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樂園》包含什麼樣的思想感情?

思鄉

陳建斌扮演的士官長是片中最出彩最打動人的角色,一開場就是個軍隊強者加虐待狂暴君的形象,紅褲衩裸上身,一身黑肉,一張糙臉加褶子,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一腳踹飛一個新兵,挑新兵像挑牲口一樣看牙口捏胸脯,海中訓練把手下個個折騰得口吐白沫、生不如死,別人當兵苦不堪言,這位看起來當得還挺順手,硬得像塊黑鐵一樣插到哪裡都難不倒一樣。

這種人是部隊里身經百戰、早已對生死和疼痛麻木了的那種硬漢子,也是那時代很多外省士兵的縮影,他大字不識一個,連去當鋪當手錶給阿嬌買鐲子都要帶著小寶,因為不認識當鋪的當票,他聽不懂台灣人的本地話,所以和本地人格格不入,因為沒有家人在,所以唯一的朋友就是全島上唯一一個和他操著同樣鄉音的戰友,老張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軍中樂園的阿嬌身上,還以為阿嬌姑娘也是一樣對她真心實意。自從送了阿嬌戒指以後,阿嬌挑釁地說:你敢不敢娶我,老張粗魯地抱著阿嬌,那一刻應是下定了決心,但阿嬌卻看著新戒指心不在焉。老張一開始粗魯又暴力,小寶對他又敬又怕,但自從兩人坐在海邊晚風裡聽老張說起家鄉事之後,兩人成了真正的朋友。

誰會想到某天在地里幹完活回家,遠遠已經看著家裡房頂的煙囪冒著煙,想著不知今天親娘做了啥好吃的是不是包了餃子的時候,會從此被路過的國民黨抓了去,再沒回到家。娘給做的新鞋還捨不得穿,剛下完地想把腳洗乾淨了再穿,誰知道新鞋還沒沾腳,這輩子就踏上了一條再也回不了家的路。小寶提出幫老張寫家書,到時候通過自己日本的親戚寄回大陸的時候,老張躊躇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小寶替他編出了一番加官進爵如同黃粱美夢的假話來,老張也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這些信永遠也寄不回去,寄回去只怕也無人查收,但做一場夢也不錯。

老張看到同袍在金門娶媳婦的時候,自己也動了結婚的念頭,為此還借錢置辦了彩禮,對象自然是阿嬌。和阿嬌結婚是老張決心紮根台灣的一個契機,像是老張對自己的交代——也許永遠回不去了,就且把他鄉當故鄉地過下去吧,只要身邊還有這麼個真心實意的人,可惜,這是老張的一廂情願,阿嬌心裡根本不喜歡他。

很多軍妓都是被家人賣給人販子或是被賣了抵債才墜入風塵,阿嬌也說過自己被親哥親爹糟蹋過,她現在巧言令色地從不少恩客那裡賺了不少的首飾和錢,盼著有一日能拿著錢走上新生活,和過去的一切訣別,包括這個島、這個島的所有人,以及這段當妓女的過去,老張自然也在其中,結婚退伍開個餃子館過小日子只是老張的一廂情願罷了。

這不是老張一個人的悲劇,而是當年無數外省老兵的悲劇。身不由己來到異鄉,退伍後沒有一技之長,一輩子棲身於孤立台灣大社會之外的眷村,說著鄉音不改的語言,過著窮困的生活,有人大把年紀花錢買媳婦被中介騙得人財兩空,數十年後終於兩岸開放,回鄉看看卻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窘境。

在結尾老張的回憶里,記起少年時被說了親的鄰家放羊姑娘,記憶里那放羊姑娘被代入了阿嬌的臉,可見一直以來老張都把所有思鄉轉移到了阿嬌的身上,真正的故鄉早已模糊,沒有去路也沒有歸途,老張選擇絕望又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破滅的夢,毀掉自己也毀掉了阿嬌。

迷惘

小保的小同鄉華興問他:為什麼要當兵?他是台灣本地孩子,之前的台灣是日據時代,他一輩子沒去過大陸也不知道什麼歷史變遷,再後來國民黨來了就喊著反攻大陸、收復國土,為什麼要反攻?祖國又是什麼?在華興看來,反攻大陸和他沒關係,他本來在家好好地,為什麼要當兵?為什麼要打仗?華興想不明白。

老張自己就是大陸人,反攻大陸最大的吸引力不過是能回家,但當年他卻是和其他戰友一起被從大陸打去台灣的啊?那麼又為什麼打仗呢?只不過是因為回家路上碰巧被抓了丁,這個人生沒一步是自己選的,卻永遠回不了頭,老張也想不明白,但他不問任何人,只是對著大海忍著思鄉的眼淚罵了一句「他奶奶的!」不是罵任何人,大約只是罵這人世,半點不由人。

