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r ОДИН 我們賴以生存的比喻

對大多數人來說，比喻是一種詩歌化的表達，是一種修辭的工具，是一種超出常規的表達方式。此外，比喻也經常被當做語言普普通通的一個特性，被當成文字上，而不是思想或者行動上的存在。因此，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們不使用比喻也無所謂。相反，我們則發現，比喻遍布在日常生活之中，它不僅是語言上的表達，也體現在思想和行動中。我們用以思考和行動的概念系統，從根本上就具有比喻的性質。

我們思考所需的概念並不僅僅是智力方面的東西。這些概念控制著我們日常的運作，涉及到最為瑣碎的細節。這些概念決定了我們的感知，決定了我們如何在世界中生存，和其他人交往。所以我們的概念系統在日常生活中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如果我們說，概念系統本身很大程度上是比喻性的，那麼我們的思考方式、我們的體驗、我們的日常行為也同樣涉及到比喻。但是一般情況下，誰都不會意識到概念系統的存在。平常我們不過是或多或少地，按照某種規則，自動地思考和行動。這種規則也很難直觀體驗。研究它們的方法之一就是研究語言，這是因為，交際的基礎就是我們用來思考和行動的概念系統，所以交際時使用的語言也自然成為了概念系統的重要信息來源。

首先，在語言材料的基礎上，我們發現，我們日常使用的大部分概念系統都是比喻性的。我們也找到了抓住這種比喻的方法。正是這些比喻決定了我們的認知、思維和行動。

一個概念怎麼會是比喻性的呢？它又如何決定了一種行為的模式呢？我們使用一個概念作為例子，【ARGUMENT】，以及它的概念比喻【ARGUMENT IS WAR】（爭論是戰爭）。這種比喻在日常用語中有一系列體現：

Your claims are indefensible.

He attacked every weak point in my argument.

His criticisms were right on target.

I demolished his argument.

Ive never won an argument with him.

You disagree? Okay, shoot!

If you use that strategy, hell wipe you out.

He shot down all of my arguments.

漢語翻譯（注意，其中的某些比喻已經消失，應當參考原文）：

你的宣言站不住腳。

他挨個攻擊我論點中的漏洞。

他的批判正中目標。

我駁倒了他。

我從來沒辯贏過他。

你不同意？開撕！

你要是用這個策略，他就能徹底駁倒你。

他成功否決了我的所有論據。

注意，我們討論爭論時，不光是使用戰爭方面的術語而已。事實上我們可以在爭論中取勝或者失敗。我們把爭論對象當做敵手。我們攻擊他的論點，防禦自己的論點。我們取得優勢或失去優勢。我們作出規劃，使用策略。如果發現自己的論點站不住腳，我們可以放棄它，從新的地方發起攻擊。爭論中的許多東西的概念，都是以戰爭的概念構建的。雖然物理上的戰鬥實際上並不存在，但是口頭的爭鬥依然發生了，而戰爭上的用詞，攻擊，防禦，反擊，等等，反映出了這一事實。【ARGUMENT IS WAR】的比喻，就是我們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決定了我們的爭論方式。

試想一種文化，其中的爭論不使用戰爭術語，也就是說沒有輸贏，攻防，優勢劣勢——比如使用舞蹈的概念，爭論者是其中的舞者，爭論的目的是進行一場和諧、優美的表演。這樣的話，人們就會用不同的眼光來看待爭論，獲得不同的體驗，以不同的方式進行爭論，進行有關討論。但是這樣的話，我們很可能就不把這樣的事情當做爭論了——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同的另一種東西，甚至將其稱為爭論都會顯得古怪。可能最不偏不倚的說法就是，兩種文化的確有所不同，我們的文化中爭論的概念是以戰爭術語構建的，而他們的文化中爭論基於舞蹈。

這就是一個比喻性的概念的例子【ARGUMENT IS WAR】。可以看出，它決定了我們在爭論時的做法，和我們對爭論本身的理解。比喻，就是用一類事物的概念來理解和體驗另外一類事物。爭論並不是戰爭的一個類型，它們是不同的東西——前者是口頭話語，後者是武裝衝突，在其過程中人們的行為也是不同的。然而，在某個部分上，我們的確以戰爭的方式來構建、理解、進行、討論【爭論】。這個概念，這項活動都是以比喻的方式構建的，相應的，語言也是用比喻的方式構建的。

除此之外，這也是進行、討論一場爭論的正常方式。「攻擊一個論點」這樣的說法是完全自然的。我們習慣的，爭論的各種說法已經揭示了這種比喻，而我們很少會注意到它的存在。這種比喻不僅僅體現在我們使用的辭彙里，而是存在於所有爭論的概念中。爭論時使用的語言缺乏詩意、想像力和修辭，使用的都是字面的含義。我們這麼探討爭論，是因為我們的意識中爭論就是那個樣子，所以我們也按照那個樣子來行動。

目前為止，我們最主要的論點就是，比喻不僅僅是一種表達方式 - 不僅僅是文字上的表達。我們認為，相反，人類的思考過程很大程度上是比喻性的。換句話說，人類的概念系統是以比喻的方式構建的。人能夠使用比喻這一語言表達方式，首先就是因為人的概念系統中已經存在著比喻。所以，之後本書中所提到的「比喻」，如【ARGUMENT IS WAR】，這裡的「比喻」所指的就是比喻性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