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區》是怎樣一部電影？

在2013年的年末，院線檔上開始出現了寧浩《無人區》的名字，這部讓中國影迷苦等了3年的電影終於讓國產電影的一個新分種——西部黑色片開始被人重視。儘管如此，中國黑色電影的苗頭其實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就已經出現，由姜文執導的《鬼子來了》在電影的畫面感和人物性格的塑造和主題性質的探討方面都做到了黑色電影的內質精神，而在外殼方面的符合，個人覺得這個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硬要把黑色電影的三大要素——即美國偵探犯罪的故事、德國的表現主義以及法國的存在主義哲學理念生拉硬拽的往國產電影上去套，那很遺憾，目前這樣的電影還是極少的，甚至是稀有。而西部片這樣一個純粹美國電影類型片的片種在中國的影史上更是少之又少。但是在如此狹窄層面上，寧浩的《無人區》還是恰好找到了均衡點，並且做的還是比較出色的。

儘管正式公映版的《無人區》已經在相關部門的「閹割」下與導演的本意相去甚遠，但是寧浩本人還是在大的框架限定下，將要表達的東西已經力所能及的表達清楚了，故而我們在評述這部電影時雖然只能用院線版本的，不過也無傷本質。

本片講述的是一位利欲熏心的律師在幫助販隼殺人犯脫罪之後在新疆的無人區荒漠中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其實從本片的一開始，故事主人公的第一句話就在為電影的整個主題做下註腳——「這是一個關於動物的故事」。從這樣的一句話中，我們已經不難體會導演寧浩的苦心經營了，其實在整個無人區的兩天一夜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中，中間牽涉的人物關係，我們已經不能從人性的角度去思考，而是應該從動物的本性去思考，這樣一個電影潛台詞基本已經道出了電影對於人性的深刻反思，為了表現此類深刻的揭露，我們不妨從電影的一些側面片段去審視。電影中的黑店老闆娘就是最為鮮活的例子。老闆娘的出場次數並不多，第一次並沒有露正面而是背對著主人公心思都放在了電視上，我們僅可以留下印象的就是她那發人心寒的尖笑，可能對於她而言，一個外來者的借用電話已經沒有必要讓她勞心了，她的心裡盛滿的是金錢的本能驅使，而其他的事情她並不在意，而在隨後的兩次出場中她的本性則被徹底暴露，由一個打火機要價100，到索要的保密費50，這樣一個目光充滿垂涎，在破舊骯髒的雜貨店裡的貪婪者形象刻畫的入木三分。隨後第二次出場，面對著目光兇惡，不苟言笑的盜獵者，她卻還是保持著一樣的嘴臉，從此處我們就不難看出她接下來的下場，果然，在對盜獵者每個問題索要100之後，還借盜隼者的名義要挾盜獵者索要50塊保密費，不過真是應了那句話：有錢賺，沒命花。從電影中一個側影，我們開始對於人性進行思考，一個為了金錢而不顧性命的老婦真的是人性所在嗎？這才讓我們想到了開頭那句話：這是一個關於動物的故事。

不過電影並沒有僅僅用人物的涉利關係作為牽引，去套出其中黑色的元素，而是在電影的整個畫面感、鏡像銜接、音效處理、節奏把握上處處見功夫。電影的整個大色調有兩種：一是荒漠中蒼涼甚至讓人窒息的土黃色，二是荒漠的夜晚令人戰慄的黑色。大背景的顏色不變，讓人物關係在這樣兩種令人窒息驚顫的環境中發酵交織，所產生的情緒反應自然讓屏幕前的觀眾心生緊張感；而在音效處理上，儘管這點做的還是過於商業化，考慮到盡量讓電影的節奏不因為音效的原因而過於緩慢，故而製片方還是選擇了眾多的西部風情的音效進行環境渲染，總的來說起到的效果還是貼合電影的主題發展；再而在節奏的把握上，電影選擇了更加貼合於國內大眾觀眾的觀影感受，在緊張節奏中緩慢拉遠鏡頭，用遠視角的畫面感去將節奏調的較為肅寂而具有殺氣，可是為了使這樣的一個畫面不至於過度寫實和渲染，使得節奏過於緩慢，電影在必要的節奏上還是從商業化角度去進行拿捏。比如在黃渤飾演的盜獵者老二蘇醒時，電影特意在這樣一個宏闊的荒漠的夜晚去營造一個以手持土槍的盜獵者，一個企圖逃離無人區的妓女和處於劣勢情況的下的主人公三個人的狹小環境中，其中通過盜獵者的審判、主人公被迫往身上澆汽油、妓女的維護、卡車司機的打擾、混戰、主人公假裝中槍、主人公救下倖存的卡車司機等情節，憑藉著在狹小空間中緊湊鏡頭的銜接，電影的節奏感被大大帶動，觀眾觀影過程中的滯澀感也會被大大削減。

