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阿炳丨二泉依舊在,月色卻無常
提到瞎子阿炳,我們自然就聯想起那首委婉動聽,
繞樑三日的二胡曲子《二泉映月》。
1978年,著名的指揮家征爾先生到北京中央音樂學院訪問,
當他聽到二胡獨奏《二泉映月》時,他立刻掩面而泣,
從坐著的椅子上起來就跪了下去,並虔誠的說道:
「聽這種音樂應當跪著聽,坐著聽和站著聽都是極不恭敬的。」
1977年,美國的"旅行者1號"探測器
將一張記錄了人類文明信息的激光唱片送入了太空,
這張唱片的使命是希望被宇宙中其他外星高智慧生物發現,
讓他們主動與人類取得聯繫。
其中,《二泉映月》作為地球人的聲音代表之一,
也被收錄發往了太空。
這首曲子的作曲人,是已故民間音樂家華彥鈞,小名阿炳,
公元1893年8月17日,
阿炳出生在江蘇無錫雷尊殿的「一和山房」,
父親華清和,是無錫洞虛宮雷尊殿的當家道士,
當時道士分兩種,一種是可以結婚生子,一種不可以。
華清和屬於後者,但他卻與當地名門望族秦家的寡婦結合,
後來生下了阿炳。據說阿炳4歲時,
他的母親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來抵抗世俗的偏見和歧視。
父親因自己是道士,名義上不合適撫養兒子,
只能偷偷送到鄉下給嫂子寄養。
年少的阿炳從人們異樣的眼光中,略略感覺有些端倪和不解。
而母愛和家庭感的缺失,也為阿炳成人之後的不羈生活埋下伏筆。
8歲時父親又把他從鄉下接回來並以師父的名義撫養他,
先送他上私塾,只有識字了才有機會誦經當道士。
作為道觀住持,華清和精通道教樂器,
卻不希望兒子重走他的老路,
但從小耳濡目染的阿炳早已喜歡上吹拉彈唱。
無奈之下,華清和轉而嚴格教習,
傳授阿炳二胡、三弦、琵琶和笛子等多種樂器的演奏技藝。
10歲時,父親教他迎寒擊石模擬擊鼓,
12歲時,又要求他在吹笛子時掛鐵圈以增強腕力,
後來直至把鐵圈換成秤砣;
阿炳在學二胡時,琴弦上被勒出許多血痕,
手指也拉出了很厚的老繭。
阿炳把自己當作蒙受好心人照顧的孤兒,
在「師父」的細心指導下勤學苦練。
據說,未到弱冠之年的阿炳已經長得一表人才,
而且在音樂上也已經具備了非常高的修為,
在外人看來,華道長的這個徒弟,將來也勢必有一番作為。
1918年,華清和肺病嚴重。在臨終前,
他含淚向25歲的阿炳吐露實情。
這很像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里,
玄慈大師在臨終前向虛竹承認自己便是虛竹的父親,
而四大惡人之一的葉二娘,便是虛竹的母親。
虛竹雖然震驚但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並成為了逍遙派掌門和靈鷲宮宮主。
但是阿炳則沒有那麼幸運,他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自己竟然是師傅與寡婦的私生子?
阿炳想不通,突如其來的事實猶如五雷轟頂,
他不知道怎麼處理,甚至不想去面對,
華清和道長逝世後,阿炳繼任當家道士,
可是,此時的阿炳沒有了約束,也開始變得放縱起來,
他開始沉浸在鴉片膏里的快活,以及在妓院里廝混,
本來一季的香油錢可以夠他當道士兩年的生活開支,
但由於在鴉片和妓院的沉溺,道觀也無心打理乃至荒廢,
錢漸漸花完,還因為染上花柳病導致雙目失明!
