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往事11·不作不會死:夜郎的覆滅

到目前為止,我們見過三個夜郎國:被庄蹻滅掉的1號,被秦軍修五尺道滅掉的2號,以及傍上漢武帝超粗腿的3號。夜郎就像一個打不死的小強,不斷出現在貴州歷史中。我們還知道,三個夜郎國的疆域未必一致,也不是組織嚴密的古代國家形式,而是一個帶著老大一堆小弟。3號夜郎中國史籍上有明確記載,存在時間也很長,遺憾的是,夜郎遇到了一個不作不會死的王。

西漢末成帝三年,夜郎王是一個叫「興」的傢伙,他和廣西的勾酊王禹、雲南的漏卧侯俞在興義一帶爭地盤。漢成帝派人來調解,中央政府不願意看到某個勢力一家獨大,所以來使明裡暗裡偏向比較弱小的勾酊王禹和漏卧侯俞一方。

憤懣之下,興弄了根木頭刻成漢使的樣子用箭射之泄憤。也有可能是當地巫術,這樣可以幹掉漢使。這個消息傳到長安,大將軍王鳳——此人的侄兒便是篡奪了西漢的王莽——派四川人陳立到牂牁擔任太守。陳立單人獨騎到夜郎國,把興和周圍小國的國君都召來,當著大夥的面一一數落興的罪責,然後突然暴起一刀把興給砍了,興的部下沒人敢說什麼,其他國君都很信服——畢竟陳立背後矗立著一個強大彪悍的帝國。東漢的時候,班超敢帶著36個人在西域滅國,也是因為他背後的國家很強悍。

夜郎王興就這樣掛了。後來對興的評價,有說此人是個維護本民族利益英雄的,有說此人生性暴虐昏庸無道的。屁股決定腦袋,後世對歷史人物的評價多半和歷史人物無關,而取決於評價者的政治立場。

撇開品質這種過於主觀的評價,單就個人能力和智商而言,興確實不是什麼正面的榜樣。如果說覺得漢廷的干預不公平,最好的選擇是先答應下來,把漢使哄高興,再塞點紅包送點土特產什麼的。等到漢使離開再和對手翻臉不遲,反正山高皇帝遠,漢使拿了錢也不至於說自己的壞話。如果覺得忍不下這口氣,一怒拔劍幹掉漢使反了也算是一種選擇,至少先出一口惡氣。現在這樣窩窩囊囊的「畫個圈圈詛咒你」,實在是太孩子氣了一點。

興的做法,不僅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夜郎國。興死掉之後,同族22個邑的族人造了西漢的反,在漢廷武力鎮壓下,夜郎國就這樣被滅掉了。現在有人說夜郎造反加速了西漢的滅亡,實在是完全不顧歷史事實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說法——西漢是被皇帝家自己親戚幹掉的好不好?難道說夜郎不反叛,王莽代漢就要推遲么?

到這裡,夜郎國就徹底完蛋了。以後出現在歷史中的夜郎是「夜郎縣」,從漢到唐,中央王朝多次設置,地點變來變去,安順、六盤水、桐梓、正安、石阡、湖南的新晃都設置過,但這些夜郎和古夜郎國已經沒啥關係了。

從戰國到漢,貴州人的生活是一副什麼樣子呢?

1958年秋天,貴州畢節赫章可樂深翻土地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貴州罕見的龐大古墓群。從1960年到2000年,貴州省文物考古所在可樂發掘墓葬115座,2002年4月被評為全國十大考古發現。

赫章可樂遺址堆積層從戰國一直到西漢,分布面積大,墓葬高密度集中。說明這裡從戰國起就是一個人類聚居的地方。出土文物有很多具有獨特地方特點的東西,像「套頭葬」,目前在中國唯此獨有,說明這是一個有別於其他地方文化尤其是主流文化並且具有高度發達文明的聚居地。赫章位於貴州省西北部,這與根據文獻推測出的夜郎國位置大體一致。

可樂既有土著墓葬,也有漢人墓葬。漢人墓葬時代約在西漢中期的昭帝以後至東漢初期;土著人墓葬約在戰國晚期至西漢晚期,大多數為西漢早、中期。這與漢武帝時「夜郎道」的修建以及西漢末牂柯太守陳立殺夜郎王興是基本同步的。

不過,《發掘報告》很謹慎將可樂墓葬稱為「夜郎時代的地方民族文化遺存」,而沒有簡單地將它歸結夜郎文化,這是一種值得讚賞的嚴謹學術態度。在沒有確切證據證明這裡就是夜郎的時候,保留審慎的態度更為可取。有的學者把所有貴州境內發現的,屬於戰國到漢末的考古遺存都歸於夜郎文化,並以此為標準去證明其他發現屬於夜郎文化,結果陷入循環論證的態度就顯得過於大而化之了。

考古學通常以發掘出土的物質文化來劃分文化體系,多以遺存的出土地點來作命名,如「仰韶文化」、「龍山文化」等。但也有以某民族來命名的,這時就必須拿出該民族可靠的實物證據。雲南出土文物能夠以「滇文化」命名,就是因為滇王金印的出土而得到了確證。

當年滇王與夜郎王一起內附,漢武帝分別授予王印。1956年,在雲南省一座墓葬中發現了一枚2.3厘米見方的蛇鈕金印,刻有「滇王之印」四個字。2.3厘米正是漢代一寸規格,漢代賜給藩國的金印,通常以當地代表性的動物做鈕,一般北方西方的游牧民族用駱駝或者羊,南方用蛇,國內的諸侯王和列侯印用龜。所以可以確證。而夜郎王印一直沒找到,所以一直沒法確證。

目前貴州發掘的漢墓出土文物與其他地方的漢墓基本相同,生活用具、生產用具、裝飾品、明器等都能看出兩漢時期中原主流文化已經對貴州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有意思的是,這些墓葬大多集中在貴陽以西,包括今天的黔西南、安順、畢節、六盤水,貴陽的清鎮也有個別。這說明這一時期貴州對外交流活動與夜郎道密不可分,並集中在這一區域。

但是,既然漢武帝時設置了且蘭縣,並且通常認為且蘭地盤在黃平、福泉、都勻一帶,那為什麼這一帶沒有漢墓發現?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原來對且蘭的地點認定有誤,另一種是有的學者的說法,認為且蘭從黃平一直延伸至平壩清鎮,並且平壩清鎮才是且蘭的政治經濟中心,這樣就兼顧了墓葬和史籍,算是一種勉強自洽的說法。

對於這個事情我是沒有什麼看法的,因為證據不足。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兩漢時期已經有相當的漢民進入貴州,並與當地人和睦相處。當地社會形態已經進入青銅時代,有著區別於主流文化的獨特文明。這裡的人與北方的巴蜀文化、西方的滇文化都有了比較密切的交流。到西漢中期,人們已經開始大量使用鐵器。社會組織形態還處於比原始氏族部落進一步的「酋幫制社會結構」,漢代設置的郡縣治理模式並沒有照搬內地,而是由當地土王按照當地模式治理。這個時候的貴州人以老虎為崇拜對象。社會階層有了宗教祭司、武士和自由民。一些相對平整的地方有了比較先進的農耕技術。人們開始使用絲織品和麻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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