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 美國「類鴉片止痛藥」的瘋狂泛濫

文 | 北美陶哎哎

本文於2018年2月13日，首發於個人公眾號「北美陶哎哎」。

美國紐約的Sackler三兄弟，每個人都是精神科醫生。在1952年，他們共同買下了紐約的一個小藥廠。

經過家庭三代人的管理和經營，藥廠發展蒸蒸日上。

1996年，藥廠研發了一種新款止痛藥，很快席捲美國市場。在接下來的20多年，這款葯的銷售額，令Sackler家族在美國富豪榜上光彩熠熠。

也是從這款葯的誕生開始，一場類鴉片藥物危機，在美國發生、蔓延、瘋狂肆虐。

一個又一個生命，因此凋零。

如果你想知道，在美國，類鴉片止痛藥已經泛濫到多麼不可控的程度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一組數據。

美國東岸的西弗吉尼亞州（West Virginia）, 有一個人口僅有2900人的小城Williamson.

從2006到2016年的十年間，2100萬份類鴉片止痛藥，被運送到這個小城的其中兩家藥店。

這個小城的居民，難道都把止痛藥當飯吃嗎？

同樣是在這個州的另一個小城Kermit，人口僅有392人。小城裡的一家藥店，曾經在兩年間收到從外州製藥公司運來的900萬份類鴉片藥物。

而這場蔓延至全國性危機的源頭，正是Sackler兄弟擁有的普渡製藥公司(Purdue Pharma)所生產的止痛藥 ——「奧施康定 OxyContin」。

2016年，美國《洛杉磯時報》挖掘出上千頁普渡製藥公司的內部秘密文件，結合涉及普渡製藥訴訟的法庭文件、對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的記錄調查、專利文件的詳查，以及對內部人士、領域專家做的上百次採訪，做出了震驚美國社會的長篇報道，揭露了普渡公司是如何令「奧施康定」成為了美國歷史上最被濫用的藥物之一。

普渡公司在20多年前，發行新止痛藥「奧施康定」時，喊出了一個響亮的市場宣言：

服用一劑，就能夠維持長達12個小時的止痛效果！

這比市面上其它普通葯的效果高出兩倍之多。普通止痛藥一般每天服用4-6次，半夜還要起床吃藥，病人們不勝其煩。

而普渡公司的廣告畫面是這樣的：

在聚光燈下，有兩個裝葯的小空杯，一個杯子下面寫的是早上8點，另一個杯子寫的是晚上8點。代表早上服用一片，睡前服用一片。這一日兩次，就足以提供每天24小時平穩和持久的止痛效果。

普渡公司對負責開止痛藥處方的醫生們說，病人們以後再也不用在半夜時分醒來吃藥了。

這個營銷宣言深入人心，不出所料，「奧施康定」 很快成為美國最暢銷的止痛藥，普渡製藥因此收穫累計超過350億美元的收益。

巨大的成功背後，掩蓋著可怕的問題：

「奧施康定」對於很多病人來說，止痛效果根本不能達到12小時。真實情況是，僅僅在6-8小時就失去了止痛效果。

「奧施康定」類似於海洛因。

當藥效失去的時候，病人會經歷痛不欲生的戒斷癥狀，同時會產生再次服藥的極度渴望。這就是為什麼很多美國人對於「奧施康定」嚴重上癮的原因。

事實上，普渡公司很久以前就知道葯的問題。

甚至在「奧施康定」推向市場之前，公司內部進行的臨床實驗已經顯示出，許多病人並沒有得到12小時的止痛效果。

自從這個葯1996年問世以來，公司陸續收到了很多醫生的投訴，包括銷售員工們提交的問題報告。

但普渡公司堅持12小時止痛效果的營銷宣傳，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為了保護銷售額。

「奧施康定」能夠在市場上凌駕於其它同類型葯，銷售量和價格均居高不下，正是因為持續12小時的止痛效果這一點。沒有這一點的話，相比於其它更加便宜的止痛藥，「奧施康定」沒有優勢可言。

