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夢想挺好，養夢想挺難

01

「我好難受，我想回來，我覺得我快熬不下去了。」

下課之後，一打開手機就看見了這條越洋簡訊。第一次聽見她抱怨，我還有點驚訝。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想了想還是回了一句:

「熬不下去就回來吧，我來接你。」

小水，我的鄰居兼發小，標準的南方妹子，從小文文靜靜各種聽爸媽的話，在我眼裡也一直是個害羞內斂的姑娘。從小跟她一起長大，見她做過最叛逆的事情，就是高中逃了兩節晚自習陪我去看電影，還是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

然而，這貨一年前二話沒說就跑去日本讀研了，還只在臨走前鄭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留下一句萬分矯情的話:

「我去追求夢想了，勿念。」

勿念個鬼。

02

小水一直對東京充滿憧憬。上高中時，曾把《東京愛情故事》反反覆復看了二十多遍的她，總說想去東京的街道走一走，希望能在街頭遇見一個眼睛微笑得像月牙一樣的男孩。

小水還想去奈良，她想去看看那裡是不是真的有書里寫的可愛的巴士和隨處可見的梅花鹿，還說有機會一定要和梅花鹿合個影。

後來高考結束，燥熱的六月天，我拿著冰棍去隔壁打聽小水的志願專業，結果剛敲開門，就被掛著一臉眼淚鼻涕的她給嚇到了。我連忙安慰起來，聽著小水抱怨她爸不准她報考日語專業，而且還狠狠教育了她一番，說是一定要報會計專業，適合女孩子，家裡親戚在大公司有關係以後工作不用愁巴拉巴拉的。邊說邊用我的衣袖擦鼻涕，一邊哽咽抽搐一邊還不忘咬一口冰棍。

我勸她說:有志者事竟成，咱不差這一時。

她白了我一眼。

03

後來九月份開學，她去了上海，我去了長沙，中間隔了15個小時的火車，5個小時的高鐵，2個小時的飛機，當然我們都沒錢坐飛機。

大一剛開學的第一個月，我倆因為飽受軍訓的折磨和第一次身處異鄉的凄涼，在國慶節長途跋涉，淚流滿面地聚了一次會。後來因為學業和慢慢適應了大學的生活，我倆就基本只有放寒暑假的時候才會見面了。

但是，雖然不見面，在網上也免不了小水的轟炸。

仗著上大學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她開始報名各種各樣跟日語有關的社團，開始每天晚上花兩個小時在寢室跟著視頻自學日語，開始周末去圖書館借閱日語系的教材書，開始趁著沒課的時候去蹭隔壁日語系的專業課。

而且聽說小水好像還因此結識了一個日語系小哥，具體情況由於每次我一問起來這貨就害羞捂臉奪門狂奔，所以到目前為止我也不太清楚……

而每天都活的像一個小太陽一樣的她，也會在某些夜深人靜的凌晨，突然給我發一條帶著些許苦澀的微信。

「如果我當初填志願的時候能更堅定一些，現在是不是就可以離我的夢想更近一點了？」

我望著微亮的屏幕，簡簡單單的兩行字卻在黑夜裡顯得那樣刺眼。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只好發過去一句，早點睡吧。

04

轉眼就到了大三，班上的同學都開始思考在這個人生岔路口到底是該考研還是畢業直接工作。這時小水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難得忸怩又嚴肅地對我說:

「你說我去申請東京工業大學的研究生怎麼樣？」

想像之中，預料之外。

先不說一個女生在外留學有多艱苦，光是徵得小水她爸的同意就是第一道難關了。我仔細想了很久，在她以為電話那頭的我是不是已經被嚇懵了的時候回了她一句:

「第一，你先真正堅定下來你的目標，如果你確定要去了，那麼第二，寫一份可行性分析報告說服你爸吧。」

小水聽的一愣，然後又馬上雀躍地說好好好，在我還想矯情地加一句「我永遠支持你」的時候無情地掛斷了電話。

一星期後，小水真的寫了一份可行性分析報告發給了她爸。

據說在她鼓足勇氣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和萬念俱灰的準備的情況下，她爸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電話里，她爸先是抽了一根又一根煙，又沉默良久，才吐出幾個字: 「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嘛。」

小水說，當時她壓根就沒來得及覺得有多高興，只是覺得鼻子一酸，想哭。我說我懂。

05

後來的日子裡，小水開始沒日沒夜地準備申請研究生的各種資料和流程，拚命學習英語和日語的專業基礎知識。每天在學校獨來獨往，食堂宿舍圖書館三點一線，早七點，晚十點，一日復一日。

小水從來不會把消極情緒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只是偶爾半夜的時候，我會接到一兩個她的電話，有時候是聽她呢喃著馬上就要實現的夢想，有時候也有她累到不行的哽咽聲。

能承受孤獨的人，要麼承受不住崩潰放棄，要麼享受孤獨成為內心的強者。我一直堅信小水是後者。

大四那年，小水留學讀研申請成功了，她帶著夢想奔赴了去東京的旅程。還記得為她送機的時候，小水彷彿全身都在冒著璀璨的光芒。

是啊，你的生活不在這裡，在別處，在更好的地方。

06

到了東京的頭幾天，小水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興奮又好奇地走過東京的街道，在東京鐵塔下留影，在新宿站的地鐵迷路，和新認識的中國留學生一起上課逛街。

小水終於過上了她夢寐以求的東京生活，儘管她還沒有遇見那個眼睛微笑的像月牙的男孩子。

後來又過了大半年，偶爾一個越洋電話打過去，才知道曾經憧憬的生活其實也沒有那麼美好。在東京的同校留學生，多半都是家境殷實的富二代。

而小水只是來自一個普通的家庭，一年的高昂學費和生活費已經花光了她爸爸的大半積蓄。

為了減輕爸爸的負擔，小水總是用十二萬分的精力來學習，只是為了能拿到學校最高額的獎學金和學費減免；周末還要擠時間去學校門口的快餐店打工，只是為了一點微薄的薪水來補貼生活費。有時候碰上研討的論文作業，每天熬到凌晨1、2也是常有的事。

我有時候會問她:「值得嗎？」

每當這個時候，小水總會笑笑，然後雲淡風輕地說: 「每次我走在東京街道上，看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等電車的時候看見鐵道對面的高中生，跟教授做研究的時候聽到他們風趣地用日語對話，一想到我現在就生活在我憧憬了這麼久的城市，我就覺得，生活真美好。」

我聽完，差點哭出來。心想，是啊，真好。

生活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美好，但也不會像你想像地那麼糟。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像。有時，我們可能脆弱的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那句等她回來的信息發送出去後過了五分鐘，通知欄里只收到了她回的一個笑臉。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刷朋友圈，就刷出小水剛才七點半發的一句話: 生活真美好

還配了張自拍，特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