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朋友聊天(口述體實錄故事集)(1)

我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人,很喜歡聽周圍的人給我講故事,在我還不知道白俄羅斯女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時候,我就很喜歡把這些年聽到的故事盡量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來。

以下這些故事的主人公有的是每天工作12個小時的洗腳小工、有的是曾經生活優越的培訓班老師,有的是酷愛行走天下的驢友,……他們給我講故事的時候我都在靜靜地聆聽。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段珍貴的歷史,我覺得我應該把這些散落民間的歷史碎片撿拾起來,小心地拼湊在一起。我希望有一天,一直安靜聆聽並忠實記錄的我可以留下一本長長的民間口述體故事集。


目錄

1. 2006年2月10日: 聽一個朋友講的關於牛的故事

2. 2007年6月6日: 我和一個洗腳小工的聊天

3. 2008年8月29日: 從來沒有所謂的天堂----一個深圳朋友晃在秋那桶的15天

4. 2009年2月23日: 金融危機後的白領生活


1. 2006年2月10日

聽一個朋友講的關於牛的故事

我的家鄉在江西尋烏,那是客家人聚居區。我小的時候是放牛的,家裡養牛是為了耕田,是一頭母水牛。我很小的時候它已經很大了。母牛非常溫順,我經常會騎著它玩,它很乖順,不會亂動把我甩下來。牛的胃口非常大,每天早上放出去吃草,讓它喝水。晚上再放出去吃草,喝水。下午的時候還要給它一大盆乾草,讓它慢慢吃。

到了冬天,鄉下人懶得放牛了,因為莊稼都收了,不怕牛吃了,就隨著牛到處跑,到了晚上,各家各戶再出去到處找牛。每家的牛自己都認識,不會搞錯的。有的時候,牛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它會隨著別的鄉的牛跑到外鄉去。但有的牛就非常聰明,它會在晚上的時候自己回家。那些不太聰明的牛,也知道快到晚上的時候,回到家附近的地方,等著主人來找。」

我們家母牛就是在冬天到處亂跑的時候,懷上小牛的。小牛長大一點了,我們就把小牛賣了。因為我們家只需要一頭牛,沒錢養那麼多牛。」

最好玩的一件事是,我有個朋友是在深圳布吉那裡畫油畫的,他每年過年都回家,要回深圳前,他總帶很多家裡種的菜回去,帶一大麻袋,因為鄉下的菜好吃。可是,今年,他沒法帶菜了,因為不知道誰家的牛把他家菜園的菜全啃光了。他很生氣,把那頭牛綁在樹上好幾天,等著它的主人找他回去,再好好告牛的狀。但沒想到,那多麼天過去的,牛主人也沒找來,他還要天天給牛喂草,還要給它喝水,沒辦法,他只好把牛放了。

我們家現在已經沒有牛了,因為我們不種田了。現在家裡種了很多橙子樹。那頭母牛,是老死的。我們捨不得吃它。聽人說,殺牛的時候,它不會掙扎,只會大滴大滴地流眼淚,我沒有見過這場面,我也不想看。因為小時候養了那麼多年牛,所以我現在都不怎麼吃牛肉。」

2. 2007年6月6日:

我和一個洗腳小工的聊天

昨天晚上,無聊之中,我一個人跑到附近一家大大的沐足城洗腳去了。一個像孩子一樣的小男孩端來一隻木盆,我鬥爭了很久可以不以讓一個男人幫我洗腳,最後還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就洗吧。因為我比較無聊,所以一直和他在聊天,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纖弱的男孩子說話慢吞吞的,卻條理極其清晰。我洗了七十分鐘,他就和我聊了差不多七十分鐘。他說的話給我打開了另外一扇窗,讓我知道在深圳,有一群人,他們是這樣生活的,我基本上原文記錄下他的話:


我是河南駐南店地區的,我們那裡離上蔡很近,只有44公里,那裡就是艾滋病的高發區。其實也不是所有上蔡地區都是高發區,就是一個村子,聽說全村都有艾滋病。你說我有多大?我都17歲了。上完初二就綴學了,為什麼不考大學啊?我們上不起學啊,我們那兒種糧食,累死累活,一年才能掙幾千塊錢,哪裡供得起我?就是真的考上大學,一年那麼高的學費我們負擔不起。真的畢業了,也有這麼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你沒發現周圍好多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么?所以我們那兒好多人上到初中就不上了。

我先是到駐馬店去跟人學美髮,後來覺得美髮太辛苦,我不是那塊料,又改學洗腳。我哥先來的深圳,他也在這家洗腳城工作,他讓我也過來,說哥倆在一塊比較好照應。我就來了,現在我來深圳已經兩年了。

我們家一共四口人,全家都去打工了,我和我哥在深圳給人洗腳,我爸我媽到新疆租了塊地給人種棉花。每年到過年的時候,四口人從不同的兩個方向回駐馬店,這樣才可以團圓一下。我們這裡每年只有在春節的時候才放幾天假,我們買不到火車票,就坐汽車回家,16個小時就到了。在深圳呆著雖然經常想家,但回到家又掙不到錢,所以,還是這裡好。」

