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
MOON 黑色黎明
『 黎明的黑色牛奶 我們在晚上喝下
我們在早晨與午間喝下我們在夜裡喝下我們喝下並且喝下
我們在空中挖掘墳墓那裡剛好可以躺下』
保羅?策蘭《死亡賦格》
1939 年 9 月 1 日凌晨 4 時 45 分,德軍轟炸機群呼嘯著向波蘭境內飛去,目標是波蘭的部隊、軍火庫、機場、鐵路、公路和橋樑
今天的天空還是一樣,是灰濛濛的一片帷幕,歐洲的顏色。雲朵扎紮實實地揪結成塊,掩蓋著阿姆斯特丹。臟雪像地毯一樣覆蓋地面,一眼望去,街景只是水泥,帽架般光禿禿的樹,還有灰溜溜的空氣。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我感受不到陽光的熱度。沉重的灰黑攫住了光線,空氣是森冷的,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我長期刻意放慢步伐居住在黑暗之中,缺乏運動,我在有壁爐的房間里依然感受到身體在顫抖。
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帘,希望有陽光可以透進來,驅趕如鬼魅般潛伏的恐懼,但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成功過,厚重的雲層似乎散不去,它們像冬天的厚被子般裹著這間閣樓,裹著這個國家,裹著全世界。
『唉,聽說波蘭三天就亡國了,那個雜碎希特勒的裝甲師無堅不摧,真不知道
英法兩國為何可以坐視法西斯政權的擴張,他們難道以為希特勒會因此而滿足嗎? 戰火將會席捲整個歐洲的,這不只是我們的戰爭,這會世界的戰爭阿,唉,我們 猶太人阿,被那雜碎視為眼中釘,說甚麼:「歷史上偉大的國家興亡,完全是由 於種族混合以至破壞了血統純潔所致。為了要防範這種災難的發生,所以國家必 須盡到責任,採取防範的措施。」他還以為金髮藍眼的亞利安人種最優秀咧,也 不看看是誰讓戰後德國的經濟開始慢慢有復甦的跡象,是我們猶太人的商業頭腦 阿!』瑟利斯叔叔匆匆進門,拍拍他沾滿灰塵的粗布大衣,他看起來似乎很狼狽, 汗珠大滴大滴的從額頭中央滑落,還來不及擦汗,他就氣呼呼的指著手中緊握的 報紙大罵。
喔,對了,我忘了介紹瑟利斯叔叔是誰。他是一個身型短小的微胖中年猶太 商人,他有著一嘴茂密的鬍子,頭頂有些微禿,矮短的身材看起來簡直像個披著 外套的衣櫃,經歲月雕蝕的面龐像起了皺紋的硬紙板。另外,一雙鷹隼般銳利的 眼神絲毫不受體態和歲月的影響,灰黑色的瞳仁依然炯炯的燒灼著屋裡每一個人, 激昂的陳述著手中報紙的內容,我彷佛看到他當年在商戰叱吒風雲的樣子。
今天的天空濕濕的,雲層很厚,天好像很冷在裹綿被。
『歷史上偉大的國家興亡,完全是由於種族混合以至破壞了血統純潔所致。為了要防範這種災難的發生,所以國家必須盡到責任,採取防範的措施。』
阿道夫?希特勒
MARS 畫 布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壄。」屈原《國殤》
德國境內,廣播傳出元首的怒吼:
我們不會放棄!我們不會停下腳步!我們將贏得勝利!我們的時代來臨了!我不相信,那些以前在不斷嘲笑我們的人,現在,他們還在笑!
