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事#1】小亞與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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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小亞小特還有小花一起打川麻，小亞小特都認識我跟小花，但他倆是第一次見面。小亞號稱自摸聖手，聽牌不過三巡就會自摸，可那天卻頻頻給小特點炮。有時候小特明顯在做清一色筒子，可小亞還是義無反顧地打出二筒，點炮後又懊惱：「我咋就管不住我這手呢！」

小特嘴上說著「點我幾個炮就想追我啊」，臉上卻有些泛紅，我跟小花看在眼裡，笑而不語。

小亞就靠著那天輸給小特的一百多塊和一頓晚飯追到了小特。追到手的那天還特意給我發簡訊：「謝謝做媒。」

單身的我看到簡訊，不禁流下了不爭氣的淚水。

那年小亞和小特都大二，躲開了輔導員的追殺在校外合租了房子，從此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同居生活。這屋子裡通常只發生兩件事，做菜與做愛。小亞負責烹飪，小特負責批評；小特負責洗碗，小亞負責表揚。在餐桌上慰藉完腸胃，就跑去床上敦偉大友誼。有時候，他們為了節約時間，甚至把這兩件事情放到一起做。

「結果菜糊了不說，還濺了一身油花，疼死我了。」小亞說。

小亞是個文藝青年，看《一代宗師》里「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會不禁流淚，在電影院里用力拽著小特的手。小特卻總不耐煩，「鎚子！我看啊，世間所有的約炮都是兄弟亂倫。把手放開！」

小特是個聰明而傲嬌的男孩子，愛吐槽，愛找茬，經常一言不合就小亞吵架。上完廁所沒關燈，喝完飲料沒關冰箱門，隨便什麼小事都能吵起來。小亞通常都是笑笑，偶爾反駁幾句，小特便提腳飛踹過來。可惜小特塊頭實在太小，經常就會被小亞拽著腳脖子壓到床上褪掉褲子懲罰一番。等到小亞起身後，小特氣也就消了大半，倆人又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當然不排除他們有可能真的弄滿身口水。

「小特那無理取鬧的倔脾氣，你能忍得了啊？」小花問。

「我覺得還好啊，畢竟，他說過的，他要跟我吵一輩子的架。」小亞每次說到這裡，眼神里總會露出對未來生活嚮往的光芒。或許以後可以去米國結婚領養一個孩子，或許就在國內然後一起買個房子，或許什麼都不做，就在這小小的出租屋裡，在廚房和卧室之間走著吵著，忽然就滿頭白髮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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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特是這麼跟小亞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為了小亞，大三的暑假小特在家裡悍然出櫃，嚇得他媽一連給他約了好幾個相親對象還訂了省城的心理醫生準備給他來個矯枉過正，他爸一整個禮拜都在喝酒和摔瓶子這兩件事之間徘徊。小特把準備好的科普材料摔到了桌子上，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回學校的火車。

「我爸我媽沒文化，這種觀念和看法之類的東西跟他們解釋不清楚，所以我也懶得解釋。我跟他們出櫃，他們第一件事居然是問我『不影響我們抱孫子吧？』」我們小心翼翼地問小特出櫃的情況，小特卻蠻不在乎。「有時候，我真羨慕我們家傻逼亞的家庭。」

那年的暑假，小亞也是這樣打算的，出櫃，爭取家裡的支持和理解，這樣就可以全心全意考慮以後和小特的未來。小特已經保研到本校，小亞也打算在本地找一個研究所的工作，我們都覺得，小亞和小特是我們圈子的一股清流，每次有直男質疑的時候，我們都會舉出小亞和小特的例子：

「誰說我們圈子裡沒有真愛，你看看人家小亞跟小特，沒有法律的束縛，沒有孩子的羈絆，全靠自己勤勞的雙手，依然能恩愛得像倆二傻猴子大哈皮似的！」

然而，就在這個喜氣洋洋的夏天，他們轟轟烈烈地分手了。

愛情的船兒，真是說翻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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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花連同另一個基友組成了調查委員會，試圖還原事情真相，可是小亞和小特都拒絕了我們的採訪。我們仔細發掘線索，卻只發現小特和小亞退了租的房子，搬回了各自的宿舍，退了我們的吃喝玩樂群，微博上互相取關。都是分手情侶的常規動作。

我們想知道原因。

坊間開始流傳，說小亞不喜歡小特時不時的無理取鬧，終於忍不住憤而劈腿；也有人說是小特嫌小亞不出櫃，讓小特看不到未來希望一怒之下甩了對方；甚至還有人說小亞性慾高漲，想要找人來玩多人線上遊戲但小特不同意，兩人因為觀念不同最終分道揚鑣。

流言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

小特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微信留言均已讀不回，甚至朋友圈都對我們屏蔽了。我跟小花只好使出王炸，直接在教研室的門口截住小亞本人，然後不由分說拉到了校門口的烤肉店開始找理由灌酒。

