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耶奸耶中行說

漢文帝時期有一個叫中行說的太監,在歷史上被百口一辭指為漢奸,且稱之為漢奸鼻祖,已有兩千餘年成了鐵案。近來頗有些為他翻案的文字,主要的著力點在於一個「逼」字,指出中行說之所以成為漢奸,是被逼的。這樣的翻案自然毫無說服力,如果漢奸是被逼而成的就有可原諒處,那完全有悖於中華民族崇尚的「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的道德標準。那麼中行說是不是板上釘釘的鐵杆漢奸?讓我們先來回顧一下他的行跡。

漢文帝前六年(公元前174年),匈奴的一代天驕冒頓單于去世,他的兒子稽粥繼位,號為老上單于。漢文帝按慣例派出公主前去和親,同時指派太監中行說傅公主,一同前往匈奴。這個字,是教導和輔佐的意思。史書上保留下來的官方的行文,這個字,往往下得很慎重也很鄭重。也就是說,漢文帝指派給中行說此行的任務是教導和輔佐公主,使她在匈奴不忘故國的德義風俗。這樣說起來,中行說在這一次的和親隊伍中被預設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不同於那些服侍公主生活的下人。

但中行說明確表態,不願意去。他的這個意願被漠視,「漢強使之」。被強使之之後的中行說再一次明確表態:「必我也,為漢患者。」如果一定要我去,那我就將做漢朝的敵人。他的這再一次的明確表態又再一次的被漢庭漠視,他還是被派出去了。

到了匈奴之後的中行說,他的所作所為,看起來是完全履行了自己當時在漢地時的誓言,開始了處處和漢庭做對的行為。

他的行為表現為五件事,首先的一件事是移風易俗,不過是反過來的。他一到匈奴,就發現匈奴上下很熱衷於漢地的衣服和食物。這種熱衷必然還帶來對漢人儀態禮節進行模仿的風尚,受此波及的或許還有匈奴舊有制度的更改,要不然中行說也不會說出「單于變俗」這樣的話來。中行說在匈奴有移風易俗的傾向時,踩了剎車,並掉頭返回。他的理論是,匈奴人眾的數量和漢人比起來還沒有他們一個郡的人數多,漢朝有多少個郡?但是匈奴以比漢朝少得多的人眾而稱強於漢朝,使他們年年納貢代代和親,就是因為匈奴人的飲食習慣和穿著習慣和漢人不同。衣食這兩大基本生存需要可以在草原上自給自足,不必仰仗於中原。要是這兩大習慣改變了,匈奴人全都習慣穿漢地生產的繒帛絲綿所制的衣服,以及全都習慣吃漢地出產的食物,那這兩種基本生存需要全都來源於漢地,而漢朝只要掐斷這兩種來源,匈奴就只能歸附於漢朝了。

中行說的這一理論被採納了,他首先說服了老上單于。接下來他做的第二件事是鞏固這一理論在匈奴的地位,並廣泛傳播於廣大的匈奴人的思想之中。做這件事最好的辦法是提升匈奴人對他們古老習俗的自豪感,並引導他們對漢地風俗的再認識。中行說用了比較的辦法。

他將從漢地傳輸過來的繒絮絲帛所制的衣服和匈奴本地所產的皮衣分別讓人穿上,在荊棘叢中馳走,目的就為證明皮衣比繒絮絲綿所制的衣服結實耐用,更適合匈奴人。自然,這種選擇性很強的實驗完全達到了預設的目的,繒絮絲帛所制的衣服在荊棘叢中很快就破綻百出。穿,這一方面的漢匈兩地所產被中行說比較出了優劣,匈奴勝。吃,這一方面,由於味覺沒有直觀的比較標準,中行說便仍舊採用行為上的比較,即歧視法。他將一切來自漢地的食物全部丟棄於地,嘗都不嘗以示不如牛羊肉和乳酪美味。這種歧視法很迎合匈奴人的種族自豪心理,這種心理是放諸四海而皆有的,加以有目的的引導,就能達到某種目的。這一次,中行說又成功了。經過這兩種比較,中行說成功阻止了匈奴人對漢人物質生活的熱衷。