受到了元首的激勵,身著英挺深黑色長大衣軍裝,右胸上方別著銀亮鷹型徽章,下方掛著納粹黨徽的青年德軍們,背著水壺,扛著擦得亮晃晃的槍,槍口在冬日的照耀下,如德國青年的意志般閃著璀燦光輝。我們是剛鐵雄師,無堅不催。你聽,那整齊的步伐,軍靴踏著冬北方早已冰封的雪域,碰!碰!碰!碰!現在雖然是北方的冬天,但軍隊依然沒有停下行軍的速度,以像閃電一般的速度瞬間出現在敵國境內,元首相信將帶走勝利,「只要還有一個德國人活下來,戰爭就將繼續!」他們帶著元首的信念,碰!碰!碰!碰!野戰部隊整齊劃一的前進著, 黑壓壓的一片湧向了荷蘭的邊境。空隆!空隆!空隆!空隆!戰車履帶軋過白凈的深雪,印出一條條沉重的黑線。清晨的雪地應該是明亮而又白凈的畫布,但是粗黑的線條和深嵌入地的軍靴印子就像是頑皮的孩子預先在還未創作的畫布上恣意塗鴉般,先在荷蘭邊境預告了──這張畫將會暈成一片混亂的色塊拼湊。裊無人煙的邊境,寧靜而又喧囂,只聽到整齊的步伐與器械的運作,又緊繃的令人不想發出一點聲音。作戰前的黎明,總是籠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圍,完全是因為──等待。
清晨,1940 年 1 月,荷蘭邊境 荷蘭要塞內
荷蘭軍觀察員,下士柏德,正對著鏡子刮鬍子,身著他引以為傲的挺拔鮮綠色軍服,對著鏡子,他不禁露出驕傲的神情。「這身軍服穿在我身上多麼好看呀!」他內心不禁讚歎道。刮完鬍子,對著鏡子摸著青灰色的鬍渣,似乎不怎麼滿意, 又再颳了一次,接著便走向他的軍用儲藏袋,拿出了他在春天搜集並小心風乾儲存的乾燥玫瑰,坐在他的觀測位置,備好望眼鏡,然後拿出信紙放在碉堡的地上, 準備開始寫信給他遠在阿姆斯特丹的妻子。依照慣例,他會先用望眼鏡搜尋邊界有無不尋常的狀況後,確認暫時無誤後再開始寫信。
把眼睛貼近望眼鏡,突然他放下瞭望遠鏡,他不敢置信的再看了一次,驚訝的說不出話,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兩側滑了下來,他吞了吞口水。
「那是什麼!德軍?媽的,他們行軍速度應該沒有那麼快才對阿!怎麼那麼快就集結那麼多部隊!快!快!所有人戒備!」守在荷蘭要塞的士兵柏德從望遠鏡中看到了德國坦克部隊和全副武裝的德軍士兵,失聲大叫。咻......... 轟!轟!轟!
「這是?」他看到他原本鮮綠色的軍外套有一處暗了下來,他輕輕摸了摸外套,想把那處灰塵拍掉,以前柏德總是這麼做的,他以身為荷蘭邊境要塞的士兵為榮,守著邊境守著國家,那套鮮綠色軍裝是他的寶貝不容一點污損。他看著雙手沾滿的暗紅色液體從手中,從外套邊緣滲出來,答、答、答……沾染在雪地上, 忽然他看到滴在地上的暗紅液體旋成一朵朵亮紅的花瓣,從白雪地中擴散開來, 暈開了一叢叢鮮紅,玫瑰嗎,是玫瑰嗎,找到新鮮的玫瑰了。對了,我今天還沒把玫瑰寄給我的妻子呢,怎麼沒有聽到槍聲炮聲了,我們打贏了嗎?我終於要回去了,喀!碰!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然後俯面倒在鮮紅的花瓣中,鮮艷的暗赭染開了灰白的畫布。
一小時後,破碎的磚瓦散落在早已不再白凈的雪地上,灰灰黃黃黑黑紅紅, 放眼望去,只見頭部被轟掉僅剩腔體頂端碗大一個痂口的;看見被烏鴉啄食的面部還擠眉弄眼的;只見扭曲焦黑,失去人樣成焦炭的;只見眼眶眥裂,露出不感置信的驚恐的,德國人用槍、炮向這座城射出漫天如蝗蟲般的炮火、子彈,只聽
