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與自由的辯證

跟著大佬們看到這個問題:既然共產主義是歷史必然,我們為什麼還要為止努力?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有什麼區別?

回複寫長了,發成文章倒挺不錯的。本篇純粹個人BB,是個人對馬哲的理解,不代表任何他人、圈子、流派對馬哲的理解,所以只有我個人之外,任何他人、圈子、流派都不對我敲打出來的文字負責。(哲學問題提倡思辨,真不提倡撕逼)╭(╯^╰)╮

個人認為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關於「歷史唯物主義」的問題。「共產主義是歷史必然」是基於「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體系的一個結論。因此,要理解這一論斷、釐清「個人奮鬥」和「歷史行程」的相互關係,只需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範疇本身,即該理論體系的理論基礎和思考路徑。這樣,我們就能如同從五大公理演繹出歐式幾何那樣,了解「歷史唯物主義」構建的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模型。

關於歷史唯物主義的文獻浩如煙海,作為入門的話,本教的《共產黨宣言》可以算是非常好的材料。只是《宣言》過於凝練了。其實在《宣言》發表之前,兩位教主大人就已經系統地闡述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了——這是兩位教主大人們還作為哲學家,同當時德意志其他優秀的哲學家、先知黑格爾的後生們打嘴炮,群嘲在座各位都是辣雞的過程中完成完善的——它就是《德意志意識形態》。這篇文獻內容比較豐富,闡述地比較細緻,各個要點都提及到了,還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開山之作。我們知道,一個學科方向的開山大作那是該學科極有價值的學習材料,因此了解歷史唯物主義,首推這篇文獻。


如果說唯心主義從抽象的觀念出發考察人與自然,人與人(歷史)的關係,這是一種站在天國居高臨下的視角,唯物主義從一開始就是站在大地,近距離觀察現實的人。如同教主大人從資本主義社會最簡單的物質,也就是商品,出發分析推導整個資本主義社會運動規律那樣,歷史唯物主義的前三條公理是如此地簡潔而清晰:

a.人類歷史的前提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任何歷史記載都應該從人們存在的自然基礎以及它在歷史進程中由於人們的活動而發生的變更出發。

b.人就是人本身,就是他們一定的活動方式。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怎樣。

c.人們生產他們所必需的生活資料,同時也就間接地生產著他們的物質生活本身。

這很好理解,生產產品制約著人的飲食和衣裝,生產活動制約著人的作息和節律,糧食匱乏的社會不會作出一天吃五頓飯的決策,漁獵社會亦不可能絕大多數成員都是旱鴨子,物質生產本身就是人的生活的一部分,且制約著生活剩下的部分。由此,一條合理的推論在於,人的本質,取決於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他們是什麼樣的,他們的歷史是什麼樣的,同他們的生產具有一致性,既和他們生產什麼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

「生產什麼」被歸結到人與自然的關係里,而關於「怎樣生產」,一個直觀的觀察就是生產分工。這裡教主大人引入了他的唯物主義辯證法的觀念,也就是質、量關係和矛盾對立。他指出:

d.與現有生產力的量的增加不同(量變),任何新的生產力都會引起分工的進一步發展(質變)。

e.分工引起勞動性質的分離,不同勞動人群形成各自的生產組織制度和生活組織制度。由此產生彼此的對立,也就是矛盾。

所有制(個人與勞動材料、工具和產品的關係)成為一個關注焦點。馬、恩詳細地考察了生產力發展不同階段,也就是分工發展不同階段的各種不同形式的所有制。在文章里,教主大人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對部落所有制、古代公社所有制、封建所有制進行梳理。論證它們同分工這件的關係,當然,這是經驗主義的。


歐幾里得五大公理演繹出壯麗的歐式幾何大廈,以上歷史唯物主義五大公理(我個人從教主文本里總結的,不接受撕逼)又將演繹出怎樣的理論體系呢?

歷史:人是歷史活動的主體(公理a),生活是人的前提。因此歷史的第一個前提就是人生產生活必需品以維持自己的生命活動,並且這種必需品生產活動不是一種機械的重複,在需求得到滿足的時候會產生新的不同質的需要。除此之外,自然屬性決定了人在生產自己的生活的同時,也在生產他人,也就是繁殖。因此,歷史就是人的生產組織方式、生育組織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遷。歷史的發展絕不是什麼不可名狀的觀念進步的牽引,只是人類生產生活發展過程的忠實記錄而已。

意識形態:意識是人的意識,是人在生產和生育活動中總結的經驗教訓(公理b)。人類在物質生產中會遇到各類問題,物質生產實踐本質就是解決這些問題。為了解決物質生產方法的問題,有了自然科學;為了解決物質生產過程中人的組織問題,有了思想觀念和倫理道德。正如宏觀物體的運動規律不等同於組成它的微觀粒子的運動的機械疊加,作為個人的意識尚且無法天馬行空(例如個人意識不可能先於語言而預見即時通信),作為社會總體的意識形態絕不可能信馬由韁。意識形態之駿馬的韁繩在哪裡呢?在統治階級手裡。階級社會裡的強勢集團,也就是統治階級,總是有更多的資源(這一階級因為壟斷了物質生產資料,所以自然而然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例如文字、紙張、印刷機、電報網一度被他們壟斷)將他們的意識,將那些維護他們在生產活動中主導地位的觀念上升為全社會佔統治地位的思想。漁業社會裡男性勞動作為家庭物質生產主要勞動的基礎決定了潮汕地區婦女搓麻帶娃的日常和父權、夫權思想鼎盛的現實,而海洋漁業的作業特點也決定了這種社會的強勢集團會選擇儘可能增加女性出軌成本,因此浸豬籠這一習俗在廣東地區廣泛流行也就不足為奇了。