但離完全制止住匈奴人移風易俗還有一步,即對漢人儀態禮節的風尚。對這一趨勢的反正,中行說用的是辯論。

漢匈除和親外的雙邊交往還有一項是互派使者訪問,中行說就抓住在他之後而來的漢朝使者的輕薄狂妄之辭展開了他的辯論。

漢使者嘲笑匈奴風俗沒有禮義,言下之意,匈奴人是野蠻的。這一行為應該是較為公開的輕薄,因為接下來中行說就當面駁斥了他。《資治通鑒》的簡化版的中行說的辯詞是這樣的:「匈奴人的禮節少,所以容易實行,不會動輒失禮;匈奴人君臣間的從下到上的道德義務和行為義務不象漢朝君臣間那麼繁多,所以匈奴人君臣間的關係能夠長久;匈奴單于治理國家的指導思想跟任何一個匈奴人過個人生活的指導思想一樣簡單,就是為了種姓的傳承。所以匈奴人的倫常雖然在你們漢人看來是混亂的,但在不論是國家的管理人還是家族的管理人的繼承上,立的都是宗種。你們漢人雖雲有禮義,但親屬間卻不如匈奴這邊這樣團結,經常互相爭奪互相殺害,以至於大到國家小到家產的所有權往往易主,換了別的種姓來掌握。」一番針鋒相對的辯論之後就是言辭激烈的訓斥和通牒,警告漢使回去向漢皇稟告,輸送給匈奴的繒絮糧食,一定要保質保量地送來,如果弄虛作假,等到漢地那邊莊稼成熟的時候,匈奴就會派出騎兵前去報復。

這裡有一個細節值得注意,漢庭和親匈奴的目的是什麼?是為穩住匈奴,免其侵擾邊境。因此和親之後,漢庭應該不會去做任何激怒匈奴的事情。但這時,在中行說一行之後,漢庭卻很詭異地派來輕薄的使者,在匈奴取笑匈奴人的風俗。也許可以做另外一種解讀,那就是中行說故意挑起漢匈兩地風俗的辯論。不管哪種可能,總之可以確定的是,漢朝派出的使者是不穩重而且也口齒不伶俐的人。中原地區盛產辯士,在大漢立國之後,就出現過劉敬和陸賈這樣的超一流辯士。很難想像漢朝往匈奴遣使時,會找不到一個辭鋒銳利的人。即便找不到,找一個穩重的人應該不難吧?找一個輕浮之人去冒挑釁匈奴之險,頗堪玩味。

這一場辯論,以中行說大獲全勝告一段落。由於中行說的大獲全勝,使得漢使者的輕薄不僅沒有當場激怒匈奴,造成即時的嚴重後果,反而達成了中行說對匈奴中出現的風尚漢人儀態禮節的現象的反正。

至此,中行說對匈奴向漢化的移風易俗的反正初告成功。接下來,他還做了兩件事。一是,傳授單于左右以會計知識,使單于懂得統計他的民眾和畜產。二是,指導單于派兵在漢地的關鍵所在地等待有利時機,出動擄掠。但是他忘記了做一件重要的事,給匈奴傳授文字或者為匈奴制定文字。

做完五件事,中行說使得匈奴成為對漢境無佔領慾望的國家。因為一個排斥中原文明的馬背民族,中原對他們來說,白登時期的冒頓單于的閼氏所說的話,就仍舊具有現實意義。

當年冒頓在白登將漢高祖困住,他的閼氏在接受漢使的賄賂和威脅後,勸冒頓撤兵時說:「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為什麼,風俗不同,而地產相迥的原故。這句話得到冒頓的首肯,加上對王黃趙利等人的疑惑,他終於解圍一角,讓漢高祖遁逃。

因此,中行說之後的匈奴,對漢朝來說,是一個只有相害力量而沒有顛覆意願的政權。這一現象,對當時的漢庭來說,是極為重要和極為及時的。

那麼,在中行說之前,匈奴有沒有入主中原的意願,以及有沒有爭霸中原的條件呢?同時漢朝那邊有沒有出現了什麼不得不解決但又顧及匈奴而不敢去解決的問題呢?理清這幾個問題,再來判斷中行說是不是鐵杆漢奸,應該是比較穩妥的態度。

在中行說來匈奴之前,匈奴人有沒有入主中原的意願呢?有兩件事可以證明其有這個意願。

第一件事是匈奴人宣稱他們是夏王朝的後裔。夏朝被商朝取代之時,夏王朝的余種從中原撤向了草原大漠。有何證據證明是匈奴人宣稱他們是夏王朝的後裔而不是事實呢?

