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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阻止了歐盟第一位極右翼總統

「奧地利有什麼值得關注的?」齊澤克不解地問。

在布魯塞爾一場關於歐洲極右、民粹勢力興起的大會上,我在大群粉絲中抓到了剛剛大談特談了美國特朗普、法國勒龐和英國法拉奇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齊澤克(Slavoj ?i?ek)。

我剛剛結束在維也納對奧地利總統大選的報道,在那裡,以研究奧地利近代歷史和政治著名的中歐大學政治學教授佩林卡(Anton Pelinka)這樣向我解釋此次大選的輿論意義:「你文章的標題,不是《奧地利選出了歐洲第一個極右翼總統》,就是《奧地利阻止了歐洲第一個極右翼總統》。」

佩林卡說的沒錯,我一早擬了這兩個標題——12月4日晚上,結果很快確認,「奧地利擊敗極右翼候選人」的消息湧上媒體頭條。但這不是我給齊澤克的回答。

左翼贏了,但用的是對手的動員方法

從5月的選舉結果(左翼險勝)被推翻,到12月的重新大選,奧地利的總統選舉,被放在了兩件重量級的「黑天鵝事件」之後——英國脫歐及美國大選,充滿變數;而且,競選雙方都是相對邊緣的政黨黨派代表,一位激進左翼,一位極端右翼。整個歐洲都做好了「以此為例」的思想準備,歐洲民意狀況要拿奧地利做檢測。

收到前綠黨領袖、獨立參選的左翼候選人范德貝倫(Alexander Van der Bellen)12月2日最後一場競選演講邀請時,我以為這場活動的「心思」明確:集會地點在維也納十一區,這是典型的工人階級及移民聚集區,也往往是右翼的支持者,他一定是想親自再說服一批選民。

△ 范德貝倫在11區的最後一場演講 (攝:寧卉)

奧地利總統大選持續到投票前夜,候選人的分野已經很明確:左翼的范德貝倫得到更多教育程度較高的中產階級支持,而來自極右翼自由黨的霍弗,則吸引了大量「藍領」階層。5月的選舉,高達86%的工人都選擇支持霍弗。

奧地利競選經理採訪 - 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page/f0353skeptm.html?ptag=4_5

但抵達現場的那一刻,才發現范德貝倫並沒有刻意在向十一區招手。這是間一個多世紀以前的老工廠,如今是極具風格的昂貴會場;大門緊閉,布滿對手霍弗海報的周邊社區,並不知道這裡在發生什麼。給范德貝倫演講暖場的嘉賓,包括維亞納市長郝培(Michael H?upl)、著名藝術家海勒(André Heller)和來自兒時家鄉的市長。都是重要的人物,也意味著范德貝倫得到聯合執政黨的「非官方」背書——意外出場的維也納市長來自執政黨之一的社會民主黨。

當晚,范德貝倫的演講很簡短,集中在自己身為奧地利人,對帶領奧地利這個偉大的國家的信心。會所中,幾百位揮著宣傳標語的支持者們熱烈應和著,我則有些訝異於一位出身綠黨的政客對於「傳統」及「愛國主義」話語的強調(這在保守黨派的現場更為常見)。略一深究才發現,這是他特地採取的策略。7月確定將重新選舉之後,范德貝倫將代表奧地利國旗的紅、白兩色,用到了競選海報上(以致競選雙方的主色調非常相像)。

△ 范德貝倫最後一場競選演講 (攝:寧卉)

這一策略的效果顯著。12月4日,范德貝倫動員了14萬多張5月並未參加投票的選民,最終以近35萬票的優勢獲勝(5月的優勢僅為3萬張選票)。奧地利薩爾斯堡大學政治學教授賴因哈德(Reinhard Heinisch)說:「范德貝倫的勝利證明,抗議投票不見得一定得投到極右翼黨派的手裡。」

從前的「新納粹」,如今的「藍領」政黨

在與佩林卡教授見面前,我剛剛離開自由黨在維也納的「大本營」之一。上世紀90年代起,自由黨在奧地利開始獲得大量支持。在維也納十一區,自由黨也逐漸成為主流,並在2015年的地方選舉中獲勝,執掌地方議會。在這區的街頭,我遇到了自由黨在當地議會的黨團主席索尼佳·保恩霍佛(Sonja Bauernhofer)和她的女兒科妮麗婭(Cornelia Bauernhofer),她們正在為自由黨總統候選人霍弗(Norbert Hofer)宣傳,提起自由黨,兩人覺得:「自由黨是中間偏右的黨派,媒體誇張的描述對我們不公平。」

△ 自由黨在當地議會的黨團主席索尼佳·保恩霍佛(Sonja Bauernhofer)(右)和她的女兒科妮麗婭(Cornelia Bauernhofer)(左) (攝:寧卉)

奧地利大選採訪 - 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page/i03534yvgv5.html?ptag=4_5

從航天工程師轉為政客,如今45歲的霍弗還有過七年的修辭課程教授經驗,這解釋了他在鏡頭面前的自如。他有著孩子氣的外貌,還有被德語媒體形容成「母鹿般的」一雙眼睛。他因傷有些坡腳,出行拄著拐杖,外出還常帶著一支奧地利格洛克9mm手槍——「因為移民,攜槍出門是很自然的,」他告訴媒體。

