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弄張回家車票,我綁架了一隻貓
黃牛,永遠和車站綁定的職業,技術的進步會改變他們,但不會消滅他們。在賽博朋克時代,能夠生存下來的黃牛,必定是一流的黑客,當春節的客流高峰來臨,車票緊張時,黃牛們又該如何營生呢?
【 李 代 桃 僵 】
作者 | 郝赫
郝赫,未來局簽約作者。擅長在熟悉的題材中發現全新設定,以縝密的思路展開一個全新的世界。代表作《完美入侵》、《不可控制》。
「我只是想回家。」面前這個傢伙兒哭喪著臉說。
真讓人受不了!一個中年男人(當然,他肯定不會比我大),一臉衰樣,哭哭啼啼,彷彿受了全宇宙的委屈。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手裡的那把激光焊槍,正頂在我的腦袋上。說真的,這種常用工具早就應該和菜刀一樣,打上編碼,實名認證了。
他的手顫顫巍巍,頂得我頭也一起晃起來。「抱歉!」他吸著鼻子說:「我需要你提供的路子。他們說只要找你就可以,你是這站里最厲害的……黃牛。」
哈!充滿歧視的詞語。要不是被困在捕捉薄膜里,並被槍頂著,我已經跳起來撓他了。
「其實,我更願意叫自己路徑提供商,或者渠道管理者。」我一本正經地說,然而假聲帶和喉腔的共鳴讓個別詞聽起來像是打呼嚕。這也是我不願意麵談客戶的原因。遠程鏈接、實時轉賬多方便,不過總有些不會使用科技的笨蛋,需要有人告訴他,「沿路左轉,去找南廣場老雕像下的那隻短尾花貓。」
大多數情況下,我會先領著他們,找距離最近的下線成員來做我的代言。然後我則假裝成受過訓練的接頭吉祥物,躲在一邊,連上網路,再發私信指揮代言人去討價還價。這樣即使是老客戶,也搞不清我們的路子。既保證安全,又多了份神秘。而人們喜歡神秘,更願意為神秘多掏不少的錢。但這次顯然他有備而來,沒等靠近,便掏出噴灌把我黏在地上。
「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而且襲擊、脅迫一個阿尼馬格斯一樣是要負刑事責任的。」我讓耳朵緊貼向後腦,儘可能顯得兇狠些。本還想梳梳鬍子,方才躲閃時一小塊薄膜被噴到上面,又癢又沉的,可四肢都被薄膜黏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是指官方備案的,不是嗎?」
我忍不住地嚎叫了一聲。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我賣得這麼乾淨,我不介意撕開他的脖子。
「那你可以試試!」我不能妥協,但如果他真那麼干,弄不好會暴露我千辛萬苦隱藏起來的身份,然後麻煩就像成群的蒼蠅一樣蜂擁而至。所以緊盯了他一會兒後,我說:「我是無所謂,反正有思維備份,換一個軀殼還是一樣活著。但是你,就別想回家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看你那傻樣,應該不會有錢做備份。就算有也沒關係,我會找到你每一份備份,然後把它們刪得一乾二淨。」
他放下槍,彷彿一個飽受蹂躪的少女,癱在我旁邊,喋喋不休起自己的苦難。如何的背井離鄉、風餐露宿,如何的摸爬滾打、兢兢業業,又如何省吃儉用,如何十幾年的辛苦付出,如何孤孤單單,如何如何……總之,這些故事在三流小說文本里經常出現,沒啥新意,也不悲慘,缺少生死離別和撕心裂肺的愛情,更不慘絕人寰。說實話,要是他經歷過我從前那些,恐怕早就瘋得自殺了。不過這些配上他那種神經兮兮的語調,殺傷力卻比得過那把激光焊槍。
我不得不打斷他的碎碎念,「別說了!我不想了解你的破爛生活,更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每個找到我的都有秘密,不然你們直接光明正大地走進車站,掃描身份信息,坐上飛鐵就萬事大吉了。但不管是逃亡、走私,還是其它啥子亂七八糟的都與我無關。我只是提供你們另一種旅行的途徑。明白嗎?」