到咻的一聲,黑壓壓的壓垮了碉堡,射穿碉堡內上萬鮮綠戰袍。眼珠成窟窿、血漿流滿靴底的守軍在冥界中,耳邊應該還會響起金屬之雨的聲音;為他們送葬的樂曲。火藥紛紛投進了堡內,燒灼了這巨大的墳場,巨大的磚石崩塌了,壓開一顆顆頭顱,頭顱像甜瓜般的裂開,碎裂的線條滲出紅紅白白的液體。
柏德是如骨頭般的顏色,他的肌膚則是骨骸的顏色,他身上已成皺皺的暗綠色, 眼睛是冰冷的咖啡色,好像咖啡殘渣似的。
邊境已陷落。
傍晚,阿姆斯特丹的天空,我覺得如沸滾的熱湯,有些地方燒焦了,一片火紅中還有著一塊塊麵包屑與一粒粒黑胡椒。西邊那一輪血紅色的落日,鮮紅欲滴的塗染在麵包塊上,這座城市,現在有點黑,有點濃,有點紅,有點亮,我覺得色彩有點絢目,這城市終於有點顏色了,但總覺得這種天象有點讓人受不了
這空氣存在著硫磺與惺鹹的氣味。
『由於個人已經完全將他的自我屈服於共同體的生命上,個人自我保存的本能於是便能發揮至極限,並且能在必要時替共同體犧牲他的生命。』阿道夫?希特勒
MERCURY 永恆、不朽
『 啊,玉立上帝神火中聖賢, 爾如鑲嵌於壁之黃金飾, 請從神火中出,做急陀旋, 並請做我靈魂之歌吟師,
請將我心融噬 ----- 因欲病奄, 且困縛於一垂死動物屍,
它已不知自己;請將我取
入永恆之天工妙藝境域。』葉慈《航向拜占庭》
1940 年 5 月 10 日荷蘭從天空中軍機的金屬引擎聲中醒來。
德國大舉入侵鹿特丹。德國空軍開始轟炸荷蘭北海海岸附近的可用性機場,在轟炸後至上午四點半到五點整,傘兵開始降落。
膨、膨、膨、膨,天空中有好多黑色的花朵在下墜。花瓣罩住了原本就不明亮的天空,更顯黯淡無光。花朵越來越接近地面,花瓣也越來越大了。咦?那是什麼?
德軍的鋼盔!德軍來了!
細細亮亮的子彈隨著火光竄出,只見,一群直挺挺被穿透頹然倒下的身軀。像壓破塿蟻一般,你聽不見牠們的呼喊,最後僅剩下一塊塊碾碎的殘缺不全。
『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
這在戰爭中並不荒誕。真正的荒誕,僅能存在夢中,讓面容稍微扭曲一下。
每天清晨,這座城市的天空,有如漂白過的床單般潔白,鮮血日夜不斷飛濺, 潑灑在天空的床單上。床單最後因吸飽了鮮血而沉重,朝地面凹陷,傍晚時分, 床單擰出鮮血之後,再次漂白,準備迎接下一次的破曉。
今天阿姆斯特丹的天空又更紅更黑了,好似什麼東西要接近一般。我偷偷聽到了所有的人都在講挨餓、死人、炸彈、滅火器、睡袋、身分證、防毒面具等等。…… 德軍好像更近了,但爹地始終不告訴我,當我問起時,他只說,「乖,不要怕, 我們馬上就可以到達自由世界了,那裡不會有戰禍,我們可以享有高度的民主自由。那裡是美洲喔。」我說「爹地,我知道,地理課上我有乖乖畫出來呦,老師還給我 A 的成績,我還得到一顆糖糖。」爹地的話讓我放心了不少。因為我想我可以專心寫我的東西了。我還想記錄這城市的花花草草與天空,但不怎麼美就是了。
扣!扣!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瑟利斯、埃傑!你們在忙嗎,可以讓我進去一下嗎?」爹地去應了門,房東馬扎爾閃了進來,輕輕掩上了門,跟爹地和瑟利斯叔叔說他有要緊的事要說。房東馬扎爾是德國人,他在阿姆斯特丹有一間很大的房子,我們從德國逃出來時,他好心的收留我們住在他房子的閣樓內,有著碧藍色的眼珠,裡面好像大海一般的遼闊,讓人總看不透,額頭上有著一條條智慧的刻印,爹地總說不要常皺眉頭,不然會像馬扎爾叔叔一樣,額頭上會有皺紋喔。但我覺得那好有智慧的樣子。房東先生清瘦高挑的身型跟爹地一模一樣, 但有著一頭在陽光底下會閃閃發亮的金髮,我好羨慕他,我討厭我的灰色頭髮, 那好醜喔。我心裡暗暗想著,哪天一定要吵爹地帶我去買金色假髮來戴。
