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是一部怎樣的影片?

《霸王別姬》講述的是一個理想和現實不統一的人,在從心還是從命的人生大問題上掙扎糾葛的故事。掙扎的過程其實就是程蝶衣的女性心理與師哥分分合合的過程。在程蝶衣的身上濃縮了20世紀歷史投射下的整個社會的變遷,讓他不能神形合一。導演借其影射了中國文化及中國人在20世紀這一百年中的悲劇的命運。

小豆子如何長成程蝶衣?

程蝶衣並不是一朝練成的,影片為塑造他的性格與命運走向作了精心的鋪墊設計——

第一步:切除男根

小豆子(程蝶衣)從小右手長了六根指頭,實際上這是導演對於男根形象的外化。他的母親親手把他的「男根」切除送去學戲。

第二步:破處

在那爺選劇團的時候,小豆子(程蝶衣)又一次把《思凡》錯唱成「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他從小就是一個人戲不分的人,這句怎麼也改不過來,觸怒了那爺。整個劇團的孩子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就是想上台,被小豆子(程蝶衣)毀了。大師兄出面執行懲罰。懲罰的刑具——煙桿,象徵男性的陽具,搗破小豆子的嘴巴,流下血跡。視覺形象上的設計,意味著是段小樓破了程蝶衣的處,「破處」之後的小豆子真正變成了女人,這一轉就是一輩子,從戲裡到戲外,他都變成了女人。他要對這個師哥(霸王)從一而終,這一性格也奠定了他日後的悲劇命運。

第三步:生子

張公公府一夜凌辱之後,程蝶衣在張府門口執意要把一個棄嬰撿回。張公公代表著封建餘孽,棄嬰在這一場戲中出現。寓意這個孩子是張公公與程蝶衣的「孽種」。這個孽種果然在文革中行忤逆之事,終釀成眾人的悲劇。張公公最後一次出場於1948年的戲院門口賣煙,人已痴傻,並由上圖這一個鏡頭構成一張「全家福」。

甚至要再來一張張公公和兩位角的合照,代表著一個時代徹底終結,一個新時代來臨了。

第四步:死在舞台上

程蝶衣在文革結束後在與師兄的綵排中拔劍自刎,是想要終結在這個角色身上,在虞姬的角色里從一而終。在改革開放後,一個京劇明顯走向沒落的時代里,他生無可戀,他甚至等不及上正式的舞台,因為這個時代或許再也沒有正式上台的機會了。

誰是真霸王誰是真虞姬?

《霸王別姬》中的假霸王和假虞姬

虞姬——程蝶衣

霸王——段小樓

舞台上的霸王和虞姬,生活里都不是。導演用了幾場戲為我們點出真假:

霸王回營,到底走五步還是七步?

曾經不可一世的段小樓低聲下氣到袁四爺的府上去求他救程蝶衣。以某種眼光看,袁四爺和段小樓是情敵關係,而袁四爺又曾因為段小樓的存在遭到蝶衣拒絕,所以更想要挫其銳氣。這段戲的設計是袁先假裝不認識段小樓,以示輕蔑,再重提霸王回營是五步還是七步的問題。這不僅顯示四爺的專業程度,也有一層隱喻。霸王回營,段小樓步幅太大,七步走成五步,威而不重,隱喻了段小樓還差兩步,最終沒有成為一個真霸王。

菊仙赴死

文革的批鬥大會上,演了半輩子「霸王」的段小樓在生死跟前不堪一擊,堅定與妓女劃清清界。他把深愛自己的女人推進火坑,背棄情感和做人的底線。菊仙在批鬥大會後回到家換上嫁衣懸樑自盡。在象徵道德和尊嚴的「萬世師表」牌匾下,一個出身低賤的妓女拿生命捍衛了自己的愛,捍衛了作為人的最後尊嚴。她像不肯苟活的虞姬,堅守住貞烈。

《霸王別姬》中的真霸王和真虞姬

虞姬——菊仙

霸王——袁四爺

為什麼袁四爺每次看戲坐二樓側台?

