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北京西站竟發生了這些怪事

你是否曾好奇,新舊交替的時刻,在諸多平行宇宙之間,究竟是誰做出了選擇,讓無數可能性坍縮成唯一解?

楊平老師今年已經是第三次參加「科幻春晚」了。在這個故事裡,獨自看守北京西站多年的老守望者,終於在一個平安無事的夜晚,盼來了接替工作的後輩。他給年輕人講了三個故事,在西站這個平行宇宙的交匯處,以一種奇妙的方式交織在一起,共同決定了此時此刻的一切。


【 西 站 夜 譚 】

作者 | 楊平

楊平,科幻作家,北京作家協會會員。1994年開始科幻創作,1998年發表了中國第三篇有關互聯網和賽博空間的科幻小說《MUD-黑客事件》,其他作品包括《裂變的木偶》《神的黎明》,長篇小說《冰星紀事》,短篇小說集《火星!火星!》等。連續三年參加「科幻春晚」。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除夕就將過去。

江羲披好耷拉到腰際的大衣,從旁邊的爐子上拎起水壺,倒滿了杯子。葉片在水流的激蕩下上下翻滾,香氣撲鼻。他一邊發著愣,一邊有規律地吹著杯子。

控制室的門開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江師傅好!」她敷衍了事地打著招呼。

「樊妮吧?歡迎來北京西站控制室。」他起身和她握手,「你應該已經了解守望者的工作了。但我還是要按規定告知你,整個西站就只有我,以後只有你一個人看守,萬事小心。」

「放心好了。」她一副『我訓練成績這麼好你就別廢話了』的樣子,伸著脖子將控制室里里外外看了個遍,表示住宿條件還可以,哦,工作條件也不錯。「站里沒什麼人嘛。」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點起一根煙。

「這點兒了,都這樣。」江羲開啟了氣控。她好奇地打量著沿規定路線飄走的煙霧,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兩人一時無話。

樊妮好像突然想起什麼,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拿出一瓶酒和兩個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這是孝敬您的。」

倆杯子,這到底是不是孝敬我的?江羲沒搭腔,打開酒瓶給兩個杯子都滿上。他們碰了杯,沉默地各自咂了一口。

樊妮清了清嗓子:「您退休後準備幹嘛?」

「喂馬劈柴。」他看她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也懶得解釋。

「當守望者這麼多年,一定有很多稀奇事吧?給我講講?」她低頭咂著酒。

「守望者遇不到什麼大事,都是些細碎小事。」

她把杯子放下,閉著眼睛支起手臂:「我就喜歡聽小事。」她還居然擠出了一點笑容。

看在這笑容的面上,而且左右無事,再加上酒,他也就不那麼計較了:「好吧,我就講個我親身經歷的、載入史冊的、對西站政策有重大影響的一件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伸手暫停:「童話?」

「你聽不聽?」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羲喝了口酒:「在很久很久以前……」

來源:Ken Fairclough

江羲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樣一個大年夜。那時候,西站還有很多工作人員,我帶著幾個弟兄去給一個在站內大廳的活動維持秩序。那是個叫「橋接」的數字空間組織舉辦的線下活動,說以「辭舊迎新」為主題。本來這種事是不能在西站這種交通樞紐辦的,但他們不知通過什麼關係,找到了鼎鼎大名的福利組織「觀音之手」說情,站方才網開一面,但要求必須聽指揮,在限定區域內活動,說停就得停。

整個活動還算順利,有五十四個註冊者參加,全程AR實現。我們雖然也做了神經改造,但因為是執勤,沒有接入他們的AR副本,也就看不出什麼。在我們看來,就是這些人沉默地走來走去,偶爾排成某種隊列,做些奇怪的動作,又笑又哭。在有些瞬間,他們顯得有些詭異甚至恐怖。有些路過的旅客駐足觀看,還有接入副本的,跟著鬧騰了幾下才走開。