由於很多病人投訴藥效不持久，從1990年代末開始，陸續有醫生開出的「奧施康定」處方是，病人服用的間隔時間可以短於12小時。

普渡公司發現後，組織了幾百名銷售人員，重點給醫生們做工作，讓醫生們按12小時間隔開藥。

普渡鼓勵醫生在開藥時，單次服用劑量可以增加到很大，但不要讓病人們增加服藥次數。要堅持12小時止痛效果的原則。

這種方式所造成的風險是致命的。

「奧施康定」這樣的類鴉片藥物，每次服用的劑量越大，過量服用和致死的可能性就越高。

配合普渡的還有健康保險公司。

即使「奧施康定」很昂貴，每瓶幾百美元，但普渡說服了不少美國的健保公司，使保險公司對「奧施康定」報銷的額度比其它葯高得多。並且，「奧施康定」享有優先報銷的對待。這樣方便的機制，令醫生們在開藥時，更加傾向於為病人們開「奧施康定」。

在普渡公司的策略下，20多年來，超過7百萬美國人濫用「奧施康定」。

超過一半的長期服用「奧施康定」的病人，所服用的劑量，都是危險的高劑量。

自1999年以來，超過19萬人死於過量服用「奧施康定」和其它類似止痛藥。

「疼痛是第五種生命體征」？

讓普渡一往無前的，還有當時在美國醫療界流行的一種新觀點。

2001年，「疼痛應該作為第五生命體征」的說法，在美國醫療界出現。這種說法的邏輯是，美國對於疼痛的治療是不足夠的，要求醫生們重視每一個病人疼痛的程度。

這個觀點從宣布之初就帶著問題。因為四種基礎生命體征，是可以客觀監測的：脈搏率、體溫、呼吸率、血壓。但疼痛是主觀感受，是不能用客觀數據反映的。

但疼痛管理標準隨之出台，醫生們需要把治療疼痛作為一個很嚴重的醫療問題對待。

醫生開始大量開類鴉片止痛藥，導致止痛藥使用量激增。

類鴉片止痛藥的上癮和濫用問題，逐漸滋生。

普渡等公司明明知道自己生產的止痛藥，有被非法渠道所運送的現象，卻沒有報告給當地執法部門，或者切斷非法運送藥品的來源。

同時，社會上非法生產的類鴉片藥物越來越多，比如海洛因(heroin)和芬太尼(fentanyl)。

後來，使用的人不僅僅是病人，還包括許多青少年，從翻父母葯櫃偷服開始，演變到從黑市購買。

自1990年代後期，過量用藥致死率逐年攀升。

根據美國疾控中心的最新統計數據，從2016年7月到2017年6月，在這12個月期間，美國有近67000人由於服藥過量而死亡。

普渡的危機公關

現在的普渡製藥，已經訴訟纏身，千夫所指。

迫於這種壓力，上個星期五，普渡宣布，停止向美國醫生們推廣普渡所生產的類鴉片止痛藥。

公司通知員工，銷售人員裁掉一半。在美國只留下200位銷售代表，而這些銷售代表，也不再會去找美國的醫生們兜售類鴉片產品了。

普渡的亡羊補牢，對於當下的美國來說，來的有些太遲了。

讓真正需要的人可以合理地使用藥物，讓不該用的人得不到藥物。美國想要解決這兩個問題，需要上百億美元。在實行層面，已困難重重。

而在解決這兩個問題之前，可以預見，會有更多的藥物過量致死事件發生。

美國之外

普渡製藥在美國以外的分公司，是否會繼續向醫生們兜售這種止痛藥，普渡對此的回應是，在不同國家的分公司，遵循在不同國家的管理條件。

如果普渡把曾經用在美國的營銷方式，仍然繼續運用在其他國家的話，那麼美國此刻所遭遇的一切，其他國家也將指日可待。

作者簡介：北美陶哎哎，電影製片人，電台主持人。新浪財經頻道專欄作家。坐標洛杉磯。

公眾號：北美陶哎哎（ID: peach0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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