爹地叫我到旁邊一下,他們要討論一些事情。我躲在邊邊玩著我撿來的洋娃娃。但又想聽他們再講什麼,怎麼那麼神秘,所以就偷偷側身去聽。馬扎爾悄聲的說著:「德軍已經攻下鹿特丹了,我想荷蘭馬上就會全面被拿下了,阿姆斯特丹現在已經非常不安全了,我聽說現在要拿到美國簽證非常的困難,因為太多難民想要湧入美國。我這裡有一個美國友人的電話,我會趕緊打給他,請他幫你們申請美國簽證。你們這幾天要趕緊收拾行李,慢了就來不及了!」瑟利斯忍不住咬牙罵到:「狗娘養的!作惡多端的德軍、希特勒,願主保佑你們。」
我摀住了嘴,想放聲哭出來,我好害怕,我有聽到廣播中猶太人被送往集中營的消息,毒氣室,大屠殺,我想到了成千上萬的屍體與蚊蠅,嗡嗡嗡,我要忍住,我真的要忍住,我暗自跟上帝禱告,「放我出去,到有新鮮空氣和笑聲的地方去!」「希望上帝幫助我們逃離這滿目瘡痍的城鎮,遠離戰火、遠離恐懼。遠離那一層不變的有黝黑,我想要光明。」晚上,聽著廣播,我蜷曲在爹地懷裡, 跟他說,「我好想要不死之身,希望上帝可以不要讓我們死去好嗎,我想要永遠的快樂,爹地,我會死嗎?」
那晚,埃傑只是搖搖頭,拍拍他女兒的背,快睡,快睡,黑暗過後我們便是要迎接黎明。他輕聲念著,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睿智的年用,那是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時期,那是疑慮重重的時期;那是陽光普照的季節,那是黑暗籠罩的季節;那是充滿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絕望的冬天; 我們面前無所不有,我們面前一無所有;我們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們大家都在直下地獄。安妮沉沉的睡倒在埃傑的懷裡,他對著女兒熟睡的面龐輕輕說了一句英文:
Recall to life ,my love
「數十年過去之後,從被摧毀城市的廢墟中將產生對那些真正戰犯的仇恨,他們就是國際猶太集團和他們所操縱的傀儡政客。」 阿道夫?希特勒
JUPITER貝爾森集中營
『他書寫妳的金色頭髮瑪格莉特當德國籠罩在黑暗
蘇拉密絲妳的灰發如燼我們一起在空中挖掘一個墓那裡剛好可以躺下他呼喊著掘進更深的泥土帝國你們其他的這些那些快點唱歌快表演 他抓起腰上的鐵鐐搖晃他的眼睛湛藍
將鐵鏟重重鍬下你們其他的這些那些快點跳舞快表演』
保羅?策蘭《死亡賦格》
1940 年 5 月 17 日 荷蘭宣告全面陷落
1944 年的8 月4 日晚上 秘密警察突然出現在熟睡的安妮一家人面前,連拖帶拉, 把她們送上卡車前往貝爾森集中營。
我親眼看到德裔房東馬扎爾先生領著配掛著納粹黨徽的褐衣人走了進來,
「嘿!猶太豬!」德國秘密警察來了,我親眼看到馬扎爾先生慚愧的低著頭,那深藍的眼珠不再有深邃,我只見黝暗,納金黃的頭髮不再有光澤,好似一下子變白了許多;我親眼看見瑟利斯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惶恐、不解、憤怒,扭曲了他的臉,爹地好像早就明白了這結果一樣,默默的,臉上只剩下一種表情, 淡然,我猜他也許已經看透了生死。