這一說法始見於太史公的《匈奴列傳》,其他更早提到匈奴的文獻如《山海經》《逸周書》等都沒有這個源流的記載。太史公這篇傳的首句便是:「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考慮到夏商鼎代之時是約在公元前1675年,到司馬遷所在的漢武帝時期公元前140年,相隔一千兩百餘年。這期間,歷商曆周曆秦。而即便是在春秋時的孔子,說到夏殷之禮時,也感嘆文獻不足,何況之後的太史公?所以《匈奴列傳》中的首句應該不是出自文獻而是出自傳說,而這個傳說的來源,很大可能不是出自中原地帶,而是來自於匈奴。加上《匈奴列傳》的首句之後便是「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而已,不象《秦本紀》那樣有具體的譜系,也沒有說明匈奴和那些早就存在於北蠻的民族有何區別,更沒有說明匈奴是不是在商朝取代了夏朝之後才開始移居北蠻,這證明太史公筆下所謂匈奴人是夏朝人後裔的說法是一種傳言,一種特意製造出來的傳言。

而特意製造出這種傳言的只能是匈奴人,他們為什麼要製造出他們是夏王朝的後裔這種傳言呢?這就涉及到統緒的問題。

《史記》的本紀系列的前五個本紀,開宗明義說的都是統緒。這些本紀所載的譜系,全部溯源至黃帝軒轅氏。也就是說,商取代夏,周取代商,秦滅六國之後取代周,其實都是在黃帝這一譜系之內輪轉,使得取代看上去有那麼點傳承的意思,而每一個取代者也就有了正統的地位。

匈奴人宣稱自己是夏朝的後裔,就有佔據統緒制高點的動機。他們能將自己溯源至黃帝,比起漢王朝的皇帝,只能溯源至「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的起於細微的譜系來孰高孰低,哪個更有中原的繼承權?

這一傳言的製造和傳播難道僅僅只是講故事,而沒有作為輿論在為某種行為鋪路?

第二件事是,在漢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當時的匈奴單于冒頓給漢朝的實際統治者呂太后寫了一封言辭褻慢的信,引起呂太后的極大震怒,差點因此而出兵攻打匈奴。

冒頓為什麼要寫這樣一封信呢?他並不是性格輕浮的人,《匈奴列傳》的冒頓部分記載的他,是一個和漢高祖一樣深沉能忍的君主。這樣一個君主,用一封言辭褻慢的信去挑逗另一個大國事實上的異性君主,這種行為,絕不是無聊的行為。其用意根本就是要激怒漢朝君臣,引發戰爭。

冒頓時期的漢匈形勢,是匈奴處於攻,漢處於守。在白登冒頓錯過了攻漢地一城而獲漢朝皇帝的機會,匈奴對漢的攻勢便再沒有決定性的一蹴而就的可能。他可以再次攻下漢地的一城一池,但漢朝的力量足夠用于堅守最關鍵的地方。他只有創造一個機會,使漢朝傾全國之力來攻匈奴。而在對攻中,此時的匈奴有很大的把握取勝,從而極大限度地削弱漢朝可能用於防守本土的力量,然後他的攻便不會受到多大的阻力。於是,問鼎中原便可告成功。

好在漢朝那邊的中郎將季布及時制止了呂太后的衝動和樊噲的目空一切,不過這場雖然沒有發生的戰爭還是給漢朝後來的君臣以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們無時不感覺到匈奴人耽耽的狼眼。

那麼,在猥褻信之後的冒頓單于治下的匈奴還有沒有爭霸中原的條件呢?有,前面說過的匈奴人宣稱自己是夏朝後裔,既是入主中原的意願的表現也是他們爭霸中原的道統上的條件,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品牌效應,他們借殼上市。而且看起來漢朝那邊也沒怎麼提出反對的意見,從而使他們具備了相當的軟實力。這軟實力若加以很好的運用,是很有決定性意義的一種力量。

除他們刻意營造的軟實力外,他們的硬實力更加不可忽視,在白登之後的十幾年裡,漢朝努力地使國家恢復自逐鹿以來受損的元氣。匈奴人也沒有閑下來,他們也在加強著自己的實力。到了漢文帝前六年,匈奴人已夷滅月氏,降服樓蘭烏孫呼揭等二十六國。做到了「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的局面。這一局面,在草原上是亘古未有的。到了這時,漢高祖和冒頓定下的和約:「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就更加要看匈奴的眼色才能得到實行。面對實力如此強大的匈奴,漢庭派遣至匈奴的使者帶回他們的觀察,匈奴人崇尚漢地的食物衣服,對漢人的禮儀也很風尚時,漢庭的君臣們不由得聯想起前朝秦國的發跡史,從而更加芒刺在背。

