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內什九十九談（一）創造

《伽內什九十九談》（99 Thoughts on Ganesha），作者戴夫杜特·帕特奈克（Devdutt

原書每一篇都配有帕特奈克自己畫的插圖，其中一部分網路也可以找到，我會全部掃描貼上來配合譯文。本書只是我自己譯著玩，施工進度要看時間和心情。如有舛誤，請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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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內什九十九談

戴夫杜特·帕特奈克（Devdutt

Pattanaik）

紀念我的父親帕拉富勒，他名字的含義是「快樂」、「高興」

目錄

前言

一、創造

二、家庭

三、形象

四、故事

五、象徵

六、神廟

七、節慶

八、祭祀

九、文學

十、歷史

十一、

十二、

致謝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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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伽內什是個自成體系的神，他跨越時空，穿梭史地，一直發生著演變。在吠陀時代，我們知道的只有他的名字。後來，這個名字與需要被安撫的惡神聯繫在一起。當他有了形體，就與森林中憂慮的生靈——葯叉聯繫在一起，還有大象、老鼠、蛇這類野獸。最終他成為慈惠的神明，與蔞葉、檳榔果、薑黃、木槿、草葉這些植物聯繫在一起，所有的祭祀開始時都會頌禱他的名字。他作為濕婆與薩克蒂之子，被迎入萬神殿成為主流神祗。中世紀時，他成為馬拉塔（Maratha）王公的守護神，許多典籍為他而書。自由戰爭時，伽內什崇拜成為團結各方團體的號召力。到了現代，他成為理解現代性的神，他理解年輕人和他們掙脫傳統枷鎖的呼聲。在印度萬神殿中，唯有他允許自己的形象一再嬗變，在想像中更迭，任由信徒們重塑。於是，他一直在提醒我們：

無盡的真相中隱藏著永恆的真理

誰能得窺全貌

伐樓那有一千隻眼睛

因陀羅有一百隻眼睛

而你我，只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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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創造

1、 神話之謎

伽內什的形象、祭祀和故事，是我們祖先創造的神話中一個未解之謎。他們通過伽內什，想要傳達一種深刻的真理，這種真理改變了他們的世界觀，使他們過上了更為富足的生活。或許有人會質疑，為什麼不直接給答案呢？為什麼要這般費事創造謎題？古代印度人認為，智慧是無法給予的，只能獲取。因此，只要我們願意解開謎題，答案就以伽內什的形態，站在我們眼前。如果我們不願解開謎題，也沒有關係，即便不經智識解析，伽內什的形象也會繼續令我們富足。通往伽內什的智識之途被稱為「智瑜伽」（gyan yoga），情感之途被稱為「虔信瑜伽」（bhakti yoga），固守儀軌之途被稱為「業瑜伽」（karma yoga）。普羅大眾，各行其道，各得其所。

2、伽內什之意

生活可以快樂，也可以痛苦。有時候我們想要體驗生活中的一切歡愉，卻體驗到了悲傷和失望。於是我們想要退出生活。我們的祖先也有這種體會，並且總結出來兩種生活方式。一種是作為隱修者避退塵世，思考世界的本質，一種是作為家主留在塵世，無畏地體驗世界提供的一切。我們的祖先將隱修者視為濕婆，神的陽性形態，即男神，將家主視為薩克蒂，神的陰性形態，即女神。濕婆不願當父親，不願面對世俗生活的紛擾。薩克蒂想當母親，參與一切世俗活動，但她知道沒有濕婆的支持和參與，她也是做不到的。從隱修者與家主、神與女神之間的矛盾關係中，伽內什誕生了，他的獸頭代表物質愉悅，他的人身代表精神幸福。在伽內什身上，男神與女神取得了平衡，物質愉悅與精神智慧和諧共處。

3、 從毗那夜迦到伽內什

濕婆和薩克蒂成了夫妻，但濕婆並不想當父親。「我是神。我不會老也不會死，為什麼需要孩子？」但薩克蒂想要孩子，一個會幫助所有生靈感悟神明的孩子。她決定自己創造一個。她把薑黃和油膏敷在身上，等這層混合物浸潤了她的汗水並風乾之後，她把它刮下來，以之為模具創造了一個孩子，這就是她的兒子。她給他取名毗那夜迦（Vinayaka），意為不經（vina）男人（nayaka）的幫助而生的孩子，並讓他守衛她的洞窟，不讓任何人進來。毗那夜迦從未見過濕婆，他把所有人都攔在母親的洞窟之外，連濕婆也不讓進。濕婆大為震怒，舉起三叉戟砍掉了毗那夜迦的頭。薩克蒂得知此事，悲痛不已。「我要我兒回來。」她要求道。濕婆為了安慰她，把一個大象的頭安在毗那夜迦的無頭身軀上，將他復活。濕婆宣布他名叫伽內什或伽那婆提（Ganapati），即濕婆隨從伽那之主。就這樣，濕婆不知不覺當上了父親，薩克蒂稱心如意。

