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

走廊盡頭的窗口處，傍晚的陽光射入，在牆壁的散射下映出點點金黃。

「老頭兒啊，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她道。

輪椅似乎微微搖晃了一下，卻又立刻沉靜了下來。

「你瞧這夕陽，多美！記得我們剛遇見那會兒，特別喜歡坐在門口那條河邊，看這夕陽照在水面上。我們總是手牽著手，就坐在那兒，坐到太陽下山，月光灑滿整個河面。我們新婚那年，你告訴我說，這叫做浪漫。」她繼續道，「不過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咯！上次到那兒去看夕陽，差不多已經是五年前了吧。」

說著，她推著輪椅轉身，緩緩地，悄悄地，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老頭兒啊，也不知道你還能想起來不，十幾年前那次，我得了肺炎卧病在床，多虧了你天天陪在我身邊照顧我，不然啊，沒準我就看不到今天這夕陽了。這回輪到你生病了，我來照顧你，你可得快點好起來啊。」說著，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些許笑容。

「上禮拜醫生來過了，你正睡著，說你恢復得不錯，只要最後一次手術成功，休息一兩個禮拜，就能出去逛逛了。到時候啊，我就像這樣推著你，再到那條河邊，去看夕陽，怎麼樣？」

她臉上笑容更勝，彷彿已經看到了和老頭兒依偎在一起，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的樣子。

見得輪椅上仍然沒有一絲聲響，她稍稍有些不滿，輕輕地拍打了幾下椅背。

「老頭兒，你有沒有在聽啊？你總是怪我啰嗦，自己這麼耳背，我不啰嗦能行么？你以為我喜歡一遍遍地重複啊，」她儘力放大聲音，湊近道，「醫生說了，你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門了，到時候，我們倆一起，再去看趟夕陽吧。」

輪椅似乎又晃了晃，她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向前推去。

「昨天兒子回來了，說是來看我，女兒在國外來不了，也寄了封信回來，可惜我年紀大了，眼睛都看不清了，改天我叫兒子讀給咱倆聽。你啊，可得改改你這毛病，別人說話時認真聽著點，別一遍讀完了，你連啥時候停下來的都不知道。」

絮絮叨叨地，她一邊走著，一邊零零碎碎的說著幾天來發生的種種。有時走累了停下來歇一會兒，嘴上依然不肯停下。

傍晚的夕陽離地平線更近了，在狹窄的走廊中投下長長的影子，顏色也變得更紅，更亮，似乎要趕在落下前散發出自己最後一絲光明。

走廊盡頭是一間小小的房間，潔白的牆壁在輝光的反射下也泛出縷縷微黃。房間里並排擺著兩張床，被子鋪得整整齊齊的，幾乎找不出什麼凹凸之處。見到她推著輪椅走近，一位身著素衣的中年人趕忙迎了上去。

「媽，您怎麼還推著輪椅呀？爸前天剛走，您還是多休息休息吧。」

臉上的笑容悄悄散去，她雙手顫抖著從輪椅上滑落，半晌沒有出聲。

許久，她方微微低下頭，喃喃道：

「習慣了……」

聲音細若遊絲，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