這個洗腳城是24小時營業的,我每天工作12個小時,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保險?我們老闆才不給我們買保險呢。我今天上的是晚班,我要上到早上六點鐘。一個月收入是底薪加提成,總共也就一千來塊。但因為是包吃包住,所以自己還能剩下一點點。」

這裡有八十來個技師,女孩子多,因為來洗腳的基本上是男的,他們才不願意讓男技師洗腳呢,會覺得噁心。所以我們只能等很少的一些女顧客來,才會有生意,這樣每個月提成就不多。像我們這裡一些收入最好的女技師一個月能掙三千來塊呢!生意最好的時候,我一天才能洗五六個客人,壓力挺大的。老闆規定還有一個指標,就是回頭客的人數。要求我們每個月至少要有15個回頭客來點我們,如果達不到這個數量,少一個人,就罰款50塊。我們一個月才拿一千來塊,如果沒什麼回頭客,罰款就會罰掉好幾百,但如果超過了這個數,他卻從來不獎勵,你說這公平么?所以,壓力挺大的。

我們每天就是呆在這間小房子里,有客人來就洗腳,沒有客人來就等,老闆不許我們出去的,所有的人都關在這裡。上完了班回到家裡就只想睡覺了,睡醒了再洗洗衣服又得去上班了,所以每天就是在睡覺和洗腳,哪兒也去不了。天天悶在這個小房間里,挺煩的。但是想一想,這裡有空調吹,我們總比那些建築工地上曬著大太陽的工人要好多了吧,這樣一想,心裡就平衡了。

大部分客人都挺好的,但也有一些客人特別刁難,我碰到過不少:有時他們覺得按著穴位有些疼就認為我們不會洗洗得不好,他們會罵人,罵得很難聽,還用腳踹人。我們絕對不能頂嘴,只能陪著笑,說對不起,如果他實在對我不滿意,就只好請他再換一個技師。

這個洗腳城的老闆可有錢了,我們只見過幾次。聽說他在另一個地方還開了分店,比這個總店還要大,但我從來沒去看過,也沒有時間去看。」

我哥真可惜了,本來他如果念書念下去,一定是個很好的上大學的料,不像我不愛學習,但家裡沒有錢,他也是初中沒上完,就跑出來給人洗腳了。他現在啊,再也不想上大學了,他都24歲了,已經要考慮結婚了。我啊?我還小,還沒有女朋友呢,而且天天被關在這裡,也沒辦法認識女孩子,只能和這裡的女技師聊聊天。大家在一起處得都挺好的......

3. 2008年8月29日:

從來沒有所謂的天堂----一個深圳朋友晃在秋那桶的15天

前幾天,我和深圳一個資深的驢友老C聊天,聽他說今年二月初他在怒江邊一個小村子秋那桶呆的15天,嗓音低沉磁性的他有非常好的語言組織能力,不緊不慢地說著他的故事,引人入勝。我儘可能忠實記錄下他的原話。


2008年春節期間我去了怒江,去怒江是我多年的心愿,耽誤了好久才終於成行。怒江本來就是條很冷的線路,再加上,那時,雪災過去沒多久,所以,在怒江行走時我幾乎沒看到什麼驢子。

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怒江邊的秋那桶,我之前看過很多它的圖片,是一個非常美的與世隔絕的小村子。在深圳久了,我總想到這樣的地方呆一呆,我想在這裡看炊煙靜靜地飄,每天看著太陽升起......

汽車只能通到丙中洛,之後,我看到一輛拖拉機,和司機商量了半天,給了他一些錢,他答應拉我一程。那是一段爛泥漿路,車就象在漿糊里咕嘟咕嘟地攪來攪去。到了一個地方,他說:兄弟,下車吧,前面沒路了。」

這裡離秋那桶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但確實沒有車可以走的路了。我謝過他,撐著登山杖,在山路上很艱難地走。快到秋那桶的時候,我的天,一個村子的狗黑壓壓地向我衝來,你想像得出有多麼可怕么?那麼一大群狗象箭一樣撲過來!還好,我記得狗最怕人蹲下去。我趕忙蹲下去,假裝找石頭砸它們。這招真靈,那些狗嚇跑了。我終於平安進了村子。」

一個渾身泥巴的小姑娘朝我走來,我問她:「小朋友,你們這裡有沒有地方可以住?」

她把我領到一戶姓余的大叔家---你去磨房搜一下,關於秋那桶的余大叔,很多人都寫到。因為這是秋那桶唯一對外接待客人的人家。在他們家吃住一天50塊錢。余大叔家算是秋那桶小村子最體面的富人了,他家地面打掃得挺乾淨,他穿的衣服也乾淨整齊。而在秋那桶其它很多人家就很破舊,那裡的人們穿的衣服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別看那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也有巨大的貧富懸殊。

他們家有兩棟木屋,我被安排在給客人的一棟木屋裡,我住二樓,一樓就是他家的豬圈。每天晚上,我爬上一根圓木鑿出幾個杭就算是梯子的傾斜的木頭,回到我的小屋睡覺。我不敢在這全木的屋裡點蠟燭,我的照明設備就是頭燈和手電筒。晚上睡覺前,我打著頭燈,寫我每天不超過一百字的日記。