城頭變幻大王旗,袁四爺穩坐釣魚台。為什麼他不坐中央?其實這是當年梨園行的規矩。袁四爺坐的這個位子,行話叫「上不封頂」,意為這個位子的票價是上不封頂的,願意給多少給多少,價高者得,像拍賣。一齣戲結束,旦角下場前按慣例都要朝這個位子飛眼兒,所以,這是一個捧旦角的位子。

影片給袁四爺一個只有額頭照明的光,他的眼神向下閃爍,應了之後他說:袁某也恍惚起來了,以為是虞姬再世。四爺是那個時代真正的梨園大拿,是一個懂行的戲痴。擱現代,就是「京劇藝術鑒賞家和評論家」。

程蝶衣唱戲,好在投入,入了化境。無論時局如何,觀眾是誰,他都忘我表演。即使現場雞飛狗跳,他也紋絲不亂,步子節奏一個不差。他的表演征服了來看戲的日本兵,日本雖然用武力戰勝了中國,日本人卻依然要進戲園子來聽這門國粹。文化是一種軟實力,它比硬實力更綿長。換一種角度來理解,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抗日?

袁四爺被菊仙拿住了什麼軟肋?

作為梨園行大拿也有吃癟的時候,而這個給他吃癟的人就是人人都說聰明的菊仙姑娘。為了不讓四爺繼續刁難段小樓,菊仙闖進袁府,把劍一亮,四爺立刻服軟幫忙去救蝶衣。這把劍是他送給程蝶衣的,菊仙知道了他和程蝶衣不可告人的關係,以此要挾。他害怕別人知道他「玩相公」,只好服軟。當然四爺心裡也是想去救程蝶衣的。(這幾個字自己不小心變大:他們是真愛)

為什麼程蝶衣在法庭上一心求死?

還是因為菊仙出的手。好不容易四爺答應來幫程蝶衣站台,只要他自己在說供詞的時候點出是挨了打被日本人脅迫才去唱堂會,那罪名就可一筆勾銷。可偏偏程蝶衣在法庭上不賣這個好,還表達了對日本軍官青木的認可。他為何一心求死?答案在前一場戲,菊仙把段小樓給自己的保證書作為訣別信給了程蝶衣,段小樓保證之後再也不和程蝶衣唱戲來往,得此消息的程蝶衣一心求死。

為什麼程蝶衣要燒了戲服?

因為他再也不可能和段小樓一起同台唱戲了。前一場戲是他被小四搶了虞姬的角色,失去上台資格。當時的段小樓不得不在形勢前低頭,與小四演霸王別姬。導演用一個精心的場面調度來加重霸王這頂冠帽所含的意義,通過霸王帽子的傳遞,表示每個人都不想擔這個責任,傳到菊仙,菊仙也做不了主,最後程蝶衣接了過來。程蝶衣親自給段小樓戴上行頭,自絕於舞台。程蝶衣燒戲服的時候面上非常平靜,內心心如死灰。戲服都是他扮過的角色,他在心底與這些角色告別。

克勞迪婭·卡汀娜,義大利老牌性感影星。(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里飾演男主夢境中的女神)身為第46屆戛納電影節評委,她對《霸王別姬》里的張國榮的女性扮相讚不絕口,驚為天人。然鵝,女神任性地為張國榮投下一票:最佳女主角!她認為他扮演的是女人,自然是爭奪最佳女主角。一票之差,使張國榮與戛納影帝失之交臂,飲恨法國。如今,佳人已逝,唯有通過膠片一解相思。

京劇在建國後一直命運坎坷,可即便文革,都有迴光返照的京劇樣板戲。改革開放以後因其他娛樂形式的興起,一代京劇觀眾消失,京劇真正走向沒落。程蝶衣的死意味著京劇的衰弱,伴隨著的一個時代的隱退,一批戲痴的消失。

一句話總結:《霸王別姬》是華語電影迄今為止最高峰。相比較《活著》、《藍風箏》,這部影片擁有好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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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93年的《霸王別姬》和96年的《風月》進行對照比較,其實難度很大,因為兩部電影的質量還是有一定差距的,畢竟《霸王別姬》作為內地最優秀的電影,並不是一小部分人的觀點,而是絕大部分人的觀點,而《風月》雖然也是質量上乘的片子,但是和前者相比還是較為匠氣。

但是二者之間的相似點又是如此之多,都是湯臣影視出品,都是兩岸三地合作的影視佳片,導演都是陳凱歌,主創中都有張國榮和鞏俐,年代背景基本都是民國時期。自然二者還是相當具有可比性。

張國榮的「瘋魔」

其實寫《霸王別姬》的難度不亞於解讀一本國學名著,總歸還是因為它太宏大,太精細,太多隱喻可以去揣摩,就如同解讀《紅樓夢》中的人物一樣,得前後攀援著看,不能孤立解讀。

