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編年史(二)The Chronicle of English Language II

2018-02-11 天啟APOCALYPSIS

本文為史圖館專欄約稿,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與史圖館立場無關。


上期回顧

阿爾弗雷德在戰勝維京人後不僅統一了不列顛,還統一了古英語,並使其成為官方語言。隨著古英語在不列顛各個文獻中被廣泛使用,其逐漸發展出了高度發達的書寫傳統。然而在古英語又輝煌了約200年左右之後,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邊……


阿爾弗雷德死後,威塞克斯的這支王族又統治不列顛兩百多年。雖然中間有一位丹麥法區出身的維京國王克努特(Cnut),但威塞克斯王族的統治總體來說也算穩定。然而,隨著聖人國王「懺悔者愛德華」(ēad?eard Andettere)死後,不列顛的王位繼承變成了一個難題。由於愛德華生前並沒有明確指出繼承人,也沒有任何子嗣,各地和愛德華哪怕有一點點關係的貴族們便蠢蠢欲動,都報道聲稱愛德華將王位硬點給了自己。其中有挪威王哈拉德三世(Harald III),其表親威塞克斯伯爵哈羅德(Harold Godwinson)以及「私生子威廉」(Williams the Bastard),被歷史進程硬點的諾曼底公爵。

懺悔者愛德華

這位諾曼底公爵是上一位公爵「魔鬼羅伯特」的私生子,其母是法拉賽的赫爾樂福(Arlette de Falaise),一個皮革工人的女兒,所以威廉才會有「私生子」的外號。而「魔鬼羅伯特」是「懺悔者愛德華」的妻子(諾曼底的艾瑪)的弟弟,於是威廉便聲稱愛德華曾經聲明王位傳給了自己。哈羅德仰仗威塞克斯世世代代是不列顛王室,便自說自話地立自己為不列顛國王,而加冕哈羅德的是一個沒有按照基本(教)選舉的坎特伯雷主教,所以威廉便聲稱哈羅德的王位缺乏合法性。

哈羅德在不列顛島上強敵環伺,東北有可以直接將部隊運輸到丹麥法區的挪威王,南有手握重兵的諾曼底公爵。英格蘭各地的貴族們又各懷鬼胎。而自己的弟弟托斯蒂格(Tostig Godwinson)竟然倒戈去幫助挪威王,頻頻騷擾北部的沿海。然而哈羅德排除萬難,在當年(1066年)9月25日的斯坦福橋戰役中擊敗了哈拉德,而哈拉德和托斯蒂格都死於亂兵之中。

相比之下,威廉對於哈羅德來說顯得無足輕重。本來哈羅德在海峽北側布置了部隊,然而到了秋收季節他竟然撤銷了這支部隊,讓他們去收割糧食。而即便打敗了哈拉德之後,哈羅德依然在諾桑布里亞布置重兵以防範維京人的進犯,自己則親自率兵南下,去對付剛剛在蘇賽克斯的佩文西(Penvensey)登陸的諾曼人。剛剛打了勝仗而意氣風發的他不會想到,那裡居然會變成自己的墳墓。

征服者威廉一世


諾曼人可以說是在歐洲中世紀不同民族血與火碰撞以及文化融合的產物。看過HBO維京傳奇的觀眾們大概都記得Ragnar的兄弟Rollo,以及他背祖棄宗,背叛Ragnar和維京人的片段。雖然Ragnar和Lagartha只存在諾斯傳說之中,Rollo卻是真實的歷史人物。羅洛公爵本來和他的維京同胞們一樣干著劫掠沿海的勾當,卻在襲擊西法蘭克王國的時候被加洛林王朝的國王查理三世招安。羅洛和他手下的維京海盜們獲得了塞納河口肥沃的土地,而作為交換條件他們需要接受洗禮並保護西法蘭克免受維京人襲擾。羅洛和他的人的後代在北法生根發芽,他們的後代被叫做諾曼人(北人),而他們的封地則被稱作諾曼底。

這些諾曼人和他們的維京同胞一樣驍勇善戰並擅長航海,以致於他們控制了北法,西西里王國,英格蘭,甚至遠在敘利亞的安條克公國。這些諾曼人融入了當地,其語言也與當地的奧依語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諾曼方言