4、 從濕婆到商羯羅

濕婆有兩種形態。濕婆形態是雙目閉合，商羯羅（Shankara）形態是雙目睜開。濕婆對世俗萬物都無動於衷。濕婆閉合雙目，把所有熱量留在體內，讓周遭世界變得寒冷黑暗，冰雪覆蓋。這就是毀滅。因此女神薩克蒂哄著濕婆睜開眼。冰雪融化，江河複流，生命萌發。在《野豬往世書》（Varaha Purana）中，濕婆睜開雙目，放聲大笑，從笑聲中誕生了伽內什。但他長得太像濕婆。薩克蒂為了區分父子，就給了兒子一個象頭，因為象頭代表物質豐盛。換言之，伽內什意味著人類意識從無動於衷到願意參與物質世界。在濕婆神廟中，濕婆林伽旁邊特意放著薩克蒂與伽內什的塑像，確保這位神不會忘記自己是商羯羅。

5、 從迦梨到高麗

薩克蒂有兩種形態。迦梨（Kaili）野性、兇猛，對鮮血的渴求沒有止境，高麗（Gauri）溫和、端莊，賢妻良母，心懷愛意。這是自然的兩面，奪取生命與給予生命。濕婆閉上眼，迦梨就變成兇猛的形態。在此形態下，她在他身上跳舞，要他睜開眼睛。他睜眼時，她又變成高麗，坐在他腿上，溫柔服侍他。女神作為高麗時也是伽內什的母親。在《廣法往世書》[1]中，濕婆拿了一塊布擰成結，做成象頭娃娃的樣子，安撫迦梨。迦梨把娃娃按在胸口，它就有了生命。伽內什由此誕生。他的出生將迦梨轉為高麗。高麗是大地。她被視為產乳的母牛，她將伽內什當做她的小牛犢，於是伽內什的出生標誌著產乳，象徵了豐收與富饒。意味深長的是，這對母子的祭祀一年兩次，提醒人們印度的兩次農業周期，即春耕（rabi）與秋耕（kharif）。

譯註

[1]【廣法往世書】 天城體????????? ?????, 轉寫B?haddharma Purā?a。18部小往世書之一，據說13世紀中葉在孟加拉寫成。主要探討法的問題，記載了許多濕婆、薩蒂、達剎、恆河的故事。

6、北方

濕婆答應替換薩克蒂之子的頭，就讓他的隨從伽那往北走，把他們遇見的第一個生物的頭帶回給他。為何是北呢？因為北方在神話中的地位很重要。這個方向的標誌北極星，是在天空中恆常不動的星。於是北方便與靜止、穩定聯繫起來，繼而與智慧相關。這也讓南方成為運動、不穩定、無知的方向。《構造術》[1]中描述了宇宙的神話結構。書中記載，北方的主宰是大腹便便的財神俱毗羅，南方的主宰是死神閻摩。因為北方與財富相關，南方就成為衰亡的方向。因為南方成了死亡的方向，北方就成為永生的方向。於是乎，北方關聯一切吉祥：恆常、永生、豐饒、智慧。因此濕婆要從北方替換薩克蒂之子的頭。在怛特羅中，濕婆被稱為南面尊[2]，坐北朝南，薩克蒂被稱為南面迦梨，從南方走來。他倆一起創造了伽內什。

譯註

[1] 【構造術】Vastu shastra，印度傳統建築學典籍，直譯為「建築的科學」，記載了建築住房、寺廟、城鎮的方法，體現印度人的風水觀。

[2] 【面南尊】天城體????????????? ，轉寫Dak?i?āmūrti，濕婆作為傳功授業的永恆知識導師之形態，一腳踩象徵無知之侏儒，坐於菩提樹下，手中或持貝葉與維納琴，通常為仙人所環繞。