但是,臨近結束時,奇怪的事發生了,那些人突然用手劃開了自己的臉。他們的指甲都經過強化,所過之處,鮮血淋漓。我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AR模塊被干擾了,但周圍的觀眾都發出了驚呼,我的弟兄們也臉色大變。我要求活動立刻停止,但沒有效果。他們繼續劃著,身體開始扭動,口中振振有詞。我隨即發出了有限震撼標記,將五十四人癱倒在地,再立起數字帷幕,以免旅客們被這個血腥場景嚇到。隨後,經過請示,設定好強制退出鬧鐘,我接入了「橋接」的AR副本。

依然能看出西站大廳的輪廓,但整個場景已經完全不同。我站在一條陽光明媚的街道上,中央應該是花壇的地方,現在是一個小型茶座。似乎是秋季,地上滿是落葉。一些不知是AR用戶還是NPC的身影走來走去。

不遠處,一位中年人半跪在地,扶著一位青年。青年的胸口有三個彈孔,血流如注。血順著街道流淌,托起滿地的落葉,讓它們在上面不停打轉。我往前了走兩步,停住了。

這場景任何人都知道。

這是數字空間統一體系的創立者「不在乎」被刺殺場景的重現。

我很憤怒。大過節的,我們出於善意,讓這些組織在西站這樣重要的地方活動,可他們卻玩得這麼出格。站方也很不滿意,正向「橋接」和「觀音之手」交涉。我走到中年人身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個核心場景有五個廣告,看來他們的勢力還挺大。

突然,死去的「不在乎」站了起來,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他一臉無辜地說這是慶祝數字空間的「苦難節」,要讓人們永遠記住先驅者的犧牲,只不過今年正好和除夕碰到一塊了。這個節日不是數字空間官方節日,只有部分人過,而且不同人群定的日子還不一樣。我沒再客氣,告訴對方:第一,他們隱瞞了活動的真實內容,屬於欺詐;第二,活動造成旅客恐慌,危害公共安全;第三,活動傷害了參與者健康,是違法行為。

對方還想解釋,說隱瞞是為了讓活動能得到批准,成員自殘是他們信念的體現。我沒再停留,直接退出了副本。

這件事直接導致西站在很長時間內禁止任何組織活動。

「完了?」樊妮有些懵,「那後來怎麼又開禁了?」

「邪惡勢力太強嘛,我們扛不住……而且『橋接』再也沒得到過批准。」

兩人又沉默地喝了會兒酒。

「再講一個。」

「不。」

「求求你了。」樊妮敷衍了事地說。

「算了,我講個別人的故事吧。在很久以前……別打斷我!在很久以前,西站剛開始實行守望制度,整個站內都自動運營,我就成天四處溜達。一年除夕,我見到了一個星際探險者。我們很談得來,他給我講了他在深空中探險時的各種事,還有,怎麼過年……」

探險者的故事

按地球時間來算,我干這行已經三十四年了。我算是個老派人物,無論到什麼地方,總帶著個紀錄地球時間的鐘。隨著離地球越來越遠,時間越來越久,和我有同樣習慣的人也越來越少。但是無論多遠,無論多久,只要有人的地方,當地球上春節到來的時候,我總能找到一些人與我共同慶祝。

我在索拉里斯的深海中慶祝過春節,看到五彩的深海洋流在星球友善的控制下變幻出各種圖案,濕淋淋的煙火在身邊炸響,我故去的親人和未出世的子孫與我一起歡笑,聊著他們不知道或者我不知道的各種趣事,心中充滿平靜的狂喜。

我在一顆近距離圍繞恆星運轉的太空站上慶祝過春節。當交子來臨的時刻,他們打開了面向恆星的遮板,讓亘古熊熊燃燒的火光穿透保護窗照射進來。安全窗口只有十分鐘,我們無論男女都脫光了衣服,沐浴在遮蓋了天際的清涼烈焰之下。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顆冰雪覆蓋的星球上過的春節。冰星上不僅有地球殖民者,還有被稱為「哥克人」的土著。每年,他們都慶祝地球人第一次到達的日子,慶祝哥克人的年度節日,也慶祝地球春節。

