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索馬利亞蘭,我們不是索馬利亞」

到達索馬利亞蘭首都哈爾格薩正是中午時分,找到旅店換好錢後,我們就去吃午飯。哈爾格薩很多餐館的牆上都有漂亮的塗鴉,畫得極其用心,繪畫題材除了有讓人增進食慾的牛羊排、雞鴨魚肉、各種蔬果,還有葫蘆、弓箭、花花草草,以及一些歡迎客人的文字。

在索馬利亞蘭總算不用吃酸得發餿的英吉拉,也不用啃乾麵包,每頓飯都能吃上白花花的米飯,羊排又大又便宜。在衣索比亞受盡屈辱的胃,在這裡總算可以好好被犒勞一番。

有一天晚上我們正在餐館吃飯,四個瘦瘦高高的小個子特意進來同我們打招呼。他們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讓我們頗感驚異。細聊得知他們是在南京留學的索馬利亞蘭學生。對於自己的國家並不為大多數中國人所知的事實,他們深感遺憾,希望我們回去告訴更多的中國人索馬利亞蘭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儘管與索馬利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索馬利亞蘭看起來卻非常平和,沒有劍拔弩張的恐怖氣氛,總是能看到人們臉上展現出的真誠笑臉——他們笑起來時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同黑色的皮膚對比鮮明。走在街上,大家都樂意同我們打招呼。這個國家從老人到小孩兒,都是敞開著胸懷的。

我們的旅店在獨立大道邊上。獨立大道是哈爾格薩市區的一條主幹道,大概也是最繁華的大街,儘管它看上去就像中國一個普通鄉鎮的一條主幹道。主幹道中間是水泥路面,只有兩個車道。車道兩側則是土路,土路上停著一些車輛。路邊有一些旅店、餐館和各種店鋪。航空公司的辦事處就位於我們旅店斜對面。市中心廣場也在獨立大道邊上,廣場上有一處為紀念1988年索馬利亞政府軍轟炸哈爾格薩造成大量平民傷亡而建立的紀念碑。紀念碑基座是描述當時轟炸場景的塗鴉(跟餐館裡的塗鴉一樣的風格),頂部是一個飛翔的轟炸機的雕塑。

走在哈爾格薩市區,偶爾能看到山羊在馬路中間隨意遊盪,也會遇到駕著驢車慢慢駛過的青壯年男子,女人們則穿著露臉的穆斯林長袍。在我所走過的穆斯林國家中,索馬利亞蘭女人穿的長袍的顏色最為豐富,不單有黑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都能找到,有些袍子甚至並非純色,還有一些花紋圖案。

獨立大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個私人經營的貨幣兌換處。一美金大概能夠兌換7200索馬利亞蘭先令,而索馬利亞蘭紙幣的面值只有500、1000、5000三種,1000先令是最常用的。因為錢不值錢,平時我們兜里都揣著幾疊鈔票。吃一頓飯就需要消耗幾十張。飯後數錢的時刻總是最激動人心的,讓人沉浸在一種自以為是億萬富豪的幻想之中,心裡賊樂賊樂的。要是準備買一頭驢或者牛,是不是得扛著幾麻袋的錢去?

除了固定的貨幣兌換處,獨立大道上還有一些靈活的貨幣兌換點。不過,跟其他國家的黑市上到處遊走的小販不同,他們通常會在面前擺放一個方形的網狀大鐵框,鐵框裡面則放著一摞一摞的鈔票。小販則坐在鐵框後面守株待兔,一到天黑就收工。

第一天剛到哈爾格薩的時候,我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換錢的。攤主是個幽默風趣的瘦小伙,他的皮膚很黑,我是說,比街上走過的其他人都黑,像牛屎一般的黑,但他的笑容卻像在牛屎上綻放的花蕾。我們在一美金兌換7200索馬利亞蘭先令還是7300索馬利亞蘭先令之間討價還價。我已經養成了講價的習慣,這都拜刻意節儉的旅行所賜,儘管有時只是幾毛錢的差異,我卻為這點錢費盡唇舌,現在想來,實在太不應該。那個小夥子笑得前仰後合,如同花朵在風中搖曳,放佛遇到一個摳門的老外是非常意外並且有意思的事情。他指責我說(大意):「你們中國人那麼有錢,還這樣計較,你看看我們的小孩兒都沒錢買衣服,有的人還吃不上飯,住得也很差。」他說的很有道理,我無言以對,同意了他本來就合理的兌換價格。這件事情之後,我決定改掉旅行養成的斤斤計較的壞毛病,只要當地人沒有因為我是外國人而故意哄抬價格,我就盡量不講價。