很多看過此片的台灣男青年都從華興在軍隊的經歷看到了自己,就在今年台灣軍中還發生新兵洪仲丘被長官體罰致死的新聞,由此引起台灣輿論的軒然大波,據說在軍隊這種體罰也是常態。小保去茶室第一天就拜了學長,從此跟著學長教的做,幸運的是學長也沒為難他。而華興去的坑道里水氣淋漓,所有人都過著渾身長疹、不見天日的生活,體罰下級是唯一的樂趣和發泄。

華興半夜被罰淋雨站哨二十小時,半夜被罰在水裡做俯卧撐,還要掏錢請老兵們去茶室嫖妓,後來在茶室遇到常被欺負的莎莎,兩人同病相憐。在華興決定當逃兵的那天,他給莎莎換了軍裝,幫她把長發剃掉,剃頭的過程也是當兵的必經之路,剃了頭就意味著與過去的日子訣別,新生活在前面,但前途未卜,照樣也不由人。

華興和莎莎攜手沖向波濤洶湧的大海,大海對面是素未謀面的『故土』。導演最終也沒告訴我們他們到底有沒有游到對岸的大陸。不過游到了大陸又如何?海的這邊也同樣是身不由己的年代。

純真

男主小寶最顯著的特徵就是純真,即使在軍中樂園裡,大家都免不了買張票進去銷魂一刻,連時常受欺負的妓院廚師都說,攢夠了錢買票進去幹上一整輪,但小寶始終堅持給女朋友寫信,堅持守著童子身給未來老婆。

小保後來被女朋友甩掉,這件事也是當兵青年常遇的挫折,台灣小青年們稱為「兵變」。小保被與眾不同的妮妮吸引,經常半夜和她一起彈吉他,聽她唱那首「there is a river of no return」,兩人是真正從精神戀愛開始的關係,雖然緣起於妓院這樣最是肉慾的地方,但偏偏純潔的沒有一點下流骯髒。但妮妮隱藏著自己的秘密,她有孩子,還有殺夫的罪行在身,賣身只是為了減刑回家看孩子。兩人真正交心的那一刻是愛情爆發的開始,卻也是愛情走向終結的時候。

小保有退伍的那天,妮妮也有出獄的那天,在兩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跑出茶室看曇花的那天就註定了這段感情無法有結果,冒著生命危險去看的曇花最終沒有開,就算開了也只是曇花一現,妮妮臨走前想和小保真正的親密一次,但小寶卻跑了,臨走前結結巴巴地告訴她的還是當初那句純真的老話,這是留給未來老婆的,小保知道,他和妮妮沒有未來,妮妮不在乎,可小保還在乎,他仍舊是那個純真的青年。

雖然女主角萬茜扮演的妮妮非常美麗,清純中帶著挑逗,但是妮妮的這個人物設定的有些模糊,說她自掏腰包續票只為少接客,還帶著自己父親留下的名牌手錶,看似很有背景也出身優渥,可電影並未交代更多。會唱英文歌氣質出眾看似受過良好教育的姑娘卻因為遇人不淑與一個家暴男私奔,最後不得不殺夫脫身,這故事和其他故事相比太缺少時代性和普遍性,大約導演只是想描述軍妓中戴罪賣身的一部分,但仍舊是顯得不太真實,也沒有太打動人的地方,人物的形象遠不如其他人鮮明。

小保後來在妮妮走後繼續供職茶室,由新兵變了老兵,成了別人的「學長」,過去他忐忑地陪著姑娘們去鎮上燙頭髮(部隊害怕妓女逃跑),看著理髮店外學長在街上和鎮上賣東西的姑娘打情賣俏,現在理髮店外談笑風生的變成了自己,理髮店內局促坐在妓女們身邊陪著燙頭的卻成了另一個青澀的新兵;小寶終究也沒把童男身留給未來老婆,他後來也成了買票一族,許也真的干過了一輪,無從得知。

觀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保不是一個特定的人,也只是那個時代萬千新兵中的一員,從青澀到隨波逐流,退伍之後,卻又如釋重負地回到原來的生活中,茶室老闆說:找個好姑娘好好過日子!和軍中樂園一樣,應時而生,應時而亡,走出了茶室的小寶心中仍留著純真的幻想,在結尾,他幻想自己和妮妮結了婚,老張開了餃子館帶著阿嬌生了孩子,華興和莎莎順利游到了大陸紮根祖國,每個人都有美好結局,軍中樂園的陰影彷彿不曾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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