說到這裡，我們就不等不說幾部外國的黑色西部電影來進行比較，其中與《無人區》最為相似的應該是科恩兄弟在2007上映的《老無所依》了，本片曾獲得包括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劇本、最佳男配角在內的多項大獎，本片也被評為影史上在黑色主題探討方面做的十分出色的電影。儘管在電影的可觀性上，的確有不能貼合大眾觀眾的觀影情緒的詬病，這在豆瓣的評分上也可以看出，《無人區》的評分為8.1分，《老無所依》則為7.9分，可是我們在更看重電影本體和主題探討的電影網站時光網上，它們的評分卻相反，《無人區》為8.0分，而《老無所依》為8.1分。不管怎樣，《老無所依》是可以讓我們作為參照系，去審視《無人區》的最好範本。

該片出彩的地方很多，儘管科恩兄弟和昆汀-塔蘭蒂諾走的都是黑色系電影流派，但是他們的風格卻大相徑庭，由於昆汀的電影中常常出現繁雜而過多的人物對話和對某個話題的瘋狂討論，從而襯托出科恩兄弟的電影更加精緻。

《老無所依》開始的時候也是老警察的獨白，感慨著自己父輩的光榮和自己的責任，而在老警察獨白的引導下，電影中的殺手形象開始出現在畫面中。儘管在中外影史中，殺手形象數不勝數，浩若星辰，但是殺手安通還是給我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你見過在路上開車好好的，突然一輛警車讓你停下，從警車上走出一位身材高大卻神情詭異拿著氧氣管的人，然後對你發出死亡的邀請，當你走出車門，腦袋卻被高壓槍衝出一個窟窿嗎？你見過殺人不問理由，只問離奇的問題，隨後憑藉著轉硬幣的隨機性而決定是否殺人嗎？你見過把停在藥店門口的汽車弄爆炸只是為了去藥店拿些治療槍傷的藥品而不被人發現嗎？諸如這些匪夷所思的問題在這樣的一部電影中皆悉數出現。可貴的是這部電影並不是僅僅塑造了殺手安通這樣一個有著「原則」的形象，更重要的是，電影運用了眾多的電影敘事和表現技巧，諸如大背景烘托、狹小空間的矛盾衝突、敘事視角的轉化、存在主義的對話方式、寫實環境塑造（這一點主要是電影中沒有用半點音效，而全為場景原聲）、心理學解讀等等一系列的黑色電影手法，而關於電影的主題，我們其實可以從影片的名字「No Country for Old Men」即「老無所依」可以看出，乍一看標題，會以為這是一部講述一位貧困老人的故事的電影，但是電影的主題卻是它的外延，它要討論和思考的是老一輩或者是在傳統思維下生活著的人已經不能理解現實生活的諸多現象，他們的精神世界開始變得空虛無所支撐，更可擴展者，我們甚至可以發現，所有遵循原有規則者對於現實世界都變得無所適從。那電影是怎樣表達這樣一個深邃的主題呢？其實從片中的情節和眾多難以理解的對話就可以洞悉。拾金的獵人企圖私享200萬美金，儘管他遵循自己大半生精明的規則——及時離家、獨行、不斷換旅館、時刻警惕等等注意事項，最後卻被墨西哥人意外殺害，不但沒有得到半點享受，而且還失去了原來幸福的小家庭，連累妻子被殺害；老警察憑藉著大半輩子的經驗，企圖去調查這樣的一件案件，但是最後還是因為殺手的精明和從不按規矩行事的「原則」使案件拋錨，直至內疚辭職；就連信奉從不按規矩出牌的殺手安通最後也是遭遇在平靜小鎮的車禍，這些情節線使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意外和悲劇，更多的是在按照既定規則和固化思想的原則下行事的人們，隨後發生的事情卻和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馳，老無所依即是於此，這樣的一個深邃主題卻曲折的隱藏在電影的每個角落，這不得不叫人拍案叫絕。

《老無所依》的片尾是老警察敘述自己的夢境，這樣的一個結尾含義頗深，一是具有人生如夢境般詭異而不可猜度，時常讓身在其中的人們感到詭異和異化；二是老警察的第二個夢境，即關於夢到他父親的夢境，從心理學夢境解析的角度去推測的話，筆者認為夢中的父親其實是老警察在追捕的殺手安通，這的確是個大膽的猜想，但是從夢境的中父親形象和影片中的殺手行事來說，確然如此，他們都是讓人追逐的目標，都是不可捉摸的神秘，都是能夠提前一步出發，都是讓你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趕上的不可知。影片企圖通過這樣一個夢境結尾更多的是表現了一種黑色荒誕性和對於人生的種種無奈。

通過以上兩部黑色類型片的分析，我們不能看出中美黑色電影的差異，國內的黑色片更加註重對「人」和勸善的主題探討，而美國的黑色電影更加註重對「人生」和哲學命題的思考，這樣的兩者差異很自然的會出現不同的敘事效果，至於那種更技高一籌，實難分判，但是國內黑色電影的整體規模和電影素質和歐美的同類電影相比確實還需要更多的學習和精益，這不是僅僅模仿科恩兄弟和昆汀的黑色片，或者參看大衛-林奇的夢境敘事就可以形成自己的風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