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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婦端來熱水供焚歌漱洗完畢,又為她拿來一襲輕薄的紗裙換上,便引著她出了門。

穿長巷,過迴廊,夜風透著涼意,焚歌赤足踩在石板路上,忍不住瑟瑟的抖。

「到了,主子。」不知走了多久,僕從在一個極其普通的院落前,停住了腳。

焚歌獨自進了院子,沿著小徑走進了院中的涼亭,涼亭四面圍紗,亭中石案前擺著一張琴,她就在琴前面安安靜靜地坐下。

「來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遠處傳入耳畔,焚歌低低應了一聲,只低眉斂目坐在琴旁,不曾回頭環顧。

「跟著我的節奏來。」

一聲極為清越的洞簫聲入耳,焚歌一雙葇薏搭在弦上合著簫聲彈奏起來,十指翻轉如飛彷彿演練過無數次一般已然將曲調爛熟於心。

撫的是一曲定風波,初時曲調極為舒緩,有如行雲流水般的自在,待到中段,簫聲徒然拔高變得愈發高亢,焚歌的琴聲也被帶的愈加昂揚。一時間琴簫合奏的聲音相互應和共鳴,直讓人心神震蕩。

簫聲似帶有魔意一般,撫琴的焚歌早已覺得頭腦昏沉,卻也只有勉力支撐,跟上簫聲的節奏,帶到中段時直覺得心口氣血翻湧,撫琴的十指也逐漸變得僵硬麻木。

曲子逐漸奏入高潮,就在琴聲最高亢的時候,突兀的銳聲划過,弦斷,琴聲也戛然而止。

涼亭內,案上的琴還是規規矩矩擺在那裡,只不過斷了根弦。撫琴的人也依舊規規矩矩坐在那裡,只不過唇角多了幾分血色。

「還記得怎麼脫困。」

青衫的男子撩開紗簾邁入亭中,焚歌趕忙從座上起身,跪伏於男子面前。

「公子。」焚歌額頭抵在冰冷的石磚上,寒意從頭頂一直蔓延遍布全身,滲透進了周身的每一個毛孔里。

「當初之所以會挑你進魅形堂,就是因為你足夠聰明,」男子的手掌按在了焚歌的後頸上,感受到手掌下肌膚的顫動,輕輕摩挲著,如同安撫受驚的寵物一般,「但是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太過聰明了總是不好的。」

「願受公子懲罰。」

按在焚歌脖頸上的手掌逐漸游移,轉而撫上了女孩的肩膀,在她的經絡處催動起內力。

「唔……咳!」看似輕柔的一掌,卻內含了極為精純的氣勁。焚歌頓時吃不住勁跪趴在地,控制不住地咳出聲來,張口卻吐出了鮮血。

「這一掌,是罰你弄壞了我的琴。」男子收掌負手而立,垂眸俯視跪在地上的焚歌。

焚歌勉力撐直了身子,抬起頭去看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俊朗的相貌,唇角似乎永遠帶著幾分笑意,分明長著一雙勾人心神的桃花眼,眼底卻空洞得讓人心慌。

「這一掌,罰你的聰明。」說罷男子俯身便又是一掌,按向了焚歌的心口。

焚歌卻是躲也不躲,挺直了身子去受了這一掌。

這一掌的痛楚遠非先前那一掌可比,焚歌咬緊了牙關才沒叫出聲,縮在地上半天都沒能起身。

「入了這道門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永世不得超生的森羅鬼道。」似是從女孩的姿態中察覺出幾分堅決的意味,男人也放緩了語調,「你應當清楚的,焚歌。」

「是,公子。」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在青石地面上,焚歌勉力抬起頭,青灰色的眼底澄澈得再無一絲波瀾。

「你既然明白了,那就走吧」

焚歌被僕婦扶著,幾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了房中,盡了屋就見到個灰袍人坐在桌前,撐著下巴在打瞌睡。

「嗯,回來了。」被腳步聲驚醒後,鬼醫沈括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隨即將手邊的葯盞推了過去。

「來,喝葯。」

「藥方變了?」

焚歌接過葯盞,送到嘴邊抿了一口,隨即皺起了眉頭,但還是仰頭喝光了苦澀的湯汁。

「嗯,變了,以前藥方是給你治腦子的,這個是給你療傷的,」鬼醫邊說邊拽過焚歌的手腕,自顧自開始把脈,「唔,那人下手倒是不重,服藥調養個幾天就好了,就是身子難免要疼上個三五日,我再給你開個藥方,你每天喝一副,包你半個月後活蹦亂跳。小歌兒,你可要好好將養這副身子,接下來要走的路,可還長著呢……」