要說《霸王別姬》中的人物,首當其衝的就是程蝶衣,張國榮的程蝶衣之所以被譽為影史經典形象,還是在於他的「不瘋魔不成活」,把人生當做戲,把戲看做人生,把段小樓作為楚霸王,讓楚霸王成為心靈依靠。

當有人把藝術和人生等同, 那處於凡世中的觀影者自然心生敬佩,因為程蝶衣做了我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這就是行為替代效應,我們想讓自己變成他。

關於程蝶衣,最大的印象還是在於他對於段小樓的同志之愛,有人說程蝶衣這個角色本身性取向就是男人,從他兒時的角色造型和眉眼就能看出,其實這是謬論,這麼一說,世間清秀男子難道都是gay不成?

其實程蝶衣性取向的改變並不是瞬間的,也不是先天的,而是一步步的「肉體閹割」和精神閹割。

第一次的「肉體閹割」是在片頭他的母親為了他能進戲班,用刀把他多餘的一根手指切掉;第二次則發生在喜福成戲班為了給張公公唱戲,程蝶衣唱《思凡》的時候總是唱錯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被段小樓用煙槍搗口腔,致使流血,其實這裡的煙槍和口腔分別隱喻了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這樣的舉動無疑大大加深了程蝶衣的性取向變化;而最為關鍵的第三次則發生在為張公公唱完戲之後,張公公對程蝶衣的性侵犯,本來一個男性少年被性侵犯之後,心靈傷害已經相當大,加上是個太監的性侵犯,則心靈尤為受傷。

三次的「肉體閹割」只是表面的,重要還是精神閹割,就是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句《思凡》中的唱詞一直被程蝶衣唱作:「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此一直被師傅打罵,為什麼程蝶衣這麼在乎這句唱詞呢?

我覺得這應該是他最後的一點堅持了,其實他本身並不是同志傾向,兒時和段小樓的同床相擁也只是青春年少的自然而已,所以他還是一直堅持自己是「男兒郎」的性意識,但是注意,轉變成「女嬌娥」的性意識正是在段小樓用煙槍搗他口腔的時候轉變的。

所以說到底還是段小樓的原因,無意識地一步步將程蝶衣的性取向轉變。

片中除了這一個大問題外,在情節上也有一個很有趣的對稱,那就是段小樓和程蝶衣的互救。

第一次是日本人剛進北平,段小樓因為得罪漢奸而被日本人逮捕,程蝶衣準備去救段小樓,但是由於菊仙的求救而故作傲嬌不救,直到菊仙妥協,承諾救出段小樓之後再也不和段在一起,程蝶衣才去救段。

第二次是1945年時期,程蝶衣因為上次為救段小樓而在日本人那裡唱堂戲被捕,這次是段小樓為了救程蝶衣向袁四爺求救,但是袁四爺開始時卻為難段小樓,意欲不救,直到後來菊仙拿寶劍威脅袁四爺,這才救了蝶衣。

這兩個對稱「三角救人」情節我們能看出很多信息:

一、第一次段的入獄是他自己的莽撞造成的,第二次蝶衣入獄是由於第一次救段造成的,所以原罪在段。

二、第一次不管菊仙有沒有求救,蝶衣都會救段,而第二次不管段有沒有向袁四爺求救,袁四爺自有主張,段不起任何作用。所以蝶衣成為了救霸王的虞姬,而段只是一個被虞姬救的霸王。

三、第一次求救,菊仙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蝶衣把自己和段歸為一對;第二次段求救,也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袁四爺把自己和蝶衣歸為一對。所以蝶衣都是兩次三角關係的中心。

電影如此精細的安排其實是在揭示這樣一個主題:所謂的「霸王別姬」,虞姬是中心,而霸王只是附屬,虞姬是「真虞姬」,而霸王卻是「假霸王」。

這樣一個明面上經常被提出的主題,並不只是由段小樓、那坤、袁四爺等人說出或者暗示,更多的只是在一個人「瘋魔」似的演出才讓我們更加深刻的領悟到這樣一點,那個人就是張國榮。

竟流落在煙花巷

《風月》是湯臣影視在1996年出品的一部電影,由王安憶編劇,根據葉兆言的《花影》一書改編,導演陳凱歌,攝影指導杜可風,這些定義電影文本和鏡頭語言的主創基本保障了本片的質量。而張國榮、鞏俐、何賽飛作為主演也讓本片在演技層面上沒什麼可以挑剔。

