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風險:概率論還是決定論

風險是指一個事件產生我們所不希望的後果的可能性。投資最大的風險來自標的本身。

當我們投資一個資質平凡的企業時，長期看企業不能生存下來的風險是規避不開的，投資就是在跟時間賽跑；如果所處行業有黑天鵝的可能性， 資質平凡還意味著隨時面對意外損失和死亡的危險。所以，巴菲特早期以便宜的價格買入平凡企業的投資方式，從分析財務報表上的資產為出發點，持股時間偏短，必須足夠分散才能生存，足夠便宜才能獲利, 是一種依靠概率取勝的方式。這種方式不太依賴準確辨別企業的競爭力，而且可供投資的企業數量夠多，適合年輕時對商業理解還不夠透徹又擅長分析財務報表的巴菲特，缺點是一旦重倉單只股票，就有踏入價值陷阱的風險。

相比巴菲特，芒格是進入社會多年之後才出道，先是擁有自己做律師的客戶公司的股份, 以商業分析為出發點，從對企業業務本身及競爭力的考察規避死亡的風險，從而排除投資時永久損失本金的風險，所以可以集中持股。這種從企業質量為出發點再看財務數據的投資方式，投資時對安全邊際要求較低，確定性較高，投資者會有槓桿投資的傾向，同時集中持股價格波動大，需要對投資決定非常自信。這種方式最根本的出發點是基於決定論而不是概率論的世界觀，先理解這個世界是如何運行的，基於現實的觀察，找到影響投資標的價值的每一個因素演繹分析，去除次要的，把握主要的，進而評估投資標的的價值。

一個始於概率論，一個始於決定論的投資觀，多年之後，仍見差異。2008年，當被提問關於分散的觀點時，巴菲特說對於單個標的投資可以達到75%，但這種機會一輩子應該不超過10個，而芒格說超過100%都可以。

從做企業來講，我的觀察是在應對風險時決定論機制的企業通常最後勝出，這是一種直面風險，分析風險，化解風險的生存態度。特別是那些一旦意外發生，損失巨大的行業，從風險的源頭找到應對的方式，預防總比出現問題再解決的成本低，企業價值本身就包含應對風險的能力。比如煉油行業Phillips 66以零事故為目標，員工第一周上班就有權利停止有潛在危險的工作； 格力電器對質量控制近乎自虐，成立行業獨一無二的篩選分廠，對所有外協外購零部件提前進行篩選檢測。這種在處理潛在風險上的偏執基因，保證了企業的生存不處於概率的作用下，真正做到了風險可控 。還有一種情況是，當企業面對有可能出現巨大損失的投資機會時，不管可能性多小，埃克森美孚的選擇是避開它。總的來說，潛在損失越大，預防的價值越大。偉大企業面對風險的生存準則是，以一個人想像自己可能會因此死掉的態度，徹底解決它，或者徹底避開它。但是一個營運中的風險能夠通過預防的方式徹底規避掉么？如果不考慮預防成本的話，我認為是可以的，但現實中基於預防成本的考量至少要絕對保證潛在損失的大小和範圍，不至於是那種傷筋動骨的損失，否則徹底避開才是生存的選擇。

然而真正有頑強的生命力並隨環境變化不斷進化的偉大公司很少，分辨出偉大公司的早期或者成長期，找到那個很長的坡來滾雪球，眼光和運氣不可或缺，抓到幾次，基本上就可以財務自由了。次優的選擇是，我們找到了優秀的企業，無法看到10年那麼遠，但可以看3年，有些變化我們買入的時候沒考慮到， 但持有期間的思考和觀察至少我們要做到比大多數投資者早點預知風險並及早退出，除了安全邊際，這也是投資時應對風險的一種方式。

投資時，到底是集中還是分散呢？我覺得因人而異，具體問題也得具體分析，通常是越有把握越集中。一個投資者眼裡的安全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眼裡的風險，每個人的經歷環境不同，對社會認知以及自己能力圈的理解也不同，最終的決定一定是自己能感知到的最安全的處理方式。比如我不敢分散，因為它會降低我對個股關注的敏銳度，同時分散收益。有多分散看具體情況， 但過度分散就沒有了投資股票的意義了，跟買指數沒有差別。投資賺的錢本質是我們理解風險駕馭風險的能力，也就是別人眼裡的風險，在我們這裡不是風險的情況，如果眼裡處處都是風險，本就不適合做投資，終究投資只是少數人的生存方式。很多人用直覺來感知風險，比如背部痙攣是索羅斯提醒自己的信號，有些人可能是晚上能否安心入睡，不是半夜從夢中驚醒。我個人來說，是那種情緒化很容易擔心的人，但遇到非常好的投資機會，卻是海闊天空的安心感覺，持有的過程也會不斷思索不斷審視自己的情緒和心態，當發現心態不對的時候，其實就是哪裡出問題了，早點退出才明智。

其實，風險無處不在，生命本就是一場冒險。出門再小心也可能因為別人的過錯出事故；結婚可能會離婚，跳槽可能會跳進坑裡；打工有穩定的現金流，但冒的是賺不到足夠錢的風險，遇到重病意外可能隨時滑到社會的底層；做企業多元化分散風險，卻冒著單個產業投入不足競爭力不夠的風險，其實是在冒更大的風險；那麼大家就專業化嘍，但不是每個企業都有細分領域做到第一的潛力，最後就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投資也是在各種機會成本和風險中比較選擇。我們能夠理解和駕馭哪種風險，就是屬於我們生存的細分領域，才是適合我們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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