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黑川紀章～茶會篇～

朝九晚五的間隙，想在這繁華的大都市找到一個容身之處，能夠洗個熱水澡，開罐冰啤酒，倒在床上看看電視，或是聽聽喜歡的音樂——中銀膠囊塔就是為了這樣的願望而誕生的。

以提供「上班族的第二個家」為目標，黑川紀章將空間精簡到了一個小小的膠囊屋：上班族都是男人，不做飯，所以不需要廚房和灶台；衣櫃不需要太大，能掛幾件套裝就夠了；書桌平時隱藏在柜子里，需要的時候拉下來，抬手就能夠到嵌入的計算器。書桌旁的面板集中了操作區域，包括電話、電子時鐘、無線電台、盤式錄音機和上方的電視屏幕——黑川紀章挑選出「恰到好處」的物件，以維持一個上班族的基本需要。

茶道也講究「恰到好處」。主人需要事先挑選一幅字，一瓶花，一套茶具，一份點心，以招待那個可能只有一面之緣的客人。

https://www.zhihu.com/video/949719771269369856

一番交談後，茶會開始了。Nahoko 教授擺好花，掛好字，正坐在窗前，以簡潔而優美的動作清潔了茶具，便開始靜默地製作茶湯。光線透過紙質的摺疊窗帘，留下羽毛般的印記：

說到茶，就不得不提到茶聖千利休。他的審美觀念影響日本至今。千利休的茶屋待庵，僅有兩個榻榻米大小，但裡面精簡的布局和裝飾，既實用，又營造出美的氛圍。黑川紀章從小學習日本傳統文化與建築，自然受千利休的影響很深。保留待庵的侘寂美學，結合千利休弟子採用的更明亮的光線，他設計出了這間膠囊屋。

在距離東京不遠的輕井澤/御代田町一帶，黑川紀章建造了一座屬於自己的度假茶屋 Capsule House K，同時建造了膠囊屋和茶屋。多個屋子都帶有中銀塔標誌性的巨大圓窗，頗有種偷窺式的惡趣味。

膠囊塔建成之後，黑川紀章的興趣就從新陳代謝轉向了「共生理念」。京都原先有一座閑雲軒茶庵，但在 1773 年被燒毀。1970 年，僧人按照閑雲軒的圖紙，重建了一座松隱軒茶庵。1984年，黑川紀章又在赤坂的一個公寓樓里複製了松隱軒茶庵，取名為唯識庵。

「唯識」一詞來自佛教唯識宗。黑川紀章在意它與西方唯物論的關係，這就是他「共生理念」的起點。

黑川紀章在唯識庵里獲得了靈感，設計出了自己的最後一件作品——位於六本木的國立新美術館。國立新美術館是日本最大的美術館，也是新海誠電影《你的名字》的取景地。

《你的名字》里提到：時空聚攏、成形、捻轉、迴繞、時而返回、暫歇、再聯結，這就是結，這就是產靈——國立新美術館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藏品，卻是世界級的藝術中心，展出古今中外的文化成果，這也是一種產靈。黑川紀章解釋自己如何用衝突與共生的理念來設計它：「一個重要的共生現象就是它集合了本土化和全球化的特點。我用木頭、混凝土、鋼鐵、玻璃來打造這個建築，但保留了它們的自然狀態，沒有改變它們的顏色，這是非常日本化的理念。同時美術館的功能又是全球化的。只要方法得當，它有能力貯藏任何形式的藝術品。」

共生與共存、混合、折衷、妥協的根本性差異，在於承認異質事物之間存在著「聖域」，也就是「灰空間」。「灰空間」概念，是黑川紀章活用「利休灰」一詞而來，指的是開放和半開放的曖昧地帶（比如茶庭的露地，或是狹窄的城市走廊，而不是絕對的城市廣場）。他主張城市與街道應該「像文學作品一樣能夠被閱讀」。1997 年，他就在深圳中心區規劃中提出：用一條貫通蓮花山和紅樹林生態走廊，將山與海連接起來。遺憾的是這套方案未能貫徹到底，生態走廊在會展中心戛然而止。

宏大的概念總是難以貫徹。中銀膠囊塔建成，得益於代謝派建築師與日本國土廳的緊密合作。但遭遇 70 年代日本經濟惡化，它失去了公共部門的支持，陷入產權的泥沼。時至今日，它已不能繼續履行職責。那麼它將何去何從呢？

對於這樣一座意義重大的建築，自然是有人提出保護，或是改為觀光區。但尷尬的是，日本將「有歷史價值」的建築定義為：建成 50 年以上，且至今仍被欣賞的。中銀膠囊塔的歷史還不到 50 年，因此還無法作為歷史建築被保護。

雖然建築失敗了，但黑川紀章的「共生理念」仍在持續地影響著日本社會。遊戲《塊魂》的「萬物皆可沾」設定， 動畫《銀魂》的半江戶半太空時代，無不是共生理念的表達。這在滅茶苦茶里有詳細論述。

滅茶苦茶里活用了王爾德的名言「The whole of Japan is a pure invention.There』s no such country. There』re no such people.」日本整個是被人工地創造出來的。而現代，不也整個是被現代人抽象地創造出來的嗎？有人評價椎名林檎的創作方式是堆砌。究竟是堆砌還是共生，黑川紀章只給出了一個評判標準：它是否像桂離宮一樣，從初建到擴建，新舊模塊不斷組合，卻一直被人們從心底里讚歎「完美」？美是不會騙人的。

還是說回茶道。也許是受了「tea ceremony」這個翻譯的誤導，人們談起日本茶道，總是對他們的儀式感讚嘆不已。但茶道的意義，終究不在於儀式，而是從行為舉止中最大限度地表達款待對方的心意，無言地相互體察，珍惜這難得的相遇。

茶道是營造空間的藝術。躬身穿過躙口（茶屋裡故意做得矮小的入口），主人和客人之間便無尊卑上下之分，一室共生。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