秦,自秦襄公在周平王那得到諸侯位置,從一個游牧部落還帶著夷狄封印的附庸踏上了通向中原的台階。從那時起,秦開始和諸侯通使通婚,並「祠上帝西畤」。這一行為雖然屬於僭越,但表明秦族的禮在向中原靠近。隨後秦文公二十年,「法初有三族之罪」,法又向中原靠近。在禮法大改,跟中原接軌之後,在這樣一個平台上,秦穆公用熟悉中原制度的人百里奚,蹇叔,由余,來制定修正邦內的制度,至此,秦國由游牧型的部落族變俗而成城邦諸侯。在這樣一個基礎上,秦國逐漸歸化於中原文明並成為其中的一支具有相當實力的存在。也是在這樣的基礎上,秦國才得到一個放進撬棍的支點,從而具備博弈中原的條件,而不象山戎,一對中原有了點覬覦的苗頭,就被齊桓公率領中原諸侯國在尊王攘夷的旗號下打了回去。「微管仲,吾披髮左衽」是中原士民敵視游牧民族的心理基礎。

而匈奴,如果在禮法上向中原模式做些改變,最大程度減弱身上夷的成分,創造出一個慕化的平台,就會成為第二個秦國。中原那些有才能未受重視的人就會跑來為匈奴量身制定製度,創造輿論,跟漢朝爭勢,做好爭霸中原的物質和精神上的準備。夷夏之爭,爭的從來不是血統,而是道統。

再者,匈奴和漢朝軍事上的對比,最大的缺點就是他沒有前進基地。這一原因是匈奴人隨畜牧而轉移的特點決定了的,所以即便是在匈奴強極一時的時候,他的進攻也只能是暴雨不終朝。匈奴的作戰方式是無後方作戰,靠擄掠提供補給,一旦受挫,便只能一退千里,回到北方的草原,再一次的進攻就要等到來年的草長馬肥的時候。這樣的戰爭模式在具有強大的物質儲備和民眾向心力的中原地區,是很難獲得決定性的戰功的。

如果匈奴變俗,不用完全下馬,只需在漢匈邊境上建造幾座城池,屯糧積穀,以待漢敝,便足以造成漢朝的恐慌。這時,漢朝便守不能守,只有提前進攻。那麼戰略上,匈奴便取得很大的優勢。

事實上,匈奴故地並非不適宜築城,漢武帝後來就在河西匈奴故地設了四郡,不過是用來反制匈奴的。

何況匈奴如果主動接受類中原模式的制度改變,他的軍事技術和生產技術將會得到很大的提升,那時,晁錯提到的「中國之長技五」也將不再由中原所獨擅或優勢不那麼明顯,而匈奴本身的「長技三」卻還能得到保留。這樣,匈奴就將複製滅六國時的秦國軍事力量。要知道秦國當年有最犀利的弩箭,那是最高的軍事技術,也有隨弩箭之後沖陣的輕騎兵,那輕騎兵是秦國作為來自草原的民族所遺留下來的兵種。

另外,匈奴所處的地理位置也引起漢朝君臣超越軍事和政治上的考量的憂慮。匈奴在漢朝的北方,在這個方向出現的新興國家,往往最後入主中原。《史記》「六國年表」有這麼一段話,可以證明當時的博物君子對這一歷史規律的刻骨認識:「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故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這幾個朝代的建立,都是起於當時中原的西北隅,以一州之地而終王天下。匈奴擁有的地盤比那幾個朝代初興時大多少?如果像周與秦那樣變俗更法,爭霸中原,那匈奴對漢朝來說就是天命而不可違了。 

所以說,匈奴具備窺視中原的意願和條件,只要變俗,就能達成。而在漢文帝時期,匈奴已露出了變俗的苗頭。如果匈奴變俗成功,那漢匈兩國的態勢只會向對漢朝越來越糟糕的方向演變。

