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朗馬什哈德,一整天的連環好運

已經沒有返回的巴士了。兩個本地人走過來,跟我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後,就站到了路邊,好像在試圖幫我攔車。不一會兒,他們真的攔下了一輛大卡車,沖著司機喊了兩句,就示意我上去。我就這樣坐上了一輛大卡車的副駕駛座。

司機大哥長得很俊朗,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看起來是個特別好的人。但他幾乎不會講英文。我們都試圖同對方講話,只是我講的英文他全聽不懂,他嘴裡蹦出的單詞我也無法組合成有意義的話,幾次下來,我們只好沖對方笑笑,放棄了這種徒勞。

他一邊開車一邊打了一個電話。開到半途,他朝我比划了一個手勢,說了句波斯話,就把車停在了路邊。我跟著他來到路邊的一棟樓外,他叫了一聲,裡面走出來兩個男人。從他們的親密程度來看,他們顯然是老相識。

「這,我的……」司機向我介紹其中一位,但只蹦出了兩個單詞,就卡殼了。

「侄子。」那個男人補充道,他看起來英文不錯。

「對,侄子。」司機重複了一聲,又向我介紹另一位,「這,朋友。」

靠近路邊有幾間獨棟小屋。兩個男人把我們帶往其中一間。房間不大,牆面四周都安裝有玻璃窗,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樹上的綠葉以及路上往來的車輛。屋內鋪著紅色的地毯,牆邊放著幾個靠墊。有個女人拿來了一盞水煙壺,又端來幾杯紅茶、一疊方糖,然後與我們圍坐在一起。她是司機的侄媳兒,敷衍了事地戴著藍色頭巾,臉上的妝容很精緻。

司機的朋友調好了水煙壺,每個人都領到了一隻煙嘴,我們轉著圈兒輪流吸起水煙來。輪到那個女人,她也吸得有模有樣,同樣陶醉在煙霧迷離之中,透過繚繞的薄煙看她,有一種香艷之美。

司機試探性地把水煙管遞給我,他沒想到我已經是熟練工。我老道地把水煙壺接入了我的身體系統,熟練地抽起來,水煙瓶里翻騰的水咕嚕咕嚕響。他滿意地笑了笑。等我抽完,他端起那疊方糖,示意我拿一個含在嘴裡兌著茶喝。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間或問我幾個問題。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聊的什麼,但覺得他們聊的都是我。通過司機的侄兒,我終於搞清楚了,司機並不去馬什哈德市區,他帶我到這兒,就是要把我轉交出去。

水煙輪轉著抽了幾圈,有人端進來兩盤米飯和一些烤肉、烤西紅柿。這是司機叫的,屋裡就我和他還沒吃飯。

天色逐漸暗下來,我們準備離開。我坐上他侄兒的小轎車,跟司機告別,感謝他載我一程還請我吃飯。小轎車行駛在傍晚漸變的天色之中,穿過寂靜四野的荒蕪,終於回到伊朗第二大城市的繁榮里。他不知道我的旅店的具體位置,於是我讓他把我放在其中一個地鐵口。我決定自己坐地鐵回去。

我忘了地鐵要坐到哪一站,於是拿出旅店的名片,攔住正要進地鐵口的一個年輕人詢問。他看了看旅店的名字,又看了看名片背面的簡易地圖,大概有了主意,讓我跟著他走。

乘坐馬什哈德的地鐵是需要先辦卡的,年輕人叫住了剛出地鐵的另一個年輕人,簡單說了兩句就讓那個人幫我刷了卡。他告訴我自己在馬什哈德的一所大學念書,他給我留了臉書賬號和手機號碼,讓我有空去找他。他一直陪我坐到我下車的那站地鐵。

到旅店時天色已黑。S姐果然已經回來。我剛進屋,她就扯著女高音尖嗓門快步走到我面前,「阿桂你哪裡去了,還說如果九點鐘還不見你回來,我就要報警了。」看來她認為我已經被遺落在荒山野嶺,晚上即使不被餓狼吃掉也會自己凍死。她臉部的肌肉拉出遺棄同伴的愧疚與同伴活著回來的驚訝表情,還有幾分嗔笑。人真是超級複雜的動物,每個人都像一台電視機,時時刻刻都在不加選擇地接收各種信號。每張臉都是可以百變的顯示屏幕,隨時隨地都在呈現微妙的內心活動。我嫌她走得慢兀自往前實在不對,她拋棄隊友獨自回家更不應該。我們都是有罪的人。幸虧大家都沒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時間還早,我決定去聖陵看看。馬什哈德是伊朗的聖城,就是因為這裡是第八代伊瑪目的聖陵所在地。去聖陵的路上,路過一家羊肉湯店。我其實已經走遠了幾步,那鮮美的味道像一把鉤子一樣鉤住了我的兩個鼻孔,把我生生拉了回來。在德黑蘭的時候我就聽人說伊朗的羊肉湯很不錯,可惜一直沒有機緣品嘗,今日路過,正應了那句話: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老闆,這羊肉湯多少錢一碗?」我問道。