7、象魔修羅

印地語中有句話形容欺騙、偽善和虛假：「大象（平時）露出一對象牙，但進食時使用另一對牙齒。」換言之，說出口的話不一定是真話。大象於是成為欺騙的象徵。這一負面形象轉化為一個名叫象魔修羅[1]的魔鬼。濕婆不耐煩象魔修羅的狡詐性情，就活剝了他，在他頭上跳舞，把鮮血淋漓的象皮做成袍子。殺死象魔修羅的濕婆，被稱為戮象者（Gajantaka）。殺死魔鬼後，濕婆用它的頭來複活薩克蒂之子。人類的身體清除了魔鬼的不良品質，讓象頭得到尊崇。人身代表了動物所沒有的東西——讓人類戰勝恐懼的想像和智慧。正是恐懼讓人成為騙子，讓人變得虛偽。假如沒有恐懼，人類就不必矯飾謊言。因此，伽內什的人身和獸頭提醒我們，我們有能力戰勝心中那隻戰戰兢兢的野獸。在南印的傳統中，是伽內什自己戰勝了象魔修羅。

譯註

[1] 【象魔修羅】Gajasura，以大象為形體的阿修羅。此阿修羅傳說有多個版本，其中之一為此阿修羅作惡多端，被濕婆所誅並剝其象皮；臨死此阿修羅悔悟，祈求不與濕婆分離，濕婆便以象皮為衣；另一說，此阿修羅以苦行求得濕婆駐留體內，帕爾瓦蒂不悅，與毗濕奴合謀，在其所經之路上奏樂，濕婆聽聞音樂，狂舞破其腹而出。

8、愛羅婆多

天神與阿修羅攪乳海時出來許多寶物。其中之一是一頭名叫愛羅婆多（Airavata）的白象。它成了天帝因陀羅的坐騎。因陀羅用金剛杵擊雲降雨，愛羅婆多便與雨水、豐產有關。傳說它就是那個頭被用來創造伽內什的大象。因此孟加拉的伽內什塑像刻意用了白色的象頭。《廣法往世書》明確提到，濕婆的侍從南迪奉命去北方找一個頭，他在喜馬拉雅山下找到了愛羅婆多並把它的頭砍了下來。印度大多數人依靠農業為生，季風對他們的經濟情況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施雨之神因陀羅和他的大象在人們的想像中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這並不奇怪。伽內什節特意安排在季風減弱之時，這說明雨水、大象、伽內什之間有密切聯繫。當伽內什信仰逐漸流行並與財富、豐產相關聯時，也就自然而然地通過愛羅婆多與因陀羅聯繫在一起了。

9、第二位母親

在西藏文獻中，有個關於濕婆的豬首妻子筏羅尼[1]創造兒子的故事。濕婆的另一位妻子烏瑪[2]出於嫉妒，砍下了孩子的頭。於是濕婆把一個象頭裝了回去。在另一個版本的西藏故事中，創造這個孩子的是恆河，而不是筏羅尼，烏瑪不僅出於嫉妒砍了孩子的頭，後來還出於同情又用象頭復活了他。在《蓮花往世書》中，帕爾瓦蒂女神把自己身上的薑黃刮下來做成一個娃娃，娃娃浸到恆河中後就有了生命。眾神認為這個孩子是恆河的，但帕爾瓦蒂說是自己的。13世紀勝車的《訶羅功行珠》[3]中說薩克蒂沐浴時，她的象頭女侍馬利尼（Malini）伸出象鼻喝掉了洗澡水。她由此懷孕，生下了有五個象頭的孩子，這孩子野性難馴。女神叫來濕婆，砍下孩子四個腦袋，險些殺了他。只剩一個頭的象娃對濕婆和薩克蒂躬身行禮，他們便把他收為兒子，給他取名伽內什，即伽那之主。這些故事都說明了為何有時伽內什被稱為雙母（dvi-mata），即有兩位母親。

譯註

[1] 【筏羅尼】天城體??????，轉寫Vārāhī，是印度教的八位母神之一。豬首而人身。在《魚往世書》中，筏羅尼是濕婆為殺安陀迦修羅而創造出來的；而在《摩根德耶往世書》中是毗濕奴的野豬化身筏羅訶（Varaha）的陰性力量（shakti）。在濕婆派、毗濕奴派和薩克蒂派中都受到崇拜。據說藏傳佛教的金剛亥母（Vajravarahi）源自於此。

[2] 【烏瑪】 Uma，雪山神女帕爾瓦蒂別稱，相傳帕爾瓦蒂之母曾勸她放棄苦行，對她說U-Ma即「不要這樣」，Uma因此成為她的一個名字。

[3] 【訶羅功行珠】Haracharita chintamani，克什米爾宮廷詩人勝車（Jayadhrata）在13世紀寫下的長篇詩歌（但未完成），主要關於濕婆（訶羅）的神話故事，多有描寫克什米爾的朝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