他點點頭。
「很好。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聊聊。不過先把我身上這層黏糊糊的東西扯掉,這他媽是寵物店打針時用來固定動物的。」
他沒動,似乎並不相信我的承諾。
「好吧。我一般推薦兩種方法,隨你喜好。」我決定心平氣和下來,沒必要因為這個神經病,而讓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煩。
「第一種,你得先將自己備份,然後再隨便找個可愛的小動物……不,不是阿尼馬格斯。這裡用不到處理器,更不會讓你和那些小可愛的神經網路相連。只是一小塊備份存儲,噴裹上可混淆探測器的材料,再讓動物們吃掉。然後我僱人以攜帶寵物的形式,把那可愛的小傢伙兒,還有你,帶到目的地。保證沒有人會追查到你。當然,新身體及後續手術費是你自己的事。刨除掉傭金,備份、設備,還有僱人的錢也需要你負責。建議你到站後選擇數字化,那能省下不少的錢,不過傭金不變。另外,你要是沒有相關資源,我可以介紹,絕對保質保量,還能享八折優惠,但傭金要高點。總的來說,這方法很適合逃婚、逃債,一切想甩掉舊生活的人。」出於職業道德,我儘可能全面地說明。可他卻搖頭晃腦,支支吾吾,吭吭唧唧,似乎不願意捨棄這身猥瑣的皮囊。
「那就是第二種。」我呼嚕了兩聲,放鬆下聲帶(貓的生理結構不太適合長久地說人話)。「不過這條路要慢一些,因為要搭飛鐵保全公司維修小隊的車。今天是不行了,最快也得明天。確定下來後,會給你一個虛擬號碼,是分管你目的地線路的維修人員的聯繫方式。注意那號碼是一次性的,所以一定要約好你們的時間、地點和接頭暗號。想帶多少行李都可以,他們那些維修車上有的是地方,而且免費,不像飛鐵,過重的東西還收錢。就是慢點,但哪怕你住天山腳下,忍上一兩天怎麼也到了。
「其實時間主要是浪費在等待他們維修、保養上。畢竟海量的能量才能讓飛鐵快若閃電,因此散出的熱、輻射等等也都是成正比的。這直接衝擊的就是沿途的設施,所以幾乎每一個中繼站都會停下來檢查。而且受飛鐵跑過的電磁影響,一路上你可能上不了網。如果路途遠的話,建議最好備點抗戒斷反應葯。至於我的傭金,要貴一點,畢竟要分一部分給保全公司……你說什麼?」
他嘟嘟囔囔。我不得不把兩隻耳朵都轉過去,才聽清楚。
他說:「我信用破產了!」
我大罵一聲,但發出的是尖銳的貓叫。真是太蠢了!在他端著槍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只有身無分文,且毫無希望的傢伙兒才會亡命。肯定是他突來的襲擊搞得我一時間反應失常。
「那你應該賣掉靈魂,而不是回啥子狗屁老家。」我這個建議很中肯。當你既沒錢洗掉負信用或者換個身份重活,又不想淪為乞丐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賣掉。那可是搶手貨。很多公司都願意為你支付洗信用的錢,但相信我,這並不比當乞丐好。而眼前這個傢伙顯然都不想選擇,只是翻來覆去地說想回家。
他把頭扎進兩腿之間,像只躲起來的鴕鳥。「誰能想到,」連聲音也低得像夏日裡的蚊子,「二十幾年的辛苦會在一夜間消失殆盡。被這裡一口吞掉,連點兒渣滓都不曾留下。我被這城市一層層地剝了個乾淨,然後卻被掃地出門。不對,比那還惡劣,是推下懸崖。」
我打了個哈欠,卻沒辦法伸懶腰。這城市的冷酷無情早已是老生常談,再說哪裡不都是這樣?真要論起來,每年跳下飛鐵站台的恐怕都比他慘多了。所以我決定儘快擺脫這個白痴。
「那你就聽我的,甭想著回家。把這層該死的薄膜撕了,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黑市掮客,或者拿起你那柄激光焊槍,然後火力全開,化悲憤為仇恨,去報復這座狗操的城市!」
