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爭:一筆糊塗賬
我們以今人的眼光來複盤當年的那場戰爭,脈絡清晰,結局慘烈。
虎門銷煙,封鎖廣州;
英軍北上,定海失陷,進逼天津;
和談失敗,虎門戰敗,廈門戰敗、定海二度失陷;
鎮海失守,南京城下之盟。
清朝沿海防線在堅船利炮之下摧枯拉朽,廣東士紳600萬銀元贖廣州城、江南士紳300萬銀元贖南京城,兵卒無力,百姓出逃,這場面如今想來都不免心痛,龍床之上的道光如何能夠呼呼大睡,續夢天朝呢?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講過道光皇帝,崇尚節儉而不免摳門,行政穩重而不免迂腐,雖然老來糊塗,但年少之時也不乏尚武的閃光點。所以,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我不信。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清朝的最高統治者糊裡糊塗的開戰,又糊裡糊塗的和談呢?
錯亂的信息
歷史在今人的眼中,早已按照時間的順序排列整齊,但在道光眼中,卻遠不如我們看的通透。
古裝電視劇中常見的橋段就是驛卒快馬加鞭,舉著聖旨,屁大的事就敢喊「八百里加急」。但在清朝,最快的速度就是「六百里加急」了,而且還會跑死人,跑死馬,除非緊急軍情,一般並不採用。
若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從廣州到北京傳遞消息,需要16-19天,若是普通的驛遞速度,則需要一個月,甚至更多。
而同時在清朝軍機處制度之下,軍機大臣跪旨聽宣,「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皇帝一人往往當天就要批複意見,執行決策。疆臣奏摺留中不發的現象並不常見。
可以想像,英國艦隊由兩廣、經閩浙、再到兩江,而地方進京的奏本,則是兩江最快、其次閩浙、最後兩廣。所以處於北京的決策中樞,一定是最先發生的事情最後才知道,最先知道的結果卻不明起因。
面對這種順序錯亂,關係倒置,作為戰爭的最高決策者,道光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難免混亂。
我們過把癮,以皇帝的視角重新梳理鴉片戰爭第一次和談前的戰爭過程。
6月28日,英國艦隊在布置封鎖珠江口後,集結北上。
英國的艦隊指揮認為自己已經封鎖了廣州海域,斬斷了中國的貿易,威力驚人。
履新的兩廣總督林則徐則認為集結的艦隊不過是私售鴉片的商船,自己封鎖了國境,讓英國血本無歸,治標治本。
想來可笑,但同一件事,確實讓雙方的統帥都非常滿意。
因為雙方的戰略意圖是相互封鎖,所以起初的小規模的衝突都是點到即止。這讓林則徐難以窺見英軍真正的實力。
6月中旬林則徐在給皇帝的奏摺中,稱達到了封鎖英國的目的,鴉片商人忌憚廣州的武備,不得不離開廣州,同時提醒道光嚴防鴉片商流竄到其他口岸出貨。這封奏摺,道光皇帝7月17日收到。
連同這些,還有數不清楚的沿海捷報,添油加醋的請功請賞。
但緊接著7月20日,道光收到了一則讓他驚掉下巴的消息。浙江巡撫於7月8日發出奏摺,定海失陷,英國三千餘士兵登陸。由於沿海捷報和林則徐的奏摺先入為主,道光篤定的認為登陸定海的不過是一群兜售鴉片的烏合之眾,他對浙江文武的張皇失措非常不滿。
然而實際情況是,英國艦隊在7月5日,僅僅用了9分鐘就完全摧毀了清朝在定海的全部軍事力量。
定海總兵在第一輪炮擊中殉國,定海知縣投水自盡。而兵卒在見識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後,膽戰心驚,主動撤出陣地,全面潰逃。據戰後統計,清軍1540人參戰,僅有13人犧牲,13人受傷。
7月22日,道光對比了一下浙江失利和廣州福建捷報的幾分奏摺,覺得自己有必要提示一下沿海諸省,遂下令敦促各地加強防務,嚴防鴉片商流竄。
7月24日,道光再次收到浙江告急的奏摺,隱約感覺不妙。但鴉片販子的概念揮之不去,下令臨省集中兵力,圍剿煙匪。
7月26日,道光在給各省的諭令中,仍是信心滿滿,回想自己在西北用兵的文治武功,對付跳樑小丑應該綽綽有餘,給各地吃下定心丸。
現已調兵合剿,不難即時撲滅。
8月1日,道光收到林則徐於6月24日,也就是英軍艦隊北上4天前的發出奏摺。告知廣州海面艦隊不是鴉片商船,而是9艘軍艦和3艘輪船。
此時距離7月5日英軍攻陷定海已經25天,而道光剛剛知道於自己對敵的不是什麼鴉片販子,而是正規的英吉利軍隊。