魯昂的羅洛公爵像

和他們表親的諾斯語不同,諾曼語屬於義大利語族(Italic)的高盧-羅曼語支(Gallo-Roman),與古英語並不互通,與標準法語卻是同一支。當時的法國,或者說西法蘭克王國,使用著不少語音各異卻可以互通的高盧羅曼語言,包括北部的奧依語(Lengue d』oil)和南部的奧克語(Lenga d』oc),直到標準法語通行之後這些語言才漸漸走弱。中古英語早期基本是從諾曼語(奧依語方言)借詞,直到14世紀才逐漸開始從標準法語借詞。1066年10月14日,威廉主動北上,在黑斯廷(Hastings)迎擊了哈羅德的部隊。哈羅德戰敗陣亡,曾經支持哈羅德的烏合之眾更是作鳥獸散。奇怪的是,當今英國人並沒有把威廉和羅曼人當做「胡人」,更沒有「黑斯廷之後無不列顛」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論。

記載了黑斯廷戰役的貝葉掛毯(Bayeux Tapestry)

然而,現實對於戰敗的盎格魯薩克遜貴族來說是冰冷的。他們引以為豪的「溫徹斯特標準語」被徹底廢止,而法語、諾曼語成為了宮廷的通用語言。與維京人的入侵不同,這次入侵者的語言開始與階級聯繫起來,古英語逐漸成為了賤民的語言,而持續了幾百年的書寫傳統也戛然而止,英語淪為基本只有口頭傳統的語言。

我們上次講到過,現代英語中數量巨大的羅曼語借詞與古英語的消亡和法語及其他高盧羅曼語的強勢不無關係。現代英語中的法語借詞基本涵蓋了社會,行政,藝術,學術,法律等各個方面,這是因為從諾曼征服以後,法語(奧依語)成為了官方語言,而英語則流落民間,直到14-15世紀重新獲得官方地位時,早已因為喪失統一的書寫傳統而變得面目全非。而英語的原生辭彙則涵蓋了日常生活中的詞語。事實上即使在當今英語中,同一詞義的羅曼語詞相較日耳曼語詞仍然更加正式,如 build(日耳曼)和construct(羅曼),foretell(日耳曼)和predict(羅曼)。

奧依語子語言(不包括標準法語)的分布

然而,由於語言本身的差異,盎格魯薩克遜貴族使用的並不是正宗的法語或諾曼語,而是融合了英語和諾曼語的盎格魯-諾曼語(Anglo-Norman)。這個變種在諾曼人離開英格蘭後逐漸發展為中古英語的標準語「Chancery Standard」。由於英語喪失官方地位之後逐漸變為口頭傳統,各地英語方言的相似程度則逐漸降低。

在諾曼人統治的核心地區英格蘭南部,當地語言大量借用法語借詞,而在蘇格蘭由於遠離諾曼人的統治,當地方言仍保留許多古英語的辭彙,比如我們可以對比一下幾乎同時間書寫的《坎特伯雷遊記》(Canterbury Tales)和《高文與綠色騎士》:

A Knight there was, and that a worthy man,

That fro the tyme that he first bigan

To riden out, he loved chivalrie

Trouthe and honour, fredom and curteisie ----坎特伯雷遊記

與《凱德蒙之詩》不同,稍有常識的英語學習者都能大致讀懂14世紀末喬叟的文章。其實現代英語的書寫規範就是繼承了中古晚期的「Chancery Standard」,以倫敦(梅西亞)方言為基礎,融合各地方言特點的標準語。文中出現的名詞既有日耳曼根(man,trouthe『truth』,fredom),也有羅曼根(chivalrie,honour,curteisie)。

而誕生於諾桑布里亞的《高文與綠色騎士》卻與此完全不同:

Tis kyng lay at Camylot vpon Krystmasse

With mony luflych lorde, ledez of te best

Rekenly of te Rounde Table alle to rich breter

With rych reuel ory?t and rechles mertes ----高文和綠色騎士

這個段落的對於現代英語使用者來說可讀性就大大降低了。其中沒有任何羅曼借詞,拼寫更是還保留著古英語的t和中古早期的?,而在喬叟的作品中早已變成了th和y。然而兩者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丟失了古英語複雜的變格和變位系統,大幅度分析化。古英語的變格除了名詞本身的語尾會有變化,其冠詞也會有變化,類似現代德語和冰島語的變格方式,而中古英語的格以及詞性再也不依靠冠詞去表示,而冠詞僅僅在表示特指的時候才會出現:

如圖所示,冠詞不再參與變格,而且其格式也只有「the」或者「te」一種。而各個格的詞尾也開始更加趨同,以致於這種趨勢最終導致了語法格的消失,僅保留在人稱代詞之中。


雖然說表面看來法語(或諾曼語)對英語的衝擊非常巨大,但諾斯語卻在更深層次的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英語。諾斯語作為英語的表親,兩者互通性非常之高,而唯一阻撓兩者交流的也就是古英語和諾斯語複雜的詞尾了。兩者的關係不存在階級落差,能夠更好地融合交流,而正是由於兩者頻繁的交流,古英語複雜的變格開始迅速簡化,並形成了當今英語的雛形,即便諾斯語的借詞只有寥寥兩千個,還不及GRE和托福紅寶書的三分之一。

在諾曼王室和法國王室先後統治英格蘭的兩百多年裡,沒有一位國王的母語是英語。隨著法國王室逐漸喪失對英格蘭的控制,英語也重新回到了英格蘭的宮廷之中。1362年,英語再次被確立為官方語言,而之後理查德四世則成為了兩百多年來第一位母語為英語的國王。即便如此,英語仍被視為卑賤的語言,長期缺乏書寫傳統使英語文學一片荒蕪,而義大利和法國的文學作品卻正在經歷百花齊放的繁榮。直到喬叟出現之後,英格蘭的人才頓悟,原來自己的語言也能寫出華麗的詩篇,發現市井中小販嘴裡平淡無奇的語言也能組成令人驚嘆的文學巨著。正如馬丁路德的聖經譯本一樣,一個優秀的文學作品會對一個國家標準語的形成產生深遠的影響,之後的莎士比亞則接過喬叟的接力棒,使形態各異的英語方言開始逐漸趨同。

William Caxton印刷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的插圖(ca.1470)


雖然14世紀末開始英語的書寫開始逐漸規範,英語的語音卻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以致於我們今天經常抱怨英語的拼寫與他的發音相去甚遠,這便是母音大遷移(Great Vowel Shift),不僅是英語,幾乎所有環北海的西日耳曼語都發生了相似的音變。包括高地和低地德語,而荷蘭語奇蹟般的並沒有經歷這種音變。

由於高母音[i]和[u]低化成[a?]和[?u],央母音和低母音為了填補低化造成的空白,開始逐漸高化。最常見的母音大遷移便是我們熟悉的[i]讀作[a?]的現象,如英語my和德語mein,英語white和德語weiss,而荷蘭語mijn和wit則維持了[i]的發音。由於高地德語在音變之後才出現標準化,其拼寫可以更好的反映出真實的發音,而英語由於在音變前就已經開始標準化,真實發音開始逐漸與書寫產生出入,從而使英語的發音和書寫逐漸脫節,以致於今天knight和night,right和write,now和gnaw這些中古英語中發音完全不同的單詞發音相同。

和高地德語不同,英語沒有保留日耳曼語的umlaut(前化並圓唇),而是將圓唇母音非圓唇化,使英語較其他日耳曼語單母音較少。而古英語中無處不在的復母音eo,ea則在中古變得短促而最後成為單母音。隨著法語的影響,一些英語中沒有的音素開始被吸收進來,如[?]和[d?]。原本在古英語中同位異體的[f]和[v]開始分化為兩個不同的音素(古英語中兩個母音中間UR的[f]會濁化為[v],如heofon,[xeovon])。法語還造成了英語尾母音e(IPA [?])的靜默化,只有在詩歌中為了押韻才發出來。

母音大遷移


隨著百年戰爭的爆發,本土主義開始盛行,戰爭造成了英國喪失了在歐洲大陸包括諾曼底和阿基坦(Aquitaine)在內的所有的領地,以及英國和法國王室的事實分離,而法語的影響也逐漸淡化。隨著威廉·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的出版社從1470年開始大量印刷用標準英語書寫的刊物,這種標準語開始逐漸被各地的英語使用者認可,並使英語重新形成統一的書寫傳統。百年戰爭也造成了封建制度的衰敗,人口流動性變高造成了商業和貿易的發展,也造成了各地語言的趨同。中古英語晚期的書寫傳統和文學著作為英語提供了一定的認可,並影響了之後的近代英語。而英語的魅力則被之後的莎翁和他的巨作發揚光大,使其逐漸發展成為具有高度文學性的語言。

P.S. 提示一個常見的認知錯誤:莎士比亞的英語屬於近代英語(早期現代英語),而不屬於中古英語,更不屬於古英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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