幾杯啤酒和幾串腰花進肚，小亞終於說了他們分手的原因。

「暑假我準備跟我爸媽出櫃，結果剛到家第二天，我爸進了醫院。肝癌。」

「聽著像不像韓劇？像吧，真像。我們來的太晚，做完手術我爸恢復得很不好，醫生跟我和我媽說預後很差，五年生存率不高。」

「我知道我要是出櫃我爸肯定理解我，但我爸最大心愿就是想看我像傳統的兒子一樣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我想，對象未來可能有很多，但是我爸只有一個。我想在他最後這幾年滿足他這個小願望。」

小亞喝著酒，眼淚一顆一顆滴進酒杯。

「我打算考我們家 H 市的公務員，然後看能不能形婚，等我爸……過完這幾年以後，再做打算吧。」

「……那小特呢？」我跟小花小心翼翼地問。

「我本來打算跟他說實話，但是我又沒法留在本地，早斷早讓他開始新的生活，多好。所以我就編了個我出軌的瞎話，我不想耽誤他。」小亞喝了一大口酒，「你看，像不像韓劇里願意自我犧牲的男主角？哈哈。」

小亞的眼淚從聚成水滴，變成了成股流下。「愛情對於我們這種人啊，終究是奢侈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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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上學期的一整個學期，我們都沒有見過小特。

小亞如願考上了老家 H 市的公務員，一畢業就回老家上班。小亞的爸爸已經出院，在家裡靜養。小亞和小特的愛情故事也變成了往事，除了我們幾個，別人也漸漸忘了。

四月份的時候小亞寫完了畢業論文，然後忍不住手癢，約我跟小花出來打麻將。

我跟小花叫了小北，然後訂了我們舊日的場地。小亞很開心，說他自摸聖手準備重出江湖了。

果然，小亞對我們三人展開了花式吊打。我跟小花很快輸的精光，掏錢買籌碼的時候，小花一邊翻錢包一邊抱怨，「要是小特在，估計你就沒法囂張了吧。」

小亞的眼神忽然有點暗。

小北認識小特，也隱隱約約聽過小亞和小特的傳聞，但卻沒有聽說過完整的故事，非要讓我們講個明白。我們各種明示暗示小北不要提這件事，可是小北越來越好奇。小亞揮揮手，「無所謂啦。」然後把整個故事講了一遍。

只是最後，他卻說了和當時那個當時在烤肉店的小亞截然相反的話。

「我當時一直覺得，對象可以有很多，愛情可以有很多，可是我爸只有一個。可是對象和愛情可以有很多，但是小特也只有一個啊。」他把要打的二筒捏到手裡。

「自打分手以後，我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噩夢，夢見無數個小特從我身邊走過，卻沒有一個願意停下來跟我說話，哪怕就像當年我上完廁所不關燈他衝出來訓我都行……」

最後，他把那個二筒打出。「跟小特分手是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我以為我是大俠，其實我才是最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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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複合啊？我覺得你們很好啊。」小北一向是個咋咋呼呼的人，掏出手機就準備給小特打電話，「快快，你們快複合，真的。」

「別啊別啊，我跟他都多久沒聯繫了，說不定他現在都有新男友了……」小亞說。

可是小北已經把電話已經打了出去，「沒聯繫那就現在聯繫！」沒過多久，對面就傳來小特的聲音。小亞臉上的表情開始變換，但我們都知道他在仔細聽著。

「喂？小特？你在哪兒？今晚來一起吃飯？你猜猜我在跟誰打麻將啊哈哈哈你絕對猜不到……」

「我在 H 市啊有事么？」

我跟小花和小亞同時愣住了。

「你跑去 H 市幹嘛？出去浪么？我就知道論文一寫完你就打算出去浪沒想到浪那麼遠啊哈哈哈……」

「沒有啊，我考 H 大的研在複試啊。」

「卧槽……你不是保研保本校了么……」我看了看小花和小亞，很明顯，他們都不知道小特考 H 大的事情。

「是小陶？好久不見啊，我放棄保研了，考 H 大。」

「為啥……」

「H 大的我們系全國排名前五啊，當然要努力一下。」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一下，「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某個賤人以為撒個謊甩了我就可以當英雄，把我留在 X 市就是放我自由？我要讓丫知道，丫純屬是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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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跟小花認為的跋扈，現在聽起來，卻是最動人的告白。

掛了電話的我看到小亞掏出了手機，臉上盛放的是第一次見到小特時的緊張。我們幾個圍在旁邊，想看小亞究竟會發出怎樣一條歷史性的微信。

小亞猶豫了好久，終於發了出去：

「剛才小陶他們給你打電話，我也在旁邊。我只想說，小特，我欠你一個抱歉。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們，還能重逢么？」

很快，小亞的手機就響了。

「什麼文縐縐的鬼玩意兒，半年不聯繫就給我發這個？還重逢，逢個鎚子，要逢今晚就坐飛機過來陪我。給我記著，世間所有的清一色，都必須你給我點。」語氣間，彷彿這半年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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