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心裡苦---卡特彼勒遭遇的糾紛

小松的故事還沒講完，這次先八一八兩則卡特彼勒的小故事。

一 Unreliable Supplier

寫小松的時候寫到小松的Maru-C策略在80年代初將卡特彼勒逼得巨額虧損，其實除開小松自身的優秀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卡特的「隊友」（美國政府）實在不給力。

話說卡特彼勒自60年代起，就有一個超級大客戶，向卡特彼勒買入數以千計的重型設備。這個客戶在當時和美國政府勢不兩立，形同水火，基本上你討厭我就點贊。這個客戶，就是強大的蘇聯。

蘇聯經濟的一個重要支柱是油氣產業（oil and gas），「黑金產業」的出口為蘇聯政府帶來滾滾不斷的外匯收入。在廣袤的蘇聯，油田和氣田大量分布在西伯利亞荒原，要將石油與天然氣運到西歐就需要鋪設管道，整個管道的長度在4000多公里，在這個浩大的工程中需要用到「大量」的鋪管機（pipelayer）與推土機（bulldozer），鋪管機當然是用來鋪管，推土機則是用來運輸管道，簡而言之就是拖著管道到目的地。 不僅設備需求的量大，更妙的是要的還是「大設備」，比如當時最大的鋪管機Cat 594 Pipelayer。

當然，這樁美妙的生意有個前提，就是美國政府要給你出口許可證（export license）你的機器才能賣出去。在美蘇爭霸的冷戰歲月，這個許可證給不給其實有很大的不確定性。70年代末，美國對蘇聯的態度越來越強硬，之後強硬的里根總統上台，借用好萊塢電影的名字，提出「星球大戰」計劃，從經濟到外交甚至於外太空，與蘇聯針鋒相對進行強力的競爭。

彼時，卡特彼勒與蘇聯正在談一筆9000萬美金的訂單，已經生產了50台大型鋪管機，另外幾十台沒生產出來但是也已經準備好了零部件。然而，美國政府的禁令下來了，禁止卡特彼勒向蘇聯出口鋪管機。要說老美缺心眼那也不是，在禁令下達之前，美國政府與日本時任首相鈴木幸善（Kenzo Suzuki）溝通了一下，大意就是日本政府也別讓小松賣設備過去。

憤怒的俄羅斯人認定卡特彼勒是「不可靠的供應商」，而後將訂單給了小松。小松基本沒理會政府的態度，抓住機會大發其財。在這個過程中，小松的設備以其優秀的質量贏得了客戶認可。在禁令之前，卡特彼勒鋪管設備在蘇聯市場佔有率85%，到4年多之後禁令解除之時（1983年），卡特彼勒不得不花費大量的努力重新進入蘇聯市場，到1985年才又開始在蘇聯獲得訂單。

二 Stop Caterpillar

第二則嚴格而言就不能算故事了，而是還在發生的事。

如果你在網路上看到如下一些圖片與標識Stop Caterpillar, Ban(禁止) Caterpillar，Caterkiller(殺人者) 大抵都是抗議卡特彼勒銷售D9系列推土機給以色列政府一事。

以色列政府也是自1960年代起，卡特彼勒長年的大客戶。以色列政府大量採購D9系列推土機，在幾次中東戰爭期間，用於戰場上推平道路，掃雷，填平壕溝。戰爭結束後，採購的推土機主要用於推平巴勒斯坦人的家園，即以色列口中的「非法定居點」。

加裝了裝甲保護模塊的D9簡直是強拆神器，轟隆隆開過去，一棟樓就沒了。在「強拆」過程中，亦有無辜的巴勒斯坦居民喪生於履帶之下。2003年，一位23歲美國女志願者Rachel Corrie在阻擋推土機推向一個定居點時，喪身於前進的設備之下，更是在美國引發軒然大波。一家優秀的美國公司生產的優秀的美國產品壓死了一個優秀的美國女大學生，怎麼看都是一件極其尷尬的事情。

在90年代以來，人權觀察組織就不斷呼籲卡特彼勒暫緩甚至停止向以色列政府交付D9系列推土機。然而並沒有用，產品的銷售與交付並未受到影響。卡特彼勒的發言人曾在非官方場合表示，從實際操作上，從法律層面上，卡特彼勒都沒有權利去指定客戶怎樣使用設備。（Caterpillar has"neither the practical means nor the legal right to dictate how customer use them "）

此事亦在卡特彼勒的股東中引發爭議，在2011年卡特彼勒股東大會上，有股東代表提出議案（Proposal 11）,認為D9推土機在以色列的銷售違背了公司的組織行為準則，應該停止。此議案未獲通過。

站在「工具」提供商的角度，工具就是工具，犯錯的是人而不是工具。以色列強拆巴勒斯坦定居點，根源還是該地區積累多年的尖銳的民族與國家矛盾。至於選用什麼樣的工具，能生產並銷售推土機的廠家恐怕不在少數。然而，我們進一步想一想，卡特彼勒在世界範圍的巨大聲望，在行業內廣受尊敬部分上來源於它為人類文明的存續和前行做出的巨大貢獻。在二戰中，卡特彼勒推土機，在諾曼底登陸中先於坦克登陸用於開拓道路清除地雷及路障，太平洋戰場上，在一個一個島嶼平整出起飛跑道。而美軍主戰坦克M4的發動機更是源於卡特彼勒製造。優秀的產品為盟軍對抗邪惡的納粹法西斯，日本軍國主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為自己贏得了全球聲望。因為，它的品牌，它的產品，與正義及勝利聯繫在了一起。

關於此事，卡特彼勒至少有一個說法上的困境，卡特彼勒認為「我們因客戶的成功而成功」，這句話當然說的很漂亮。但是，如果你的客戶定義的成功是指快速而有效的推平無辜百姓的容身之所，那麼因這種成功而成功顯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部分參考資料

Yellow steel:The story of earthmoving equipment industry

States, Firms, and Power: Successful Sanctions in United States Foreign Poli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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