他搖著頭,噙著淚,看起來很讓人噁心。「我不想傷害誰,只是想回家。」他說:「我現在就想吃一碗老家的面,尤其是我家衚衕口的那家。筋道極了,湯味也濃,還有層又香又甜的蔥沫。從小時候在廢棄的百貨大樓里捉完迷藏,到大一點放學後,滿城都是那面香味兒。街上也擠滿了汽車,滴滴答答地叫個不停,但不像這裡,那聲音清脆得就像是剛炸出來的酥餅。不急不躁的,很讓人心安。現在我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那才夢寐以求。那種感覺你懂的……」
「不,我不懂。」我故意把他後面的話和莫名其妙的感慨都懟了回去,不然肯定就吐了。我敢說這些都是他自我催眠後的癔症,就算是真的,恐怕也早已物是人非。其實我有段時間也有這毛病,一直以為我媽是個溫柔的金髮美女,而不是那個被性別認同折磨得歇斯底里的女人。但不管怎麼說,他就是個孬種。所以我告訴他,他所謂的這些東西都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然後他似乎很受刺激,撿起槍,再次頂在我的腦袋上說:「這就有關係了。就算你有備份,肯定也不想白死一次。何況我知道備份只能定期更新,所以你不會記得我。可我不想這樣,真的,我只是要回去。那是我的唯一念想!求你了!」
我們對視了有半分鐘。最後由於姿勢不舒服,我不得不先扭過頭說:「這樣吧。我們來重新談談這份生意。你告訴我是從誰那裡拿到我信息的,然後我指一條明路給你,怎麼樣?」
他舔了舔嘴唇,最終吐出來一個名字。我又追問了幾個問題,直到確認他把所有的消息來源都吐露乾淨。
儘管在複述中沒發覺明顯的陰謀,但多年的經驗和直覺都告訴我這不正常。我已經嗅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不過很快,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現在我們來解決你的問題。」我說:「傭金我可以不要,但身份是個大問題。你需要一個信用優良的記錄,但我們都知道,這又是筆大費用。所以鑒於你之前解答了我的疑問,我決定幫你一把——借你我的身份,順便送你一張飛鐵票。別那麼驚訝!我只是希望你快點滾蛋,永遠不再見面。我可不想一會兒被其他人看見,以後都學你這樣,懂嗎?」
我又咳了兩聲,以示強調。「這樣的話,我們只要騙過進站時的身份檢驗就行了。這一點都不難。那套傻瓜智能系統只是掃描身份信息和DNA,然後再與你備案的相匹配,審核對比結果。所以對於你來說,只要把這些都換成我的就可以了。現在把你身上所有能識別出身份信息的終端設備全部扔掉,之前要是裝了某種智能假牙、眼球也得一併摳出來。當然,如果你在胼胝體里植入過附腦或者備份器啥的,我們就得換個法子。」
「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錢?在這一點上,我還比不過你們。」他嗤笑了一聲,「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扔掉終端?」
「因為那是傻瓜系統,沒法精準地分辨出身份。」我儘可能不去理睬他前面那句對我很是蔑視的話,耐著性子解釋說:「要是超過兩個人同時進入,它只能審核出裡面的甲乙丙丁到底是不是甲乙丙丁,卻不能區分出哪個是甲,哪個是乙。只不過平常人都是一個接一個地進,這問題也便沒有暴露。但恰恰我知道。所以你抱著我一同進入後,因掃不出你的信息,它便會默認我的就是你的。因為我是個沒有登記的阿尼馬格斯。在備案數據里,我仍是原來的身份。而且放心,我這身體有植入寵物晶元。這方便日常行走,你懂的。所以在系統看來,我們就是我帶著一隻寵物貓。」
「那DNA呢?」