我忘了老闆說的具體數目,總之那天我身上沒帶多少錢,翻遍了所有的褲兜都沒湊夠。正要與美味訣別之際,老闆大手一揮,讓我先進屋坐,有多少錢給多少錢。我一陣歡喜。

很快羊肉湯端了上來,還配有兩塊贈送的饢。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味道果然猛烈。我看大家都把饢撕成小塊放進羊肉湯里,於是也學著這麼做起來。一大碗羊肉湯下肚後,心裡熱騰騰的。

聖陵是一個包含多座清真寺的建築群,就連外圍都亮著目眩神迷的燈光,把整個建築照得如同白晝,卻比白晝動人。庭院里都鋪著繡花的紅色地毯,很多人坐在地毯上,拿著古蘭經念誦和祈禱。外觀如此美麗,更難以想像裡面的盛況了。

聽說非穆斯林不能隨便進入,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試試運氣。於是來到一個門口,磨磨蹭蹭地開始脫鞋,站在門邊的一個人朝我走了過來,嘀嘀咕咕地跟我說話,我一下緊張起來,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這時來了一個瘦高的小夥子,正要彎腰脫鞋進入清真寺。他看了看我們,大概明白了我的窘境,對那個人說了兩句話,那人這才允許我進去。

小夥子興沖沖地帶著我穿過黑壓壓的人群,直奔到一個更加密不透風的房間里。人們紛紛朝屋內的一個地方涌去。我猜到,這就是安放第八代伊瑪目禮薩聖陵的地方了。屋內傳來哭聲,淚水浸染了人們的臉龐,喧鬧的空氣里瀰漫著沉重的悲痛。小夥子被人潮卷到前面,又回過頭來看著落在後面的我,像在找尋人群里丟失的小孩。我成了他的某種責任,他要履行看管我的義務。

我被人群的洪流裹挾著出了那間屋,這裡人要少很多。一個穿著寬鬆黑色袍子纏著頭巾的大叔朝我們走過來。他大概就是阿訇了。我心裡打起了小皮鼓,擔心他會把我驅逐出去。沒想到他和顏悅色地用熟練的英文問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覺得伊朗怎麼樣。我鬆了一口氣,一一作答,又小心地問他是否允許我在裡面到處走走。我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他豪爽地對我說:「You can go everywhere(你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他還拿出兩小袋糖果送給我,我心理上覺得這是來自安拉的禮物,就像開過光的東西一樣,是能帶來好運的。

帶我進來的小夥子做禮拜去了,我獨自一人在聖陵內部溜達。禮薩聖陵的美無需我再多加贅言,在寫光明王之墓時我已傾注了太多筆墨,那些描述完全可以一股腦全用在這裡,只是禮薩聖陵比光明王之墓還要大得多。

我來到一個清真寺的地下一樓,這裡無論堆疊多少讚美的詞語來形容都毫不為過,但這還不是最打動我的地方。打動我的是這裡的生活氣息。在我的理解里,清真寺沐浴在神聖的宗教氛圍中,它應該是肅穆的、沉鬱的。但在這裡,它是求知的,像一個自習室,人們拿著《古蘭經》默念或者輕聲誦讀;它是社交的,像一個咖啡館,人們圍坐在一起聊天交流;它甚至是諧謔的,像一塊春日下的草坪,任由孩子們追逐嬉戲。只是坐著啥也不幹,內心也是安寧的。

東拐西繞走出聖陵,我已完全轉暈,不知東西南北之所在。雖然聖陵裡面熱鬧非凡,外面卻很清靜,此時正有一個人也從聖陵走出來,於是我跑上前去,拿出旅店名片問他是否知道這個地方。他看了看,把我帶往另外一個出口,讓我和他進了一輛已經坐了兩個人的的士。的士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我和他下了車。他帶著我走到另外一條路上,又攔下一輛的士,裡面只有一個乘客。

的士在中途一個地方停了下來。我大概認出旁邊一條岔路走進去五十米左右就是我的旅店了。他又跟著我一起走到旅店門口。我確認就是這裡了。這時他轉身就要離開。我說不出地感動,一連向他道了三四聲感謝。他逐漸走到拐角,突然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這就是我在馬什哈德的一天。從康村的兩個男孩子給我核桃的那一刻起,我就一連走著好運,得到大家的接力幫助,一個鏈條都沒斷過。老天爺今天好像特別有空,一直在盯著我看,每當我遇到一點困難,他就派一個人來幫我解決掉。這一連串的好人好事,如此集中地先後發生,怎麼看都像刻意安排,怎麼看都像一部已經寫好的劇本,大家只是在演著各自被分配的角色罷了。

第二天我在市區隨意溜達。馬什哈德是世界上最大的藏紅花產地,到處都是賣藏紅花的店,我也隨意買了幾包。之前我在卡尚還買過一小瓶玫瑰香水。這就是我在伊朗所有的購物活動了。

下午六點,我坐上了去往克爾曼的長途巴士。

文:鱸魚正美,公眾號:地圖上的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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