。另一側是兩個長發姑娘,一個長腿翹臀時站時坐地打著電話,另一個自顧自地對著小鏡子補妝。而我身後有幾個人對著殘羹冷炙玩狼人殺,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前,一人埋頭大快朵頤,一人眼神空洞望著窗外。
這些年來,逛麵館成了我的一大愛好,致使有些關係很要好的朋友都以為我最愛的主食是麵條。當然,我也講不清自己為什麼喜歡逛麵館,或許是受了陸文夫的感染?他在小說里寫過這麼一段:
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懶覺倒是與他無緣,因為他的腸胃到時便會蠕動,準確得和鬧鐘差不多。眼睛一睜,他的頭腦里便跳出一個念頭。「快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麵!」
不得不說頭湯麵的確好吃,因為煮麵的水是清的,不會沾染上麵湯的氣息,搭配任何澆頭,味道更為乾淨利落。還住長沙的時候,有家粉麵館我常去,那家店沒有招牌,在興威名座的一樓。澆頭種類不是太多,排骨、牛肉、牛雜、肉絲這麼幾種煨碼,之所以對這家店印象深是粉面師傅特別會吃。他常常是在客人點單的空隙,自己拿上一個碗,用一份牛肉、兩份牛雜和一份排骨的澆頭配成碗底,一勺大骨湯澆入碗中,或米粉或麵條在麵湯中汆燙,起落三次,撈出放入碗中,再來一勺肉絲的澆頭,每次見他這麼吃,總是在一旁饞得不行,但他們家的肉絲粉面已是很好,所以這個粉面師傅的吃法我常常當做一個念想,如望梅解渴般,在一旁欣賞。大概一年半以前,我特意起了個大早,結果發現早已是店去人空。
去年四月,聽說菊英麵館要搬,正在上海出差的我,立馬就改了車票,趁著雪菜、筍正當時的日子,為了一碗片兒川,在回程之前去了趟杭州。當時隊伍排得老長,從隊尾看去,都望不到麵館。來吃面的人也不用問,看見隊伍往最後一站,各自懷揣著耐心低頭玩起了手機。
在杭州吃面,一勺豬油渣是少不了的。尤其是這片兒川,趁著剛端上來的熱乎勁,把面拌一拌,剛吊好的湯,透著新鮮勁的蘑菇、雪菜和筍,用黃酒腌過的肉片,以及最後點綴上的豬油渣的各種氣息交融在一起,僅僅是喝一口湯都能把人眉毛香掉下來。
前些日子,又去杭州出差,依然是回程之前。帶著同事走街串巷逛麵館,從清早打車穿過半座城到了吳山廣場開始,三個人拖著行李,走在杭州街頭,從探訪搬家後的菊英開始再一路逛到中河南路的方傳。離火車發車不到二十分鐘,才想起要打車去車站。最後我們前腳踏上列車,後腳門就關上了。同事氣喘噓噓地慨嘆著刺激,而我則勸他寬心,要淡定。我每次回杭州,都是如此。離開前,先要把面吃舒坦了才不緊不慢最後一刻上車。
不過,杭州我最愛的一家麵館卻沒什麼名氣。它在南肖埠,只要回到杭州,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坐一會兒。店鋪不是很整潔,面卻十分爽快勁道。我喜歡吃他們家的拌面,澆頭則是拼配牛雜和牛腩,剛一端上來的樣子十分誘人,只見澆頭不見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就是點了一碗牛肉。願意的話,你還可以問店家要一點椒鹽,把牛肉牛雜蘸一蘸,也是好吃的。
去年九月在日本,清早七點多,和同事一起準備搭車去京都。下著雨的大阪街道,難覓一家合適的早餐店去尋一口熱乎的。在黑門市場,門口有個老爺子的小店開著,我們各自要了一碗拉麵,加了些配菜。令人感動的是,這家店的面不是自己做的,而是採購的,質量算不上精良。每一碗面煮出來卻特別細心,就連品相不是特別好的叉燒也是細心切分,碼放在碗里。雖然老爺子顯然不具備下廚的天賦,出於謀生考量的他,能做出一碗一碗細緻清澈不含糊的拉麵,真是物超所值。
那次去日本,幾乎算得上是我的拉麵之旅。大部分時間離群的我一個人流連在大阪的麵館里,樂不思蜀。每每同事問我在哪,我的回答都只有一個詞——麵館。這也得虧我早些年看過的一本故事集,是日本作家多紀光的《神的拉麵》。他的筆下,一個發誓吃遍日本所有有名拉麵的職員,被派往參加深山村落里的一場葬禮。結果邂逅了非常好吃的拉麵,卻因此被這個深山小村的村民強迫性地安排他和做拉麵的女兒結婚,但這個女兒卻生得一點都不婉約秀麗,反而粗壯,對眼,用暗紅色的口紅在又大又厚的嘴唇上塗出小一圈的唇印,「大概是想偽裝成櫻桃小嘴」。
如此光陸怪離的想像讓我不得不對日本的拉麵充滿嚮往,就算是有奇醜無比的拉麵女神結婚也在所不惜,誰叫他們的拉麵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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