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練習1｜元木泰雄：院政時代面貌的轉換

因此打算不定期地發一些翻譯或者學習心得，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鞭策吧。

這次發的是吉川弘文館於2002年出版的叢書《日本の時代史》第7卷《院政の展開と內亂》的第一章。

院政時代面貌的轉換

為什麼平氏會滅亡

　　在十二世紀末的1179年、和歷治承三年的十二月十六日，平清盛在位於平安京南部西八條的宅邸中懷抱當時身為東宮的外孫言仁親王（之後的安德天皇），一邊沉浸於對往日的感慨，一邊幻想即將到來的新王朝的發展圖景。或許，離開被捲入古老習俗之漩渦的平安京，而將福原——一個為經由日宋貿易舶來的貨物所包圍的城市——作為據點，也是對新王權的一種構想吧。[1]

　　但是，這個美夢卻匆匆地化為了泡影。1181年（養和元年）閏2月，平清盛猝死，隨後嫡子平宗盛便將政權交還給父親的宿敵後白河法皇，平氏政權僅歷一年多便消亡了。不僅如此，1183年（壽永二年）七月，平氏一門被逐出京城；1185年（元歷二年）三月，安德天皇與平氏一門一同在壇之浦葬身海底。

　　明明是最強的武力與王權的結合，為什麼平氏還會滅亡呢？通常的理解如下所述。在莊園制度下苦於貴族壓力的地方武士對莊園公領制感到不滿；同時，貴族化了的平氏模仿攝關家獨佔莊園和知行國，侵害了地方武士的利益，故而引起了他們的憎惡，招致了內亂和最終的覆滅。

　　不過我想這個問題還應該再深入思考。如果說地方武士所厭惡的是平氏的貴族化的話，那麼他們也應該厭惡貴族政權本身，那不就應該更早地攻擊貴族政權嗎？在這個問題中，為什麼矛盾會在平氏政權時期激化，而且儘管內亂長達十年，但為什麼至關重要的貴族政權卻得以保全——這兩個問題是沒有得到說明的。而且在鎌倉時代，幕府與朝廷並立，本該被地方武士忌避之如蛇蠍的知行國和莊園公領制仍然存在於整個中世。此外，在源賴朝舉兵之時，東國還有大量的平氏家人[2]的存在，這點只要翻一翻《吾妻鏡》便可知曉。[3]因此多數的地方武士都厭惡平氏這種解釋已經說不通了。

　　將院政時代僅僅理解成武士發展的時代、將其單純地作為古代貴族的沒落和中世性質的武士的抬頭二者對立的時代，這些認識在現今都是難以成立的，這點已經毋庸贅言。

　　那麼，源平爭霸乃至平氏政權的崩潰，這種激烈的變動是由什麼引起的呢？要解決這個問題，對作為其前提的院政時代的分析毫無疑問是必不可少的。

　　石母田正曾就院政時代發表過如下評論。他認為院（上皇）乃是「超越法、無視法的暴君」、「毫不吝惜地揮霍掠奪而來的財物，為行樂而濫建寺院、擺弄權謀術數、充滿惡德與腐敗、反覆無常、死氣沉沉、耽於淫亂。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統治階級的頹廢在日本歷史上空前絕後的時代。」[4]能獲如此惡評的時代實為罕見，但是這種「頹廢」於某些意義而言，在任何時代都是見得到的。

　　院政時代遭受這種嚴厲批評的背後，從古代來看，是一個律令制國家崩潰，上皇/法皇與一幫靠不住的「院近臣」掌握實權的混亂而頹廢的時代；從中世來看，是一個在武士政權建立起來之前貴族打壓武士的時代。結果不管是從古代史研究還是從中世史研究的角度來看，院政時代都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最近，與院政時代乃是古代的末期這種觀點相比，將其作為中世的發端的看法增多了。話雖如此，但是這類觀點還是僅從莊園公領制和武士抬頭這些側面來提出的[5]，從正面評價貴族政權和莊園領主的研究還很少。

　　保元·平治之亂說到底是因為頹廢貴族的陰謀而爆發，最後依靠勇敢的武士的力量才得以解決，這大概是一般的理解。這種理解毫無疑問是從下面這個觀點中衍生出來的，即把貴族和武士簡單地對立起來，將武士的抬頭作為日本的進步。

　　作為莊園領主的皇族、貴族、寺社，它們的確是古來就已存在的勢力。但是，既然莊園制度是中世性質的土地制度，那麼以此為基礎的莊園領主們自然也會轉變為具有中世性質的勢力。果不其然，在近年的研究中，作為莊園建立契機的莊園領主對莊園的主導權得到了闡明。[6]

　　我認為，既然要研究院政時代，那麼就應脫出貴族與武士二者對立這一窠臼，而且我們要意識到，莊園領主與前代相比有著不同的特點，這點應當得到更多的重視。事實上，這個時代是莊園領主的武裝發展進步的時代——院設置了北面武士，命其追討惡徒；在保元之亂中，攝關家的實際領導人藤原賴長也統率著武士。寺院擁有惡僧和神人，不斷與人爭鬥，這算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另外，在莊園領主掌握主導權的莊園中，擁有從莊園中獲得收入這種權利的職位，是由領主授予其從屬的。這正是以土地為媒介而形成的主從關係，可見封建性質的主從關係絕非武士的專利。

　　如此這般，這些以莊園為基礎、貫穿著主從關係的組織就被稱為「權門」。院和女院這種皇族、攝關家、有實力的寺社正是這種權門，院政時代的政治便通過它們之間的角力展開了。本書的中心議題，就是以平安京中的權門動態為主軸，討論從後三條天皇的親政這一院政濫觴，到平氏政權覆滅這之間的一個多世紀的政治史。

　　另外，此書的分論點討論的是與中心議題有著有機聯繫的諸多問題。對於那些與分論點相關的內容，僅述其宗旨。通過對這些問題的考察，我想就可以呈現出一個迄今為止從未出現過的嶄新的院政時代，以及中世肇始期的歷史圖景。

[1] 元木泰雄：《平清盛的奮鬥——夢幻的中世國家》（『平清盛の闘い―幻の中世國家』角川書店　2001年）

[2] 家人：對在日本平安時代中期之後出現的侍奉貴族或武士的家臣、僕從的稱呼

[3] 五味文彥：「平氏軍制的諸階段」（「平氏軍制の諸段階」『史學雑誌』八八―八　1979年）

　 野口　實：《坂東武士集團的建立和發展》（『坂東武士団の成立と発展』弘世書林　1982年）

　 西村　隆：「平氏家人表——針對平氏家人研究的基礎工作」（「平氏家人表―平氏家人研究への基礎作業」『日本史論叢』第10輯　1985年）

[4] 石母田正：《石母田正著作集》（『石母田正著作集』岩波書店　1989年）

[5] 石井　進：「12~13世紀的日本——從古代到中世」（「十二―十三世紀の日本―古代から中世へ」『岩波講座日本通史７　中世１』岩波書店　1993年）

[6] 川端　新：《莊園製成立史的研究》（『荘園製成立の研究』思文閣出版　2000年）

　 高橋一樹：「中世莊園的形成與『迦納』」（「中世荘園の形成と『迦納』」『日本史研究』四五二　2000年）；「鳥羽院政時期寺領莊園的立庄與知行國統治」（「鳥羽院政期における寺領荘園の立荘と知行國支配」『ヒストリア』一七一　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