焚歌低低垂首斂著眉目,不曾應答。

送走了鬼醫後,夜已深,女孩在榻上輾轉反側。

今日是她十六歲的生辰,她才十六歲,卻覺得好似已經活了幾輩子那麼漫長。

也罷,就當作往事已死,昔日里無憂無慮的初七就此死去,她仍舊是暗門的媚行者焚歌,終究要回歸陰暗的巢穴。

一行清淚緩緩落下,且當與往日作別。

再見,初七,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瘋子。

第二日,天還未亮,焚歌便起了來,著下人準備洗漱了一番,換了套素色的衣裙,便出了門。

晌午十分,魅形堂主蘼蕪院中,一抹倩影裊裊婷婷立於庭前。庭中往來的僕從美人不在少數,焚歌對那來往梭巡試探的視線視若無睹,她就只是靜默的佇立著,從黎明破曉時分一直站到晌午。

午後,一婢子推開屋門,向屋外的人招了招手,焚歌這才跟著進了屋。

暗香浮動,紗帳後煙影繚繞,有美人安卧於榻,紫色紗裙衣帶半解,裙裾下形狀優美的長腿半蜷,恰是一副美人春睡後半夢半醒的模樣,最是引人遐思。

「堂主。」焚歌見了人便直挺挺跪下,伏著首一副乖順的模樣。

「今日乏得狠,睡到這般時辰方起,想來讓歌兒等的久了。」

榻上的美人慵懶起身,半闔的一雙眉目微張,幽幽清瞳中神色莫測,這便是暗門魅形堂堂主,以魅色行天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頂尖殺手,亦是媚行者焚歌的首領,蘼蕪。

「焚歌不敢,想來堂主勞累,恨不能分憂。」焚歌伏著的身影又低了幾分。

「想來昨日,你已經去過公子那裡了。」紫色的身影裊裊踱了過來,蘼蕪彎腰,扶起焚歌。

但見跪在地上的人兒,面色蒼白,一雙櫻唇竟無半分血色,青灰色的眼瞳依舊明亮透徹,只是掩不住幾分疲色,眼角四周竟然染上了幾分灰敗的顏色。

「嘖嘖,公子還真是不肯憐香惜玉呢!」蘼蕪眉目間也露出了幾分嘆惋之色,鬆了手,「下手也不見輕上那麼幾分。」

「焚歌並無怨言,這是我當受的。」焚歌依舊低垂著頭,神色不見絲毫波動。

「呵,量你也不敢。」蘼蕪邁開長腿,紗裙搖曳著又回到紗帳後面,慵懶躺下,「既然公子已經賞了罰,我這兒也就不好多說什麼,那你就回吧。」

「是。」焚歌頷首,乖乖起身離開。

「這幾日,你就好好將養身子,」紗帳後的美人半闔著眼,看著焚歌的背影,朱唇輕啟道,「畢竟還有任務給你做,下月,初七。」

「……是,焚歌,領命。」

焚歌將要邁出房門的腳步猛然一頓,躑躅了片刻,終究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焚歌走後,蘼蕪纖纖玉指點著下巴,眉頭微微蹙起,似是在思索什麼。半晌方才挪轉視線,抬眼看向帳外。

「呵,我這般處理您可滿意了,公子?」

說著,蘼蕪掀開帳幕,步伐裊娜款款下榻,在青衫公子面前盈盈俯首下拜。

「公子可是真心護著這妮子吶。」蘼蕪盈盈起身,俏麗的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隱約帶著幾分嗔怨,「您既已出手留她性命,早先罰了她不輕不重的兩掌,我等也不能再多加追責了。」

「飛蛾就火,雖知必死,卻仍心嚮往之。」青衫公子哥聽了下屬抱怨倒是不惱,反倒是輕笑出聲來,「你看她,不就是那撲火的飛蛾。」

「這妮子……」蘼蕪面上神色微變,眼角幾分輕慢的神色轉瞬消弭,「當日明知必死之局仍舊要去,十死無生的任務,若死了也無甚可說,若僥倖留得一分生機,便可借死隱遁逃離暗門。這丫頭當時,只怕打的這般算盤,公子……」

「不覺得有趣?只是給了那一絲的機會,她便願意捨命嘗試。」

蘼蕪抬首望向眼前的男子,那人劍眉秀目鼻若懸膽,當真一副人中龍鳳之姿,只那一雙眼睛,瞳孔黝黑不見一絲光亮,唇角帶著淡淡一分笑,卻讓人望去如墜幽冥寒潭。便是見慣了風浪的蘼蕪,背後也無端端泛起了一陣涼意。

人道說暗門刑堂主長風出手毒辣陰狠,魅形堂蘼蕪行事詭譎莫測。只怕是他們加起來,都比不過眼前人一分的手段。

(未完待續,預告:2018年3月1日更新 第七章 花魁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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