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 《唐人街探案2》中的神性、人性與獸性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 《唐人街探案2》中的神性、人性與獸性

春節期間看了一部電影，就是陳思誠導演的《唐人街探案2》。記得唐1上映時，就去影院觀看了，情節劇情都引人入勝，作為普通觀眾，覺得電影是很好很搞笑，也很有深度的。如果說唐1討論的是人性，那麼唐2討論的就是神性、人性與獸性。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第四十二章，是老子的宇宙生成論。這裡老子說的「一」、「二」、「三」乃是指「道」創生萬物的過程。主要講述了一、二、三這幾個數字，並不把一、二、三看作具體的事物和具體數量。它們只是表示「道」生萬物從少到多，從簡單到複雜的一個過程。《淮南子·天文訓》是迄今看到的對它的一個最早的哲學上的解釋:「道(曰規)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照《淮南子》的解釋, 「二」是「陰陽」,三是「陰陰合和」。

在影片中，貫穿始終的就是中國的道文化，不管是反派之一的陸國富經常捧著一本《道德經》，還是最後的真兇天才外科醫生Springfield對中國修道成仙的信仰和迷戀，並按照金木水火土來祭祀殺人以器官來煉丹，都體現了中國道文化。

「道」在老子那裡已經超越了世俗社會生活，更加接近於自然法則之道，因為天地萬物的始基與母源在於「道」，由道開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用「玄」來強調他所言之道與當時社會所言之道的差異性，並且闡述他所言之道的超然性與根基性。所以老子在後面的論述中又坦言，「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老子感慨道：「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

老子所言之「道」即「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蕭呵，潦呵，獨立而不垓，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這句話意思是，在天地生成前，宇宙中就有混沌的物體存在，它幽靜無聲，廣闊無邊，無依無靠又長存不改，它就是化育萬物的慈母。「我」——老子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勉強稱它為「道」，命名為「大」。由此得知，老子所言之道首先具有物質性，是天地萬物生成的原始動力源，並且它的存在獨立而不可丈量，具有無限性。

從下至上，道指太極（第一層），一指陰陽兩儀（第二層），二指四象（第三層），三指八卦(第四層)，太極的第一次變化產生了陰陽兩極，第二次變化陰陽兩極又產生了四象（老陰、少陰、老陽、少陽），第三次變化四象又產生了八卦（一乾、二兌、三離、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而每一層的變化過程都是一陰一陽的變化，且每一層的變化都是繼承了前一層的變化規律並予以延續，稱「繼之者善也」，如此繼續永無止境地變化下去可與天齊，故稱之「成之者性也」。

世間萬事萬物的生長變化都是從細微到顯著以至於質變，天地萬物都如此。任何事物都有陰陽兩面，相互對立又相互聯繫，善惡並存，能量守恆。就像第一部《唐人街探案》中說的「個體生命不同，但這世界善惡總量不變。每個人從出生就註定扮演各自的角色，有的是善，有的是惡」。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醫生救人是善，為了實現長生不老而殺人是惡；維護正義是善，為了維護正義而殺人又是惡，這是人性的對立，也是人性的轉化。

人性是對神性和獸性的調節

劇中的James本身是一個天才外科醫生，救過很多人的性命，原本信仰基督教，但是基督教救不了妻子的病，不能挽回妻子的死亡，因而改相信科學。然而當他知道患上癌症，發現科學並不能治療自己的癌症，所以就改相信「道」。他相信通過一些神秘學的邪教方法可以延長自己生命，他認為自己能夠救活很多人，犧牲幾個人來延長自己生命，從而讓更多的人活下來，自己這麼做沒有錯。

而James對於「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理解，更讓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說每個人都由神性、獸性、人性組成，自己救死扶傷是神性使然，而殺人雖然是獸性，但也會為了延長神性，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

然而秦風很快就指出了James的說法是錯誤的，他認為道是一個太極，神性與獸性不是分裂的，而是由人性在其中調節，人性才是一個人最為重要的特性，James對於道的理解是錯誤的。

人，一半是野獸、一半是天使

關於神性、人性與獸性，周國平有過一段解釋，他說，人一半是野獸，一半是天使。由自然的眼光看，人是動物，人的身體來源於進化、遺傳、繁殖，受本能支配，如同別的動物身體一樣是慾望之物。由詩和宗教的眼光看，人是萬物之靈，人的靈魂有神聖的來源，超越於一切自然法則，閃放精神的光華。在人身上，神性和獸性彼此糾結、混合、戰鬥、消長，好像發生了化學反應一樣，這樣產生的結果，我們稱之為人性。所以，人性是神性和獸性互相作用的產物。人性是介於動物性和神性之間的一種性質，是對動物性的克服和向神性的接近。按照這種解釋，人離動物狀態越遠，離神就越近，人性就越高級、越完滿。

