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云人云

凌晨04:01。

一片黑暗的房間內，一小片光明悄然亮起。手機屏幕閃爍，背光四處散逸著，映照在床頭的枕側、在他熟睡的面龐上，為其染上了一層滑稽的綠色。

小劉揉著眼睛，皺起眉頭，一把抓過腦邊的手機。

究竟是什麼，竟敢在如此深夜擾人美夢？

屏幕上，微信蔥綠夾白的圖標閃動著，彷彿爭寵般地渴求著他的注意。

拇指粗暴地划過屏幕，白色的畫面跳出，然而通知的內容卻與其出現一般令人不快。

「『必看！這些億萬富翁成功的32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種純粹聳人聽聞的標題黨，誰會傻到去看？」

他喃喃著快速向下翻動，什麼「閱讀50W+ 轉發4187」，也不過能證明這般蠢人為數眾多而已了。文章末了，竟然還有三百多條評論，嗬！孺子不可教也！難不成當今網路人的智力，已經低到了這種地步了么！小劉心中冷笑一聲，關掉文章，使勁地按下電源鍵，鎖上屏幕，將手機扔回床頭，又翻過身去。

整個房間，從遠處的房門到緊閉的窗牗，再次陷入了無邊的黑夜之中。

他——小劉——更這些人云亦云的傢伙可不一樣。那些沒有判斷能力的人們，恐怕也只會看這種，儘是些邏輯謬誤的、妖言惑眾的、愚蠢的文章吧？

周末的幸福時光總是一眨眼就不剩什麼了，要是明早起不來——那怕要是一場災難。

這樣想著，小劉再次合上雙眼。

夢裡的世界雖然虛幻，但至少美好。

傍晚6:42。

烏雲遍布天空，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公車的玻璃上。司機憤怒地鳴著喇叭，伴隨著幾百個境地相同的可憐人們，期盼著前方的車流能夠挪動起來，好讓自己早些離開這方向盤的囚牢。彷彿只要自己多按幾下，強烈的聲波就會沖開擁堵的車流似的。

除卻交通，周一的晚上七點也正是朋友圈、微博和那隻圍著紅圍巾的企鵝的高峰期。

通知欄不斷地跳動著，好似後宮的三千嬪妃，等待著這位沒有私人車駕的皇上的寵幸。可惜小劉卻見不得這些粉黛們殘花敗柳般的不堪模樣，什麼「美國在南海隱藏了25年的陰謀，不轉不是中國人」，什麼「10種會致癌的食物，請轉告親人」，他自是不屑於點開看的。

嘴裡不斷絮叨著諸如「要是吃什麼都得得病，還不如餓死算了」「無根無據，這種東西一看就是陰謀論」之類林林總總的批判中，時間似乎緩慢卻又似乎迅速地流過，推動著車流在雨中蹣跚前行——直到一篇題為「公眾號編輯爆料：如何用一個標題引爆朋友圈」的文章跳出，勾起了他閑置已久的好奇。

2G網路慘淡的載入速度沖淡不了他強烈的求知慾，當頂端綠色的進度條走到盡頭，文字顯現在空白的屏幕中央時，小劉幾乎是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地潛入其中。

「閱讀8223 轉發79」——他嘴角不經意間浮現出一絲冷笑，指尖用力點向右上角，隨即落在那條「分享到朋友圈」上。一分鐘，小劉知道，只要一分鐘，曾攻佔他手機的那種通知，就將出現在他每個好友的屏幕上。此時的他唯一希望的，除了快點離開這冰冷的雨夜，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便是他分享時註上的那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能夠讓這些人們有所頓悟吧。

窗外，一場事故，兩輛車橫在路中央，幾個人下了車，冒著雨，扯著嗓子叫罵著，卻被淹沒在了喇叭聲的海嘯中。

手中的屏幕繼續閃動著，一條條通知剛一到達，不過幾秒就被點開，再幾秒又於失望中被拋棄。小劉的手指一遍遍地划動著，左上角時鐘上的時間一次次地跳動著，通知欄中的綠色圖標一個個地消失著，而他的心情也在一點點地下沉著。先是期待，漸漸轉為失落，失落隨後變為無奈，最終印在了一種盲目的悲憫上：

或許看慣了垃圾文章的他們，不太受得了這種戲謔的揭露吧？

他搖搖頭，眼神黯淡下來，悄悄地嘆出一口氣。

凌晨04:01。

一天匆忙而過，工作的辛勞使他早早地爬上了溫暖的床鋪。

夢境中，他成為了拯救世界，萬眾擁戴的英雄，立於人群洪水般的歡呼中，嘴角冷笑乍現。臣服吧，你們這些愚蠢的——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背光散逸，梅紅的壁紙映在小劉臉上，染出一片好似興奮的血色。

管他睡眼惺忪，管它美夢乍醒，他如同猛獸追捕獵物一般抓起了手機。

綠中夾白的圖標閃爍著，並無表情的兩隻氣泡卻彷彿微笑著，向他微微地招著手。

划動，解鎖，點開，跳出，屏幕中央黑色小框中「172條新消息」的字樣，此時就像無數金銀財寶，瓊漿筵席，像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像幾日幾夜行走於乾涸沙漠中的將死旅人忽然看到一抹綠洲時的歡欣，像久居末尾從未得到過絲毫正視的孩子突然考上清華北大，受到老師家長無數讚賞時的鼓舞。

周末般的幸福感再次湧入心中，小劉緊緊地握住手機，抬到自己微微顫抖的胸口，眼眸激動到失焦地望著黑暗一片的房頂，嘴角誇張地翹起，隨即又趕忙抿住了嘴唇，不讓自己半夜笑出聲來。他猛地坐起身，盯住屏幕中央那些明亮的光點，一遍遍地來回滑動，下拉刷新整個頁面，確認著自己沒有多看一位或是產生了幻覺，直到一顆瘋狂的心臟終於平靜下來，才輕輕按下電源鍵，鎖上屏幕，將手機靜靜地放在枕邊，翻過身去。

閉上雙眼，房間里的黑暗又算得了什麼呢。

夢中的世界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