壞消息總是接踵而來,8月3日,道光收到林則徐於7月3日發出的奏摺,稱英軍艦隊又到10艘軍艦和3艘輪船,並且有北上京津的可能。
這則消息可謂石破天驚,一直認為僅僅在沿海滋擾的艦隊目的地竟然是京畿重地,道光來不及多想,於8月3日當天安排直隸總督赴天津防備。
在道光和滿朝文武還在通過書信糾結江浙防務,對在兩江地區退敵抱有幻想的時候,英國艦隊於8月11日抵達天津。
「剿」「撫」的游移
直隸總督琦善和大多數朝臣一般,起初對待英國,是主張「剿夷」的,但在天津目睹「船堅炮利」之後,心生怯懦,便主張「撫夷」。後人常常把琦善定義為鼠輩國賊,但需要苛責的又豈止他一人。
鴉片戰爭時期,「剿」「撫」兩派的範圍劃分的異常清晰,戰區的疆臣眾口一詞,一意主撫;非戰區的疆臣紛紛上書,決心主剿。
生性「勤儉」的道光眼見軍費如流水,剿夷又不成功,態度也在「剿」「撫」之間搖擺起來。而恰好此時,琦善從天津給道光帶回了英國外相的照會,使道光的態度進一步轉變。
茲因官憲擾害本國住在中國之民人,及該官憲褻瀆大英國家威儀,是以大英國主,調派水陸軍師,前往中回海境,求討皇帝昭雪伸冤。
以今人角度看,這種辭令是不可能出現在外交文件上的,更別提發生在英國艦隊進犯京畿,期望逼迫中國割地賠款的時候。這一譯本的來源一直讓人不解,直至有人閱讀了一篇俄國人撰寫的文章,謎團才被解開。據當時在北京的俄國東正教教團的報告。
據中國官員說,英國人只遞交了照會的英文版,清政府不得不請求俄國教士把英國外相的照會翻譯成中文,教士團認真的完成了這一工作。
英國的第一份遞到中國皇帝手裡的照會,竟然由俄國人,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轉達,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管過程如何,道光算是被英吉利的言辭恭順感染到了,也和自己罷戰節約的理念一拍即合,駕馭洋人有功的琦善代替輕啟邊釁的林則徐成了新的欽差。
相互成全的利益爭奪
鴉片戰爭以一種彙集著巧合和謬誤的方式打開了,而在戰後,誤會和認識衝突繼續上演,我們今日痛心疾首的割地賠款在當年根本就不是清政府關注的重點。
香港一地在政府眼裡就是如澳門一般賞與化外之民停靠歇腳之處;
關稅核定至極低的百分之五,還比清朝自己制定的百分之四高一點,之前貿易百分之二十幾的關稅純粹是當地官員貪墨的部分,中央並不知情;
治外法權的喪失,讓清政府非常高興,你管你的洋人,我管我的百姓,少了不少麻煩;
至於賠款,政府早就找好了接盤俠,重開貿易,廣東十三行拿著好處,也得替國家出點血。
真正讓道光和朝臣煩惱的是開埠,這件事對朝廷來說,就好像在保境安民,把粗鄙的洋人放入神州大地,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黎民。
在清朝的左推右擋下,京津地區和長江腹地都保住了,廣州、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五個通商口岸都在東南沿海,所以我們口誅筆伐的不平等條約,可能在當時政府眼中也沒那麼不堪。
我們認知中,所有有利於中外交流的款項都被最大程度的限制了,所有喪權辱國的款項都被忽視了,這一風格在中外後續談判中繼續貫徹。
法國、美國邀請中國選派官員、童生赴外參觀、遊學,被以維繫天朝體面婉拒了;法國、美國要求利益均沾,與朝廷「以夷制夷」的大戰略不謀而合,被欣然應允了。
我們今天烙印在課本里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在當初沒人看的出所以然,我們以為英國的堅船利炮把清朝打疼了,但事實並非如此。
在這場慘烈而短暫的失敗中,道光除了花點錢買個太平,感覺也沒損失什麼,因這場戰爭被貶謫的官員,也陸續起複,一場驟雨過後,清帝國還是往日的一片昇平。
歷史不能重來,但想的偏激點,如果當年英國以通商為目的的鴉片戰爭,清政府一敗塗地,內外失守,南北口岸盡皆通商,是不是也能讓朝堂高閣、平民百姓都見識到中外的差距。
有了差距的對比,天朝上國的迷夢是不是能早日清醒。如果鴉片戰爭激發了民族覺醒,那二十年後的火燒圓明園,五十年後的中日甲午和六十年後的庚子國變是不是都有改寫的可能?
一時興起,我也入了迷夢。
參考文獻:
1.蔣廷黻【中國近代史】
2.茅建海【天朝的崩潰】
3.唐德剛【從晚清到民國】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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