由於無法從事體力勞動和法事操作,當然他也無錢醫治,
最終,只能流落街頭賣藝維生。
於是一個身穿灰布長衫、戴一條斷腿圓圓眼鏡、
頭挽道士髮髻的瞎子藝人阿炳,
就出現在無錫古城裡走街串巷拉琴賣唱。
由於吸毒和失明,阿炳的外形已經變得乾瘦甚至醜陋,
特別是墨黑的鏡片後面一對深陷的眼窩裡看不到眼珠,
一張嘴便露出他那粗大的黃牙,
他的形象更常常使孩子們感到害怕。
據說他生平唯一留存下來的影像,
只有一張日偽統治無錫時期「良民證」上的標準照。
相片里那個帶著盲人眼鏡,形態枯瘦的中年人,
在一頂破氈帽下面的面孔,透著生活的艱難和滄桑。
看過周星馳《功夫》裡面,斧頭幫請來的那兩個彈琴的殺手,
據說形象是參照阿炳的原型設計的。
流落街頭賣藝的阿炳一開始並不受歡迎,
一方面是形象的原因,
另一方面是欣賞他樂曲的人不多。
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經常一個人在河邊拉奏,
似乎只有石頭上的昆蟲和水中的月亮聽懂他的悲傷。
後來,由於生活所迫,阿炳不再只是靠奏樂乞討。
他每天都會去茶樓、煙管、酒館等地方,
然後把聽來的新聞編成押韻的詞句和唱段,
敲響竹板,到處演唱。
在那信息閉塞,有的內容電台和報紙不敢說的年代,
阿炳一下子成了當時的「自媒體」,還是當地的大V,
於是喜歡聽阿炳說唱的人越來越多,
當然,願意給點錢施捨於他的人並不多。
據說,阿炳在每次表演完後,
甚至還會用二胡拉出當地口音的「謝謝」。
讓阿炳最值得欣慰的是在1933年,40歲的他與寡婦董彩娣結合,
據說在無錫的街頭巷尾,經常會看見一位身上滿是補丁的女子,
攙扶著阿炳,背著二胡和琵琶緩緩地走來。
我們可以現象,這時的阿炳窮困潦倒,
唯一可以支撐他生命活力的,是他的音樂。
似乎這段結合給阿炳人生照進來了一縷陽光,
但是這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物質上的改善,
就這樣年復一年,慢慢地,阿炳音樂上的靈感消失了,
音樂創作的思路枯竭了,他的演奏越來越趨於平庸。
這對於阿炳是非常痛苦的。
有一天,阿炳的二胡皮被老鼠咬破了。
他相信這是上天給他的暗示,讓他放棄樂器表演。
從此阿炳就再沒有拉琴了。(道士出生,相信天意)
1949年4月,無錫解放了。
阿炳的命運也將面臨著一次歷史性的變化。
他的發小黎松壽無意中拉了一段旋律,
這凄美的旋律深深地吸引了民樂大師儲師竹先生。
儲先生把這一件事告訴了楊蔭瀏先生,
正逢楊蔭瀏先生擔任全國民間音樂搜集,錄製,和整理的工作。
楊先生聽了這些片斷的旋律,他立馬決定去無錫錄製阿炳的音樂。
當他見到阿炳,和阿炳說明了他來錄音的原因,
並表示有意請阿炳去北京的音樂學院擔任二胡教授。
種種的條件給了阿炳再次拿起琴的衝動和動力。
身體虛弱的阿炳拉起他借來的二胡,
頓時響起樸素的旋律,曲調里滲透出他畢生的愛與苦難,
那是饑寒交迫中的陪伴、忍耐屈辱時的支撐、殘酷病魔下的撫慰,
一曲終了,楊教授早已熱淚盈眶,
哽咽著問阿炳,「先生,這曲名叫什麼?」
阿炳搖搖頭,「這曲子沒名,沒人想學它,我瞎拉的。」
楊教授又問:「你常在什麼地方拉?」
阿炳回答說:「我經常在街頭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
楊教授脫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
阿炳說:「《二泉》不像個完整的曲名,
粵曲里有首《三潭印月》是不是可以稱它為《二泉印月》呢?」
楊教授說:「印字是抄襲而來,不夠好,我們無錫有個映山河,
就叫它《二泉映月》吧。」
阿炳點頭同意,於是《二泉映月》的曲名就這樣定了下來。
基於這段因緣巧合和幾位藝術家的真心和用心,
阿炳的六部音樂作品被得以搶救和保留下來。
或許,這是上天對阿炳最大的也是最後一次的眷顧。
就像前幾天在說南唐後主李煜的時候,
有人會問,如果沒有亡國的經歷,
李煜能寫出那麼多好詞嗎?
於是有人說,估計不能,因為李煜傳世的名作,
基本都是他亡國成為階下囚之後的作品。
同樣的問題,當我們面對阿炳的時候,
一樣也會問:如果阿炳沒有不堪回首的經歷,
《二泉映月》會有如此傷感蒼涼的曲調嗎?
相信多數人會持否定的答案,
因為創作來源於生活,
《二泉映月》就是阿炳生活的寫照,
是他情感宣洩的傳世之作,用自己的創作天賦和能力,
把所聞、所感、所想化作一段段扣人心弦、催人淚下的音符,
使聽眾在旋律中產生共鳴。
阿炳和李煜,
一個毀了自己的生活,
一個毀了自己的江山,
但他們都用自己的藝術天賦,
創作了流傳深遠的藝術作品。
當寫到這最後的時候,
回想起《婕洛說》里說的藝術家、哲學家們,
似乎無不經歷過生活的苦難。
或許恰恰是苦難的生活,
才讓他們的內心能夠更加真實地體驗和總結,
然後用各自擅長的形式表達出來。
這些表達或許就是他們的頓悟。
如果這樣的說法是對的,
那麼在《二泉映月》里,
除了悲傷,你是否還能聽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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