霍弗的形象與歐洲新一代的民粹領袖,比如英國獨立黨前領導人奈吉爾·法拉奇和法國國民陣線領袖馬琳·勒龐,很是相像。在輿論廣泛標註的「反建制、反全球化的民粹主義」標籤下,是大量不滿現狀的選民,而民粹黨派與他們的對話的方法也很類似:反對移民或難民。這支1956年由前納粹軍官建立的自由黨,成功將此前的納粹語言丟棄,納入了最具吸引力的「反建制」潮流。

雖然范德貝倫前一個晚上的競選也在這個街區,但這裡的選民,大多是霍弗的支持者。接過自由黨傳單的一位路人說:「我並不關心政治或政黨,但霍弗看起來年輕有活力,更接地氣。犯罪率和難民問題都需要一個年輕的領導者來解決。」

△ 不關心政治,但會投票給霍弗的路人,她覺得霍弗更年輕有活力 (攝:寧卉)

佩林卡教授說,「霍弗就是奧地利的特朗普沒錯,不是說性情像,而是他切入當下政治的方式,對全球化、歐洲一體化、他與選民的關係。他與特朗普一樣,來自精英背景,卻反對精英。」(英國獨立黨的法拉奇也曾就讀於私校)

但霍弗或者覺得特朗普的性情值得學習。在最後一場電視辯論上,霍弗毫無根據地斥責說范德貝倫是「共產分子」、「前東德秘密警察」和「騙子」。

探究下去,霍弗其實是很典型的自由黨代表,譬如其在馬可-日耳曼尼亞(Marko-Germania)兄弟會的出身,這個兄弟會與源自19世紀的極端民族主義「泛日耳曼主義」關係緊密,很多自由黨領袖都出自這裡。但是選民們並不在乎這些,如今自由黨所提及的話題——移民,融合,與布魯塞爾對抗保護奧地利主權等等,已經成了一個典型的疑歐黨派。

自由黨也在獲得更多年輕人的支持。頂著零下五六度的天氣在十一區街頭髮傳單的,還有20歲的紐厚德(Philipp Neuhold),他剛剛加入自由黨幾個月,和21歲的普羅蒙特(Stephan Promont),則已有兩年半黨齡,他們都有不錯的教育背景——經濟學或法學,在採訪中,他們強調的是主流政黨無法顧及他們的訴求。同時自由黨的納粹背景,也並不那麼排斥,普羅蒙特說,「海德爾是一個偉大的男人,不幸早逝。」(海德爾是著名的當代德國納粹支持者,在上世紀80年代末領導自由黨。)

△ 維也納十一區街頭為霍弗競選的自由黨黨員 (攝:寧卉)

△ 維也納十一區街頭為霍弗競選的宣傳物品 (攝:寧卉)

可以讀出怎樣的風聲?

割裂是2016年無法避開的關鍵詞。跨越不同國家的幾件大事——英國脫歐公投、美國總統大選、義大利修憲公投等等——相似的是普通民眾對所謂「建制」的不滿,在現有政治光譜中尋找新的代言人。奧地利在總統競選中顯示出的割裂也是如此。

二戰後第一次,奧地利兩個執政黨所推舉的總統候選人很早便被選民拒絕。洛塔爾(Lothar Lockl)是范德貝倫的競選經理,他告訴我:「中間黨派或者說是緩和的局面已經是歷史了,現在的局勢十分緊張,民眾面臨的是一個政治方向性的選擇。」

「抗議投票」(protest vote)——為了表達對主流政治不滿而投出的選票,常用來解釋這些年邊緣政黨尤其是極右翼政黨在歐洲逐漸主流化的現象。范德貝倫此次競選成功,糅合了一部分選民對奧地利與歐盟分裂的擔憂、一部分選民對於奧地利捲入「特朗普現象」的擔憂,又用上了傳統價值觀和愛國話語,聚集了一些相對保守,渴望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外來者打亂的選民(范德貝倫甚至在海報上寫上了加粗的「祖國」二字)。

如果說採用國旗、歌頌鄉土的競選話語只是第一層,范德貝倫在各個場合表現出的,對安全「零容忍」、對「經濟移民」收緊庇護的態度,才讓他以前在綠黨的下屬最為驚訝。他則回應說,不能讓自由黨偷走他的價值。協助范德貝倫競選的公關經理雅加比(Martin Radjaby)便對英國《衛報》明確點出:「范德貝倫的勝利意味著自由主義者也可以重新使用目前被民粹與國家主義佔領的話題,比如傳統和愛國主義。」

聽完我的解釋,齊澤克激動地(當然他一直都是激動的狀態)回答說:「這個策略太好了,就是要這樣,左翼要更多地以家庭價值觀來動員公眾,來抵抗粗俗。」

所以,奧地利落下帷幕的這場選舉,給出了觀察歐洲明年幾場重量級大選(法國、德國和荷蘭)的一個關鍵角度:無論左右,歐洲政界將如何動員那些渴望保留「歐洲生活方式」、對現實歐洲社會中的諸多拉力很是害怕的主流選民?

(特別感謝趙悅在奧地利的協助採訪)

世界說 寧卉

發自 奧地利 維也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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