那次,我跟著一支探險隊深入群山考察動植物關係。旅途很艱苦,有一半路程都沒有道路,只能穿過網樹叢林。那些網樹密集堅韌,清理很費事,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粘稠半凍的汁液。考察也不順利,除了一些蟲子,就沒見到過比手掌大的動物。哥克人說這裡有一種叫洪塔的植食動物,有地球人那麼高,肉質鮮美,數量稀少。我們花了一周時間,沒發現任何蹤跡。有人開始談論哥克人提到洪塔時躲閃的目光和輕佻的語氣,在探險隊內引發了一場關於哥克人是否向我們隱瞞了他們有愚人節的大討論。除夕那天,我們在主峰的半山腰宿營。我提議去峰頂迎接春節,有兩個人同意了。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到達峰頂,那裡有十多平方米,還算平坦。我們打開了罐頭,還有一瓶酒,邊吃邊聊。

我們很幸運,交子時刻正好是當地的夜間。我們都不再說話,只是坐在那裡。

星光清明。周圍是起伏的群山,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冰原上能看到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地球人的鎮子和哥克人的村莊。

新舊交替之時,天地一片寂靜。

我躺了下來。夜空中,清冷深邃的夜空中,萬千繁星無聲喧鬧著。這裡肉眼可見的星星密度是地球上的十倍,人們很早就放棄了命名星座的嘗試,統稱穹頂。我望向太陽系所在的方位。我知道自己看不到太陽的光。即便看得到,那時的地球上還沒有人類文明,只有遠古的猛獸在冰河上對空長嘯。但是,在眼下,我知道,那裡的人們正和我一起迎接一個共同的時刻。

這時,彷彿是為了彌補我們冷清的聚會,一顆火流星出現在空中。它翻滾燃燒著,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大地,在冰原上投下明亮的倒影。我們都驚呼起來。

然後我聽到了身邊非人類的驚呼聲。

那是頭一人高的四蹄動物,像馬,但更粗壯,渾身披毛,額頭有一隻角。它發出的聲音像極了哥克人的洪塔發音。這頭美麗的動物雙目明亮,光華流轉,和我們一起沐浴在那短暫的十幾秒鐘天光下。

這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刻。

來源:Ironshod

我還記得我非常興奮地沖隊友喊,明白了明白了你們聽我說,哥克人一定是聽到了地球上獨角獸的傳說,故意隱瞞了洪塔的外形細節,和我們開了個玩笑。他們臉上禮貌和掃興交織的表情在天光熄滅前只存留了幾秒鐘,但我同樣永生難忘。

後來我們才發現,洪塔的窩就在頂峰的另一面不遠處。它可能是擔心我們會威脅到窩裡的三隻小洪塔,就上來看看。

至於洪塔這種動物嘛,不吃網樹,只吃一種很嫩的闊葉草,平時性格溫順,但堅決拒絕被馴服成坐騎。

哦,味道確實不錯。

樊妮皺了皺眉頭:「這個人有點怪。」

「沒錯,」江羲又續了杯水,「尤其那沉迷於自相矛盾措辭的毛病。」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快到子夜了。」她說。

「是啊。」他表示同意。

「你講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沒有發生在比較近的除夕故事?」她做出樂意傾聽的姿態。

「好吧,就在兩年前……」

江羲的另一個故事

就在兩年前,當然也是在除夕。巡迴過年團……你知道他們嗎?哦,這是個在不同宇宙間巡迴舉辦春節慶典的民間組織。那一年,正好輪到在我們這個宇宙舉辦。西站是個比較小的慶典舉辦點,我身為唯一的守望者,受邀參加。

雖然十幾年來,其它宇宙的旅客已經成為西站的主要客源,見怪不怪,但看到他們聚集在一起慶祝春節,還是頭一遭。

有穿著明朝服裝的,在他們那個宇宙,明朝開創了工業社會,成為全球統治性的文明長達千年。有凍得哆哆嗦嗦還非要短打穿涼鞋,來自五千年埃及文明所統治宇宙的,我只好給他單獨配了個保溫力場。有恐龍文明的代表,為了表示禮貌,穿著出奇得體的西服,配了個粉色的領結,還自帶消味器,省了我的事。還有征服了地球的外星人代表,自稱克林貢人,其實就是附會,刻意低調得不得了,我們後來都懶得理他了。還有機器人什麼的,反正你肯定都見過這些人。

