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在江邊放焰火的人（6）

第六章

鬧鐘會準時在凌晨4點響起，7點15會起風，冰箱里有2月28號喝剩的半瓶可樂，窗口從左數第二棵樹的左側樹枝會有一片樹葉被吹落，當樹葉落地後默數10秒，我會收到從門縫裡塞進的報紙，上面說明天江邊會有焰火晚會。

其實我很期待那場焰火晚會，只可惜看不到。

我突然很想見見那個焰火師，如果幸運的話，或許他知道離開這裡的方法。

我打開門叫住送報紙的小哥，他的帽檐壓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明天的焰火晚會在哪裡啊？」

「報紙上不是寫了嗎？每年都在江邊廣場啊。」

「那你知不知道那些焰火放在哪裡？」

「碼頭倉庫？我也不清楚啊。」

「那你認不認識住在江邊的焰火師？」

「江邊的焰火師當然住在江邊啊，大哥你問完沒有啊，我還有好多報紙沒送呢。」

「不好意思，慢走。」

碼頭倉庫的管理員告訴我，沿著江一直向西走，看到帶草帽的就是他。

我離開倉庫，走了一個小時的路，路過商店的時候，買了一提啤酒，我想他也一定很久沒跟人喝過酒，看到草帽的時候，我一眼就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倘若我能看到自己的背影，一定和他一樣孤獨。

「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我在這裡釣魚，釣了很久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話。」

「釣了多久啊？」

「久到我已經忘了有多久。」

我打開一瓶啤酒，遞過去。

「戒很久了。」

「為什麼戒酒。」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有魚上鉤，都沒有察覺。

「咬鉤了。」

「我知道，每天這個時間，這條魚都會上鉤，起先我想怎麼會有這麼蠢的魚，總是犯同樣的錯誤，人就不會。我會帶它回家，交給老婆做個湯燒個豆腐什麼的，她廚藝真的很好，可再好的廚藝也會吃膩，再咬鉤的時候，就把它放回江里，再後來我想既然釣它，還要再放掉它這樣太麻煩，不如就讓它吃掉魚食，大家都輕鬆一點。」

那天他說要帶我回家吃飯，路過買啤酒的市場，他買了兩條魚，賣魚的老闆一面稱魚一面笑他釣技不好，他面無表情也不做聲。

他老婆是個不錯的女人，雖然生過孩子，身材依然凹凸有致。席間，她老婆不斷的給我夾菜，還講了個新學的笑話，我看到他笑的有些不自然，像盤子里的涼拌苦瓜，這個笑話他一定聽了很多遍，每個字都爛熟於心，卻要裝出一副第一次聽到的樣子，我突然覺得碗里的魚有些難以下咽，便夾了一塊苦瓜門頭扒飯。

那是我吃過最苦的苦瓜。

「其實永遠未必是件好事，有時候我想做條犯錯的魚，因為貪戀口腹之慾，丟掉性命，在最後的案板上掙扎的時候，我開始回想游過的地方和經受的風浪，咔的一刀掙扎幾下就失去意識，再也不用醒來看著安然無恙的一切。」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離開的時候，過去欠下的時間在身上流逝，或許離開的時候就死了，你不怕么？」

「死未必是件壞事，人生下來本就是向死而生的，無論是誰，總有一天都會死在什麼地方，就算死了也會有一座墓碑，上面刻著些往事和名字。我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忘了過去的事，那些事情淹沒在重複的時間裡，會讓我忘記自己是誰。如果忘記了自己是誰，墓碑上該寫些什麼呢？」

後來，焰火師跟我說，他又忘記了一些事情，比如第一次和老婆約會的地方，和他們第一次做愛，忘記了孩子第一次叫爸爸的時間，唯一還記得的就是不停的告訴自己別再喝酒。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人卻不能改變時間，我們都不過是江邊的石頭，不停的被江水改變沖刷著，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