而漢朝此時還無法憑自己的力量去撲滅這一苗頭,一是力量儲備不夠,還沒有完全從秦末群雄逐鹿時的戰爭創傷恢復過來;二是自身內部出現的新的問題需要解決。

這一問題就是分封的諸王,他們在漸漸長大,族長劉邦已死,新皇帝對他們的威懾力顯然不夠。吳王濞的太子和漢文帝的太子因一盤棋引發鬥毆,最終造成血案,吳王濞硬是不肯收回太子的屍首以示抗議。這些割據的諸侯王,對皇帝的態度可見一斑。但這一問題,在匈奴未成為一個對漢庭無取代意願的政權之前,漢庭還不能動手解決。

漢朝在那個時候只能期待匈奴自己去撲滅變俗的苗頭,成為一個對漢庭只有傷害能力而沒有顛覆意願的國家,從而為自己爭取到時間,休養以及解決內部問題。

怎麼也不能讓匈奴成為第二個秦。

這一點,看上去在中行說去了匈奴之後,做到了。因為中行說之後的匈奴,已經成為一個固守舊俗的國家,完全失去了時變的機能。在這樣一個基礎上,再多的范文程之流也無法施展。甚至連局部的軍事變革也是在天漢四年(公元前97年),那時中行說已經死了,才由漢朝那邊過來的降將李緒做了些中原化的訓練,而就是這麼一點點改變,在還沒有深入展開時,就因李緒被李陵刺殺而中斷了。總之,匈奴在中行說之後,徹底成為一個無文字,制度鬆散的政權,對中原只有擄掠的意願而失去佔領的雄圖。

此時的匈奴在漢庭這邊,危害性的程度從紅色降為橙色。

再來看看中行說「為漢患者」的行為吧,史書上對此的描述是「日夜教單于侯利害處。」也就是說中行說教唆匈奴侵犯漢境。按史書記載,在文帝前六年之後,匈奴有三次進犯漢境的記錄。這三次,應該是規模較大,夠得上史書要記載的標準。

分別是:文帝前十一年(公元前169年),匈奴寇狄道。打到隴西來了,但這一次匈奴入侵的規模史書沒有留下具體的數字,也沒有留下漢朝這邊受到多大損失的記載。

漢庭在這次受到侵犯之後,實行募民屯戍的政策,給邊塞增強了不小的實力。

第二次是在三年之後的文帝前十四年(公元前166年)的冬天,老上單于親帥十四萬騎兵從朝那和蕭關處入漢境,殺了漢朝的北地都尉孫卬,並派出奇兵燒了秦始皇建造的回中宮。走得最遠的偵察兵到了雍甘泉,離長安三百里,都能夠望見長安了。

這次的侵犯給漢庭帶來巨大的震動,漢庭從各地調來兵車一千輛和十萬騎兵布置在長安附近,以防備匈奴。又拜張相如為大將軍,董赤和欒布為將軍,率兵攻打匈奴。漢文帝甚至想御駕親征,被皇太后阻止。漢朝這次的反擊,還是雷聲大雨點小,匈奴在漢境中逗留了足足一個月,方才離去。這期間,漢軍沒有向匈奴發起一次進攻,只跟在匈奴兵後面,直到把他們禮送處境。而這時的匈奴已是「擄人民畜產甚多」,是心滿意足而去的。

漢軍對入侵的匈奴兵在「不能有所殺」的形勢下將之「逐」出漢境,說明兩點。一,漢庭的軍事力量和匈奴的軍事力量相比,仍處於劣勢。二,匈奴兵自殺了北地都尉卬之後,再也不主動進攻漢軍,即使在有和漢軍進行決戰的機會,再次印證匈奴對中原只有擄掠的興趣而沒有佔領的意圖。

漢朝在匈奴這次的侵犯中,損失是巨大的,但也探明了匈奴對中原的最終態度,也算是值了。

從這次進犯之後,嘗到擄掠的甜頭的匈奴每年都要侵犯漢境,擄掠了甚多人民畜產,代郡受到的損失最大,在匈奴連番的侵犯中,有一萬多民眾被匈奴人擄掠去了。漢文帝忍了四年,在文帝後二年(公元前162年)時,派遣使者去匈奴進行溝通,老上單于接受了漢庭和好的信號,漢庭又開始對匈奴進行和親。