本片的攝影是一大看點,杜可風此次用了高光柔焦進行拍攝,並增加了畫面的對比度和鮮艷度,使得電影中的畫面色彩濃郁而富有質感,很多鏡頭場景都相當考究,由於這次主要解讀人物,就不詳細分析鏡頭語言了。

《風月》講述了江南封建大家族龐氏一族中,由病態生存環境中誕生的病態人物的病態愛情故事。這句話很拗口,但是基本能概括本片主要敘述的內容。

張國榮在本片飾演龐氏家族中大少爺妻子的弟弟,少年時期因為在姐姐、姐夫所營造的荒誕陰翳的生存環境下成長,從而導致了心靈的扭曲,其後雖然到了大城市上海闖蕩十年,但是其職業也只是欺騙貴婦感情,從而索要錢財的勾當(如果說之前張國榮飾演的電影角色還只是擁有渣男體質,那這次的角色設定就是渣男職業了)。

而鞏俐飾演的則是從小生長在糜爛和大煙編織環境中的龐家大小姐,因為從小吸大煙,而被夫家辭親。片中另一個重要角色是過繼到龐家作為大小姐弟弟的端午,名義上是半個主子,實際上還是個下人。

電影的主要情節就是圍繞張國榮飾演的郁忠良、鞏俐飾演的大小姐和端午三人之間的感情糾紛。

頗為有趣的是,本片的兩個主要場景,一個是民國時期的江南封建大家族,一個是繁華的大都市上海;而《霸王別姬》則是民國時期的北平,這三個故事發生地點都是頗有代表性的地域,江南封建大家族代表著民國時期思想陳腐落後的封閉,上海代表現代化高度發達的繁華大都市,而北平則是政治權力幾度易主,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標誌。

《風月》中的人物和《霸王別姬》中的一樣,都逃不過大時代下,歷史圈子的迷宮,後者中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不管是程蝶衣還是段小樓,或是菊仙,都是如此,程蝶衣想活在戲中,但是一生都被外界所打擾衝擊;段小樓世俗中人,只要活著就行,而菊仙則敢愛敢恨,在情感鏈條斷裂之後,只能選擇自殺。

《風月》則依然如此,忠良以為逃離了龐家的大染缸,就能獲得新生,去往北京接受新知識新文化,但是命運還是讓他踏上了去向上海的火車,十年之後依然由於和龐家的牽牽絆絆而丟掉了性命;大小姐也是如此,意外在情感上戰勝了忠良,可以當上新娘子,可還是被內心掙扎的忠良下毒變成了活死人;端午算是最好命的一個,從淳樸忠心的下人最後做到了頗有心機的當家,可是最後的命運如何,誰也不知道,畢竟,在那個急劇變化的時代,誰能一世穩定?

其實,不管是《霸王別姬》,還是《風月》,都是對於歷史的另一種解讀,或者是對於當下的另一種思考,我們四處突圍,最後也只是停留在歷史的圈子裡,從沒有走出來過。



人生如戲?是的,人生如戲。霸王別姬里的很多形象,都是很多人正在經歷與遭受的。

去年哥哥忌日前夕,我跟往常一樣,一個人坐在電影院里,等待著電影開場。

那是一場「眾籌」的《霸王別姬》。

看完電影,已經快十一點了。開著車在清冷的街道,默默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十三年就這樣過去了。再看這部電影,升起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涼。

將近三個小時的電影,讓人沉浸在另外一個時空,似乎耳邊還有京劇唱曲縈繞,更有人唱著「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被挨了打,又似乎有人在喊著「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你是戲裡的誰?成全了自個兒了嗎?

小小年紀,就被送入戲團學習的小六指,被斬下自己的第六指的時候,或許就預示著,這個人無法完全地做自己,就算這第六手指,是他的,也有不能保全自己,需要被「社會」斬去。

而從小在戲團長大,跟師兄相依為命,一個霸王一個虞姬,都讓他不知不覺成為「女嬌娥」,視師兄為禁臠,不允許其他的人沾惹,更不要說一個青樓女子。

還記得前面,小六指他一直唱念錯的台詞嗎?人生就是如此無常,你成為自己曾經意想不到的人……

「你本是女嬌娥」……終於,在社會的巨大壓力下,他成為了一個不是自己的人……

只得一聲嘆息。

最終,小六指也只能在社會的強壓下而死……

至於電影里的其他人,是否也就正如芸芸眾生的你我呢?

只想說《霸王別姬》講的不僅僅是兩個戲子一個戲團的事,說的更是你我,少時不懂,大了才看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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