卡車轟隆轟隆的吵雜的軋過了骯髒的路面,我聽見街道旁老人喃喃自語,「他們到來,他們破壞,他們焚燒,他們殺戮,他們搶劫,然後他們離去。」死亡的聲音幽幽的從老人不住顫抖的乾燥雙唇中擠出來,他的兩眼只剩下無限的黯與望
不盡的恐懼,他滿布皺紋的雙頰還殘存未乾涸的血跡;他眼角所存在的皺褶也早已被淚水填平」
眼眶眥裂臉頰乾癟的餓殍倒在巷弄中,像一具具被拋棄的舊娃娃、斷垣殘壁, 印著血跡的屋瓦、嵌滿彈痕的牆壁、散落一地的傢具,最後只剩下低低的咽嗚聲, 重傷者已無力哀嚎,死者早已無法喘息。
終於到達位於德國西北部的貝爾森集中營,才剛被推下卡車,我就發現了營內每一寸土地都躺滿了死屍。無法辨別任何區域……活人的頭靠在死屍上,周圍是瘦骨嶙峋、毫無希望的人們幽靈一般地走著,既無生機也無希望,無法走開。好臭、好噁心的氣味,嘔吐物、排泄物混雜在一起,我好想逃開,但卻被荷槍實彈的衛兵用槍托重擊,「快點!到前面去集合,別慢吞吞的,不然有的妳受!」一個疤面身著鐵灰色制服的德軍對我們叫囂著。我們做著苦工,沒日沒夜,流著濕濕的汗水,黏膩烏黑的臟手舉起槌子敲打著釘子,釘著一件又一件的鐵箱,德國人說是要拿來裝軍需品運往前線,獄卒吶喊著「你們這些骯髒的猶太人,總有點用,做好這些,送往前線,多少可以把你們骯髒的血液洗乾淨些!」;我們吃著發黑的麵包;搶著撿起德國軍官吃剩的肉片;去廚餘桶翻找著食物,挑開上面不斷蠕動的蛆,大口大口的吞下了以前從不會想要吃的東西。
今天的天空,還是陰陰的,雲層很厚,煤炭色的雲,像黑色心臟般再撲動,世界各地也都這樣嗎?
「人類的進步,好像是去永無止境的梯子。登高必須要從下面拾級而起, 所以亞利安人必須要遵循實際的道路,向前進行,這道路絕不是近代和平者所夢想的道路。」 阿道夫?希特勒
VENUS 所有的天空下
『於是你們有個雲里的墳墓那裡剛好可以躺下黎明的黑色牛奶我們在夜裡將你喝下
我們在午間將你喝下死亡是來自德國的領主 我們在晚上與白天將你喝下我們喝下並且喝下死亡是來自德國的領主他的眼睛湛藍
他用鉛彈朝你射擊他精準地擊中你』 保羅?策蘭《死亡賦格》
1945 年 德軍節節敗退,戰爭進入尾聲
今天我們一敲一敲得挖著洞,在雪地中掩埋著一個個同伴,最近,有些人一直被帶走,德國人說要送他們去洗澡,他們卻都沒有再回來。我想他們可能被釋放了。
這幾天我常常感到身體有點發冷、頭有點暈,爹地說那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會好,但我發現爹地常一個人背對著我偷偷哭泣。有一天晚上,瑟利斯叔叔原本想趁黑翻出鐵絲網逃出去,但突然被探照燈抓到,砰!砰!砰!砰!砰,我看到他身體還纏在鐵絲網上,掙扎了一會兒,然後接著就不動了。血液慢慢的從他骨瘦嶙峋身上的彈孔里流了出來,滴滿了地面,喀喀,脖子卡斷了,我看到他禿光了的頭頂,墜落,墜落到無盡深淵…… 我突然發現他的扭曲的肢體與血液的匯聚組成成這個符號「卐」,我常在德軍的衣服上看到這東西。
爹地曾跟我說過,「希特勒受到一個名叫"新聖堂騎士團"反猶組織的影響。這個組織認為,雅利安人是最優秀的民族,必須保持其純潔的血統,世界才有希望。這與希特勒的觀點是一致的。這個組織的發起者是一個傳教士兼占星家,他為希特勒占卜,預言他日後將是震憾世界的人。聽了這些話,希特勒很振奮。這個組織的標誌符號就是「卐」字。所以,他在後來設計黨旗時,選用了這一符號。」我覺得希特勒好蠢喔,信那個鬼話。
最近好像被送去洗澡的人又更多了,我們要被釋放了嗎?