一年之後,老上單于死,其子軍臣單于立,中行說仍舊在匈奴用事。

四年後,匈奴第三次對漢境大規模進犯,不過,兵馬已經沒有上次那麼多了。只有六萬騎兵,分兩路進犯雲中和上郡。這次又殺掠了一個多月方才回去。

匈奴的這幾次大的侵犯,雖然滿載而歸,但都沒有傷及漢朝的要害,沒能動搖漢朝的根本。反而,匈奴在一次次的擄掠之中,更加滿於現狀。變俗,在匈奴更加沒有市場。

軍臣單于的第五年,漢文帝駕崩,漢景帝繼位。三年之後,漢庭開始解決內部問題,要清理門戶了。

這時,「日夜教單于侯利害處」的中行說卻蹊蹺地沒有利用這一大好良機來 「患」漢。本來匈奴是每四五年就要來一次大規模的侵犯的,這次四五年之期到了,又正好碰上漢朝內亂,匈奴卻奇怪地偃旗息鼓了。

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七個分封王因朝廷實行削地政策而發謀舉事。事實上,在景帝初立的時候,靠近匈奴的趙王劉遂因罪被削常山郡時,他就派人到匈奴去進行聯絡。兩年之後,吳楚先反時,趙王又和匈奴打招呼,讓匈奴隨他們的行動入邊,策應他們。但一直到吳楚被周亞夫和梁王聯手撲滅,一個多月時間,匈奴毫無反應。如果說,一個月的時間不夠匈奴聚集兵力的話,那趙王是最後被平滅的,他在吳楚被滅之後,在邯鄲堅守了七個月,在這段時間裡,匈奴還不能聚集兵力那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而按照中行說的誓言要「為漢患者」的話,這樣的時機還看不出是報復的利害關頭,恐怕也說不過去。況且,匈奴在漢朝這邊沒有內亂時都要騷擾,和親和約都不能制約他們,現在,漢朝這邊出現了內亂,在這緊要關頭,他們不乘機而動,乘火打劫一番,反而按兵不動,不讓漢朝因他們而分神,便只會讓人大呼看不懂了。

唯一的解釋是,匈奴內部有人樂見漢朝清理門戶成功。如果,那個人是中行說的話,那麼,他在匈奴前後所做的事情就只能用反間這詞來解釋了。

中行說是不是漢庭派往匈奴的反間呢?有幾條線索可供考量。

一,漢庭在和親隊伍里高規格地給予中行說傅公主的地位,這使得中行說有了被單于重視的身份。

二,中行說高調抵制漢庭將他派往匈奴,說了狠話,這使他在匈奴那邊有了和漢庭對立的印象。而如此高調抗旨,並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漢庭不予追究,反而痛快放行。

三,中行說的身份是太監,太監是刑餘之人,本身就有被刑之恨,恨上加怨,就使匈奴坐實了他對漢庭的反叛是真,而不是反間。

四,中行說在匈奴阻止了匈奴向中原文明演化的可能,使匈奴成為一個沒有任何機會改進位度的政權,從而使匈奴喪失了爭霸中原的條件。

五,在漢朝清理門戶的重要關頭,中行說影響下的匈奴給了漢朝優裕的機會。

在七王之亂平息之後,漢朝和匈奴通過和親,通關市,以及漢朝這邊贈與匈奴物資達成雙邊諒解,終景帝一世,匈奴不再對漢境發起過大規模的侵犯。到了漢武帝時,漢朝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已經具備與匈奴決戰的能力,從而開始了對匈奴的大反攻。

回溯到漢文帝時期,漢庭有兩個巨大的難題擺在他們面前,一里一外。外面的問題是忌憚匈奴,裡面的問題是狐疑諸分封王。

漢庭忌憚匈奴,不單是忌憚匈奴的兵力,更忌憚匈奴對中原的意圖,忌憚匈奴會不會跟著歷史規律「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走到中原最高的廟堂之上。中行說解決了漢庭的這個焦慮。

漢庭早先遺留下的分封諸王已越來越成為重大問題,漢庭因忌憚匈奴而不敢著手解決,在對匈奴的焦慮解除之後,漢庭著手解決了這個內部問題。匈奴在這個時候沒有橫插一杠,讓漢庭順利達成。

這兩件事都和匈奴密切相關,又都發生於一個聲稱要「為漢患者」的人在匈奴用事之時,不可不謂是咄咄怪事。也許,透過歷史的迷霧,我們從別種角度來觀察這一時期發生的事情,會有另外一種發現。

中行說到底是不是漢奸呢?

:也有王室子女的保育員的意思,不過,有史以來,至少在漢朝有和親史以來,一個和親公主的保育員是不曾被記錄在史的,除了中行說。所以,不管怎麼說,中行說的這個字,還是下的比較鄭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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