他們的慶典每次都有個化妝主題,這次是「彗星」。那真是千奇百怪,你能想像一位自組織蜜蜂文明代表以彗星形態在人群上空飛來飛去的情景嗎?我們後來把他評為最臭美獎得主。

巡迴團辦事很上道,專門邀請了另一個宇宙的我來參加。在整個聚會期間,我們相處是最多的。所有參會者都樂於拿我們開玩笑,這也是每年的傳統。據統計,這種玩笑過火造成悲劇的概率只有3.14%,他們說算是安全的。

哦,對了,我的這個對位者是女的。

不不不,誰說平行宇宙中的對位者一定是同一性別的?你沒見過總該聽說過吧,這種情況少,但還是有的。「對原」……《對位原理》大二總該學過吧?回去再看看第四十二定律。

總之,這位對位者和我斷斷續續聊了一個晚上。我們從日常工作聊到童年記憶,再聊到對各種事情的看法。我們有時相和,有時爭論,有時一起反擊別人的玩笑,有時和別人一起擠兌對方。和所有對位者一樣,我們共享某些回憶,某些愛好,也有不少不同。我們最樂於提起的,是童年時的一次除夕夜。北京大雪,我們被家長派去奶站領鮮奶,在零落的鞭炮聲中,我們踩著吱吱響的雪,拐過三號樓前的彎道,突然想到,也許有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存在。這個念頭我們都只持續了片刻,但都深深印在了腦海中。

我們最大的不同,是在她那個宇宙中,人們在為反抗數千年的女權壓迫而抗爭。她是個支持男權主義的活躍分子,我則同情女權運動。為了這個話題,我們長長短短地吵了十三次,其中有四次是和其他人一起的,最激烈的一次,周圍的人都自覺和我們保持了兩米距離。

吵歸吵,我們大部分時候還是親密地一起轉悠。人們開始管我們叫「那兩口子」,甚至在我們爭吵的時候也這麼說。我們的手有時拉在一起,有時相互挽著臂,彼此心照不宣地營造著曖昧,甚至有點樂在其中。

我已經不大記得交子時刻的情景了。我只記得聚會結束後,她拉著我的手很長時間,然後在我嘴上輕輕一吻。

「這是你編的吧?」樊妮點起第八根煙,「肯定是編的。」

江羲哈哈大笑。

「而且有點自戀啊。您今年都三百歲了,能收斂點兒嗎?」

江羲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馬上就到點兒了,你就別做人物分析了。」

他們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你這麼有錢,抽起真煙來跟不要錢似的,幹嘛非要來干這個?」江羲問。

樊妮吐了口煙:「我從小就想當個守望者。我比較怪吧,反正一直覺得在人群中挺孤獨的,找不到有相同想法的朋友。」

「守望者都孤獨。」江羲想去擼擼樊妮的頭,被她一低頭躲開,「但守望者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能看到過去和未來。」

時鐘走到了零點。

他們擁抱到一起。

系統自動將控制權轉移到樊妮身上,信息過載的快感和眩暈感讓她有些癱軟,一時說不出話來。

江羲輕輕將她靠在椅子上。她會緩過來的,守望者的工作會在她身上繼續下去的。他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走出控制室,走下樓梯,走過清潔甲蟲喧鬧的通道,走過空蕩蕩的大廳,走出北京西站的大門。

一位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士正等著。他們挽在一起,向不遠處的交通站走去。回家。

因為禁放,在這個宇宙,這個星球,這個空間,一切都很寧靜,人們在各自的家中慶祝新春的到來。

在無數個空間中,無數個星球中,無數個宇宙中,歡樂的慶典正以無數個方式綻放著。

來源:CamCake

FIN.

關鍵詞: #守望者# #AR模塊# #巡迴過年團# #平行宇宙對位者#


什麼是「科幻春晚」?

2018年,《不存在日報》舉辦第三屆「科幻春晚」,邀請國內外21位頂尖科幻創作者,以「春節將近,北京西站」為主題,匯聚各自的時間線,創作5000字左右的科幻小說或條漫,為科幻迷呈現21個或熟悉或陌生的世界。同時在@不存在新聞 微博上展開話題討論,設置轉發抽獎。臘月二十至正月初十(2月5日-25日)每天上午,為各位科幻迷奉上春節假期的科幻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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