爹地說,最近德軍戰事好像有點吃緊,因為美國參戰了。但我發現爹地說話時的臉上始終掛著苦苦的笑容,似乎有些急,有些心事。
美國,聽說那是天堂,那是一個和平的國度,沒有戰亂,沒有挨餓,沒有哀傷,所以美國軍隊是天使啰,上帝終於要派人來救祂的子民了,祂曾經允諾我們到一個有奶與蜜的地方。
噢頭好痛喔,爹地我想睡一下…… 噗通
安妮仰面倒了下去
我好像看到了上帝,祂牽起了我的雙手,直指天空,我終於看到了不再血紅的天際而是光亮金黃的雲端,終於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芬芳的香氣滌凈了我身上的血污了,爹地,爹地,美國到了,是吧 ?
今天的天空,是蜜糖的顏色;今天的雲,是棉花糖的顏色;今天的空氣,有芬芳的香氣。
「如果我的民族在這場實驗中失敗了,我將不會為之哭泣,是他們自找了這樣的結局。」 阿道夫?希特勒
希特勒覺得因戰事吃緊,消耗太大,必須加速處決猶太人,因此在集中營設
毒氣室和焚化廠,減少集中營開銷。
SATURN 終 曲
『 一名男子住在屋裡你的金色頭髮瑪格莉特他教唆他的狗追逐他贈與我們一座空中墳墓他與毒蛇戲耍並且夢想死亡是德國來的領主妳的金色頭髮瑪格莉特
妳的灰發如燼蘇拉密絲』 保羅?策蘭《死亡賦格》
後記:
貝爾森集中營是納粹德國在德國西北部下薩克森建立的一座集中營。超過
35,000 人死於 1945 年初流行的斑疹傷寒。於 1945 年 4 月 15 日被英國第十一裝
甲師解放。當時約有 60,000 名犯人尚在其中,絕大多數都已身患重病,另外還
有 13,000 具未處理的屍體。
一位 BBC 記者理察·丁布爾比戰後走進了貝爾森集中營後說道:一位精神失常的母親一邊向一位英軍哨兵哭喊,請求給她孩子一些牛奶,一邊戳自己胳膊上的虱子,然後凄慘地吼叫著跑開了。當那位士兵打開裹鋪,發現嬰兒已經死去好幾天了。在貝爾森的這一天是我這輩子揮之不去的夢魘。
那麼那個德裔房東馬扎爾呢,他最後受不了良心譴責在安妮一家被抓走後舉槍自盡了。
1944 年八月四號那天清晨,他收到了早報,希特勒發出了緊集命令,大舉搜補猶太人,察到家中有猶太人而未報者,一起送往集中營處死,及時舉報者,家人可以免費獲得高額獎金與糧食,並免除家中男丁兵役。房東的五個兒子已經有四個在東線的戰場中喪命,只剩下最小的兒子了,他只有 15 歲,於是當晚,房東決定舉報他原本所藏的猶太房客,安妮一家人。
他自殺當天,喃喃念著,對不起,對不起……滿臉淚水的馬扎爾好像又老了不少
砰!
砰!硝煙留在了他的右邊太陽穴。 他深邃的藍眼珠、他金黃的頭髮…… 變薄變淺了、褪了色……
SUN 批註:
1. 黑色牛奶:典故來自舊約《傑里邁亞哀歌》:錫安的貴胄素來"比雪純凈,比奶更白",現在卻"比煤炭更黑"
2. 瑪格麗特:典故來自浮士德,第一部中浮士德追求的理想女子。金髮藍眼乃是亞利安人的刻板印象。
3. 蘇拉密絲:典故來自舊約《雅歌》,所羅門王歌頌的美麗(猶太)女子。灰發也是猶太人的刻板印象。
4. 雲里的墳墓:指集中營的毒氣室
耶和華用七天創造世界,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 《創世紀》第二章第二節
2018/2/23 洪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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