「這正是我要說的。把整層該死的粘膜扯了。我們好去拿我藏好的我從前的牙粉。」
或許是被我說動了,又或許已確實無路可走,他點了點頭,摘下所有便攜設備,與槍一起扔掉到一邊。但他顯然並不信任我,把我從桎梏中拉出後,卻一直緊握著我的頸後皮,讓我使不出力氣。這種生物演變出來的弱點真讓人討厭。
我就這樣被拎著去往藏匿地,還好一路上沒有熟人看見。之後,我們從地下入口進了飛鐵站。
這裡年初剛剛翻新過,最上層的站台區擴大了好幾倍,配上輪廓燈,遠遠看去就像根大傘蓋的熒光蘑菇。十幾根真空管成輻條狀從傘沿延伸向遠方,飛鐵就是在那裡面以每小時幾千公里的速度行駛。不過城市上空這幾公里屬低速區,部分管路段是透明,人們仰頭便能看見飛馳而過的彩色車廂。歸家、探險、旅遊以及其他各種廣告塗鴉在管壁之上,也一同延伸出去。
我們坐(我被拎著)扶梯上了二樓,便到了安檢和身份驗證區。排隊時他抖得厲害,因為我像是被吊在音樂節會場的音箱上。我小聲地提醒他沒人會這麼抱自己的寵物,可他根本沒聽見,心思完全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我頸後的毛被他攥得濕漉漉的,卻奇蹟般沒有滑脫下來。
等我們邁進掃描區,他已經連氣都不敢喘了。到了採集DNA時,我也不由地緊張起來,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僅剩的那點牙粉揚個乾淨。好在沒出問題,僅略微停頓了一下,便響起歡迎光臨的機械音。我這才發現自己竟和他同時出了口氣。而時隔多年再次聽見自己名字,總覺得有些怪異,充滿了陌生感。
不過後面一切順利。按照程序提示,他報出目的城市,又將車票噴打在左手背上。選擇不需要發票後,我們跟隨屏幕上給出的路線,去往指定的候車區。
候車區前,需要將行李、寵物與乘車人分離放置。經過前面的幾次交鋒,他似乎覺得我很好拿捏,還想把我一併帶走。但他沒想我會在被扔向寵物催眠箱的一瞬間,發起反擊。側翻旋轉空中再騰躍後腳直踢,這套動作太久沒練了,已有些生疏。但並不妨礙我在他臉上撓那麼兩道,順便驚毛了幾隻後面排隊的蠢貓笨狗,還有一頭半人高的豬。
其實沒有這場豬飛狗跳,他也抓不住我。混了這麼多年,我對這裡甚至比設計師還要熟悉。但現在我不得不離開。雖然距離身份驗證只過了幾分鐘,但我出現、購票的信息肯定已隨著數據流,被傳到每一個想找我的人的終端里。不過這個傻子會把他們都引走。至於發現真相後,他們會如何處理他,那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因為那時我已換了身皮囊,再次遠離是非。
這次我不想再選貓了。
狗怎麼樣?
FIN.
關鍵詞: #短尾花貓# #思維備份# #飛鐵# #變形#
什麼是「科幻春晚」?
2018年,《不存在日報》舉辦第三屆「科幻春晚」,邀請國內外21位頂尖科幻創作者,以「春節將近,北京西站」為主題,匯聚各自的時間線,創作5000字左右的科幻小說或條漫,為科幻迷呈現21個或熟悉或陌生的世界。同時在@不存在新聞 微博上展開話題討論,設置轉發抽獎。臘月二十至正月初十(2月5日-25日)每天上午,為各位科幻迷奉上春節假期的科幻盛宴。
本屆「科幻春晚」合作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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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索洛船長攜大副楚巴卡恭祝義軍同盟新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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