然而，這會不會是文明的一種偏見呢？譬如說，聚財的狂熱，奢靡的享受，股市，毒品，人工流產，克隆技術，這一切在動物界是絕對不可想像的，現代人離動物狀態的確是越來越遠了，但何嘗因此而靠近了神一步呢？相反，在這裡，人對動物狀態的背離豈不同時也是對神的褻瀆？那麼，對人性也許還可以做出另一種解釋：人性未必總是動物性向神性的進步，也可能是從動物性的退步，比動物性距離神性更遠。也許在人類生活日趨複雜的現代，神性只好以樸素的動物性的方式來存在，回歸生命的單純正是神的召喚。

本我、自我、超我

關於電影中的神性、人性、獸性的討論，可以和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相對應。本我對應的就是獸性，人最為原始的、屬滿足本能衝動的慾望，如飢餓、生氣、性慾等。神性與超我對應，屬於人格結構中的道德部分。其位於人格結構的最高層，是道德化的自我，由社會規範、倫理道德、價值觀念內化而來。自我與人性對應，是現實的意識；人性與自我對應，自我是人格的心理組成部分，是從本我中逐漸分化出來的，位於人格結構的中間層。其作用主要是調節本我與超我之間的矛盾，它一方面調節著本我，一方面又受制於超我。它遵循現實原則，以合理的方式來滿足本我的要求。

本我，自我，超我構成了人的完整的人格。人的一切心理活動都可以從他們之間的聯繫中得到合理的解釋，自我是永久存在的，而超我和本我又幾乎是永久對立的，為了協調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自我需要進行調節。若個人承受的來自本我、超我和外界壓力過大而產生焦慮時，自我就會幫助啟動防禦機制。人們或許可以把自我與本我之間的關係與騎手與馬之間的關係作個比較。馬提供牽引能量，而騎手有決定目標的權利，並引導這匹有力的馬向著目標移動。但是在自我與本我的關係中，我們經常會發現不太理想的情況，騎手被迫帶著馬朝著它想去的地方去。

電影中的醫生，他的妻子去世後，他也得了癌症。在對基督教信仰無望之後，開始迷戀中國古代的成仙文化，利用陰陽五行來殺人煉丹。並且他的言論是，作為醫生，他救過數千人，殺幾個人來救自己，有何錯？他錯把神性與獸性割裂開來，也沒有用人性及自我來調節神性與獸性。影片中還有一句台詞，「殺人的不是獸，而是獸性」。這句話就點出了人放縱自己的獸性，其結果不堪設想，而且會合理化自己的獸性，最終走向滅亡。醫生，最後選擇了自殺。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尼采說，「與魔鬼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魔鬼。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這句話出自尼采《善惡的彼岸》146小節。當你遠遠的凝望著深淵,也許你認為它沒有生命.你凝望它,省視它,感受它.但是與此同時,這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同時也在凝望你,省視你.它會改變你.那些黑暗,晦澀,隱藏著的東西,也許你認為你僅僅是省視,但事實上……你早已涉身其中,不能自拔。

深淵就是對自我的內省，當你看到了足夠多的惡，對自己內省足夠深的時候，你會看到那水面上倒影的一雙眼睛在看著你，如同看怪獸一般地看著你。往往成功消滅怪物的人本身比怪物要可怕得多。在鬥爭中越是放得開手腳的人越是威力大。一個無限制格鬥手出身的人天天往人下三路和命門招呼，那相近水平條件下，能擊敗他的往往只有同樣不拘規則的格鬥手。

戰爭也一樣，別人用毒氣彈，你不用，你就要吃虧。別人士兵隱藏在平民中打黑槍，你不大規模屠殺平民你多半是要輸。許多比較文明的國家打到戰爭後期變得比敵人更沒下限，更加殘忍無情。納粹德國可怕吧，沿路修集中營處決猶太人蘇聯人。蘇聯和英美打到後期比他更可怕，蘇軍進入德國境內後挨家挨戶屠殺報復，不留任何俘虜。英美進行無差別的戰略轟炸，持續了5年之久，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軍國日本可怕吧，日軍傷員多次自殺式襲擊了給予人道主義救助的美軍醫療兵。打到最後美軍比日本更沒下限，直接用原子彈蒸發了日本兩個城市。

這些都是被深淵反凝視的好例子。

在電影中，肖央飾演的宋義搭順風車殺了反派陸國富，他把尼採的這句話說給秦風聽，劉昊然飾演的秦風推理出宋義殺人的事實，但選擇了隱瞞，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開始向黑暗靠近了。秦風一直在追求一種完美的犯罪，而在他追求的執念中，他究竟是「魔鬼」還是「天使」呢？見慣了邪惡，不斷追逐著邪惡，在這過程中，他如何對待內心的邪惡？驅趕亦或是淪陷。

不僅之於秦風，更是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世間萬物輪迴相生，當我們太過於追求一件事情，過分執著一件事情，你就會淪陷進去，困住自己，迷失自己。

References: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商務印書館，1988

弗里德里希·尼采，《善惡的彼岸》，團結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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