國家和法:法是人與人之間穩固的關係的總和,而國家是保衛法的組織。這種關係主要就是人們的物質生產活動和繁殖活動的組織關係。正如意識形態不是個人意識的抽象集合,上升為國家的法同樣不是國家治下所有穩固關係的機械的加和。社會強勢集團從來都是動員他們的資源將他們的私法上升為全社會公法。這種公法本質上是維護有利於統治階級在各領域的主導地位的秩序,因為如果他們不去維護或者無法維護這樣一種秩序,他們與社會其他人群的關係就岌岌可危,他們的統治地位也就不那麼穩固了。因此,如果說統治階級對意識形態的主導是用胡蘿蔔引誘蠢驢,那麼統治階級對國家和法的主導就是用皮鞭抽打犟驢。

共產主義運動:「已成為桎梏的舊的交往形式被適應於比較發達的生產力,因而也適應於更進步的個人自主活動類型的新的交往形式(這裡的「交往形式」也就是後來所說的「生產關係」//風火注)所代替;新的交往形式又會變成桎梏並為別的交往形式所代替。」這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運動邏輯。原始人類結成家庭,家庭組為部落,部落建立國家,國家封建化,資本取代封建,人類一直按照這種邏輯發展至今。以往的歷史中,新的生產力總是不足以讓全部的人成為掌握新生產力的階級,於是新興階級總是和全部的階級與部分的舊制度產生矛盾,因此新興階級在摧毀舊統治階級的同時總是撿起陳舊的東西以對付革命時代的戰友,從而在人類整體的自由之上讓自己更加自由。但是,資本主義制度提供了這樣一種可能,資本主義將全世界的人捲入其中,併產生了現代無產階級,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就是消滅所有的中間階級,將絕大多數的人(包括絕大多數的資產階級)變成無產階級,這樣,歷史上新興階級與全部階級的對立變成現代無產階級與一個階級的對立,新興階級與舊制度的部分的對立則變成了現代無產階級和舊制度的全面對立,現代無產階級消除這種對立的實踐過程就是建設共產主義的過程。我們說共產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就在於此,它是基於資本主義的發展現實的,資本主義一定是將絕大部分人變為現代無產階級,這是資本的運動規律使然;現代無產階級作為一個階級一定會否定全部的舊制度,這是他們的階級利益所在——除非資本主義不發展,但是,人是會思考的動物,只要人在實踐,社會怎麼會不發展下去呢?除非全人類死絕了,而人類死絕之後,也就不存在什麼主義了。

到此,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也就出來了,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區別也就有了。社會主義只是現代無產階級成功奪取了政權,實現了對國家和法的否定。但是由於生產力發展水平限制,現代無產階級所掌握的生產力,也就是人的實踐能力(也就是人的知識、經驗、創新力)還沒有遠遠超越機器、土地甚至資本等生產要素,所以舊制度依然統治著物質生產領域,在意識形態領域也陰魂不散。而共產主義則實現了對舊制度的全面否定,屆時,人的生產活動不再受到物質以及他人的限制,僅僅受到他的實踐能力的限制,他可以自由地進行生產實踐,於是他獲得了完全的自由。


既然人受到人的生產條件、生育條件、生活條件的限制,人的意識形態,人在地上建的國、行的法都是這些現實條件直接或間接的產物,甚至共產主義的實現(雖然我們並不知道還有多遙遠)在理論上也被欽定了,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人的主觀能動性被否定了?並沒有,我們的自由就直接在我們的物質生產實踐中體現。在物質生產實踐中人遇到了問題,在反覆地實踐中人解決了問題,舊的需求得到了滿足,新的需求和新的問題隨之而來。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人的創造性得到肯定,而人只要還有創造的能力,宿命對人而言就不存在,他就是自由的。

新的生產力是人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產物,新的生產力的產生導致分工的進一步發展(公理d),而分工的進一步發展帶來新的生產、生活組織形式,產生歷史的矛盾(公理e)。而歷史是人的歷史,歷史的矛盾歸根結底是人與人、階級與階級的矛盾,因此歷史的矛盾的運動只不過是人與人、階級與階級的鬥爭過程的抽象。此處,人的主觀能動性進一步得到了體現。雖然說這種鬥爭過程是生產力變化驅使的,是受到歷史條件限制的,但是我們依然不能否認該過程中人所表現出來的自由,因為鬥爭本身就是創造(光是划水摸魚的方法,人就創造了千萬種),人通過鬥爭創造新世界,在追逐自由的過程中證明了自己的自由。

因此,歷史限制人,歷史不能永遠限制人,人也在改變歷史,歷史的發展就是人類生產生活本身的發展,而生產生活的發展來自於反覆的必需品生產實踐中產生的新生產力。「個人奮鬥」和「歷史行程」就是這麼一個奇妙的辯證關係。或許,我們需要改變的是我們觀察問題的角度。我們說為共產主義努力,本就不該僅僅包括最激烈的階級鬥爭,一切的階級鬥爭都是在為共產主義努力,這個努力過程中一些先進的經驗被保留下來用以指導更進一步的鬥爭,一些慘痛的教訓同樣也被保留下來用以指導更進一步的鬥爭,這些鬥爭既是歷史對人的自由的約束,又是人的自由對歷史的改造。歷史條件賦予了共產主義運動的宿命,然而歷史的宿命又隨著共產主義運動對現實條件的改造而不斷發生變化。

所以,既然共產主義是歷史必然,我們為什麼要為之努力?

因為我們在歷史規律的支配下,自由地一刻不停地為之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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