與市中心的鈔票市場比起來,獨立大道上的鈔票兌換點完全不值一提。哈爾格薩的鈔票市場是一道震撼人心的獨特風景。人們把鈔票成捆成捆地堆放在露天集市上。周圍車水馬龍,卻沒有保安,沒有警察,也沒有驗鈔機和保險柜,一堆一堆的錢就那麼堂而皇之地放著。那錢放佛已經不是錢,而是等待批發的大白菜。「賣錢」的生意似乎並不好做,除了兩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遊客獃獃地望向那裡之外,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索馬利亞蘭的鈔票沒有什麼新的,有的因為頻繁使用而顯得皺巴巴,有的還缺了一個角,但這並不影響使用。當然,作為收藏就另當別論。受朋友所託,我要去銀行兌換一些嶄新的鈔票。在銀行門口,有個人推著一輛獨輪手推車,車上全是鈔票!我只在建築工地上見過這種手推車,它被用來運送磚塊,不過現在那些磚塊全部變成了錢,一垛一垛的錢!全是5000先令一張的!這就是索馬利亞蘭的運鈔車了。他把運鈔車停在門口,又像搬磚一樣,把錢一垛一垛地搬到銀行裡面去。我實在看呆了。

我們去警察局諮詢LasGeel的時候碰到了伊馮(Yvonne)。伊馮是華裔加拿大人,是個醫生,她每年會去烏干達的醫院工作半年。這次她趁休假時間在衣索比亞、索馬利亞蘭和吉布地三個國家旅行。我們在咖啡館坐了一下午,晚上她又請我們吃了一頓飯。伊馮把吃剩下的食物打包起來,給了路邊的乞丐。

Las Geel是一處史前岩畫遺址,去之前需要到旅遊局拿一張許可證——這其實是一張價值25美金的門票。伊馮已經去過了,她告訴了我們旅遊局的地址。我們一大早就去拿到了許可證,但並沒有讓旅遊局的人幫我們叫車。

我們決定自己包車去。路邊遇到一個司機師傅,他同意以40美金的包車價格載我們過去。但是,他帶我們到一家餐館吃完午飯之後,卻改變了主意——把價格提高到了50美金。我們當然非常生氣,沒再理他,準備重新找車。

這個地方偏離了大道,找車是一項艱苦的工作。走了很長一段路,問了好幾個人,最後我們遇到了一個曾在中國留學的年輕小夥子,他幫我們找到了一輛私家車。不過車是壞的,我們預先墊付了修理車胎的錢,又等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才終於可以上路了。索馬利亞蘭的天氣加重了我的煩躁,我顯得有些生氣。小夥子安慰我說:「This is Africa!」

這讓我想起了朋友跟我講的一個故事。有個出差到非洲的哥們兒,出於安全考慮雇了一個當地黑人當保安。每天晚上他睡覺的時候,黑人保安就站在外面守夜。有天早上醒來時,他發現房間里的筆記本電腦、手機都不見了,黑人保安也沒了蹤影。於是他趕緊報案。他激動地向警察陳述自己的悲慘遭遇,警察反而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地訓導他:「This is life!」

是的,這裡是非洲。一切不合理的現象,都可以用「This is Africa!」得到合理解釋。一切的委屈,都能在「This is life!」里得到安慰。完全沒必要抱怨。在非洲旅行,我們要習慣非洲。

Las Geel的岩畫位於山坡的岩壁之上,四周是蒼茫茫的荒原。岩畫都是彩色的,畫的是一些動物的圖案。圖案並不複雜,就像小學生的塗鴉,但考慮到它是新石器時代人類的作品,並完好地保存至今,則足以讓人震撼不已。這至少說明,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遙遠年代,人類就開始了對藝術的探索。斯人已逝,唯有藝術永恆。人類對美的追尋腳步,從來不曾停歇過。

Cookie準備從索馬利亞蘭飛回國,提前結束她在非洲的旅程。非洲旅行的艱苦程度超出了她的預期,她決定兩年之內不再踏入非洲。跟她一樣,很多個夜晚我也有放棄的打算,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停下腳步。好望角的燈光依舊照耀著我的旅途,艱苦和孤獨仍然常伴左右。我在與它們較量的過程當中,天地大美也同時鋪天蓋地襲來,擋也擋不住。它們都是旅途的組成部分。

文:鱸魚正美,公眾號:地圖上的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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