這裡用的是高山流下來的雪水,冰冰的。我可以用它洗臉,但不敢用它擦身子。我來之前,就準備了好幾大包的紙巾,每天晚上用好幾條濕紙巾擦一下,就算是洗澡了。這裡的人不洗澡。一個人三天不洗澡會臭,但三個月或者三年不洗澡,反而不會有味道了。

我滅了頭燈,四外一片漆黑,你想像不到那樣一種黑。除了蟲子的叫聲和樓下那頭巨大的豬偶爾的哼哼聲,我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奇怪,習慣了城市的吵鬧,在這樣的安靜中,我反而會睡不著。經常,半夜時分,我打開窗,看著天空上的星星象鑲在大幕上很密的鑽石,有好幾層,靜靜地垂下來。月光也是靜靜的。地面上就象鋪了一層白粉,閃著冷冷的光。

我每天就呆在余大叔家,和他們聊天,看他們一家人幹活。他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我經常去小村子裡到處轉轉,秋那桶真的是一個美麗的小村子。我爬到過對面山包上看這個小村子,每家的木屋都相隔很遠,木屋和木屋之間是彎彎的泥巴路,中間就是大片的綠色。那裡種的是油油的麥子。每到做飯的時間,淡藍色的炊煙慢慢升起,瀰漫在這個小村上空。

我記得呆在秋那桶的最後一天,余大叔的老婆把家裡的羊趕到山頂去吃草;他的兒媳婦把很久沒洗的被單拉出來洗。余大叔和他的兒子到家不遠的菜地里去揀一些石頭回來。他們用背簍背來背去,背簍寬寬的帶子綳在腦門上。

他們要揀足夠多的石頭把它鋪在一塊凹凸不平的地上,希望在那裡再建一棟給客人住的房子。他們就在菜地和那塊空地上無數次打著來回,到了地方後,一側身,把石頭抖下來。他們揀石頭運的時候,我就一直圍在他們身邊拍照,拍他們勞動的場面。他們一臉的不高興,就彷彿一隻大蒼蠅嗡嗡地在身邊,怎麼也趕不走。但看在我每天交50塊錢的份上,還是忍一忍。不好發作。

余大叔說,那塊地上鋪好石頭後,最希望能買來一袋水泥,抹在上面。對於城市裡的人來說,一袋水泥不過二十來塊錢,隨時都可以去買。但他們要買一袋水泥,要跑到50公里以外的地方,那袋水泥要經過車輛的運輸,之後,在沒有路的地方,還要經過馬或者人的背扛,用盡周折,才可以順利到家。所以,這一袋水泥,對於余大叔一家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夢想。」

我去村子裡轉的時候,碰到一個小姑娘在打豬草。她教我認哪些草是豬吃的,哪些根本不是豬草。那小姑娘美得讓人心疼,我問她爸爸媽媽在哪裡。她好象滿在不乎地說:我媽媽跟人跑了。我半天還沒明白跟人跑了是什麼意思。她說,就是我媽媽在外面有了別人,我爺爺和我爸爸把她趕跑了。現在,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正說著,遠處來了一個男人,她一看到,再也不敢和我說話,馬上埋頭打豬草。我後來才知道,那人是她的叔叔。我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猜出生活在這個殘缺家庭中的小姑娘得不到什麼愛,甚至還會經常挨叔叔的打,所以她會那麼怕她的叔叔。」

我到一戶人家轉悠的時候,碰到一個上小學的男孩子,他總抱著一隻破爛的籃球玩,他叫嘉年,他的偶像是姚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見到姚明,得到他的一張簽名。奇怪的是他和姚明長得也很像。他在那個被煙熏得黑乎乎的木屋裡,給我表演著各種各樣投籃的動作。從那破破的籃球,我猜得出,這些動作,他每天不知道重複多少遍。

嘉年給我寫他的名字時,坐在火塘邊,把本子放在大腿上,借著火光的一明一滅寫著。在這個家裡,我看不到一張可以作書桌的桌子,我想,小傢伙平常寫作業也是這樣趴在腿上寫的吧。

我就在秋那桶無所事事地消磨著時間,吃完早餐等著中飯,吃完中飯等著晚飯,吃完晚飯等著睡覺。不過才十來天,我有些忍受不了這樣的無聊了。但這裡的人,世世代代,一輩子都在過這樣的生活,他們今天會知道自己幾十年之後的生活。父親的生活和兒子的生活幾乎一模一樣。我忽然害怕這樣似乎是沒有煩惱的空。

那天,幹了一天重活的余大叔讓他老婆煮了一隻山裡捉來了大鳥,似乎是孔雀,它有綠閃閃的羽毛。鳥的肉是腥的,他們把它煮在白酒里,燉很久,像我們煲的湯一樣端上來。一人一碗。山鳥肉裡帶著濃濃的酒味,酒里又帶著重重的鳥肉腥味。那天的晚飯味道奇怪極了,但他們說,這是大補的東西,舒筋活血。我強忍著把我那碗吃了。

那天晚上,我覺得很燥熱,怎麼也睡不著。我做了件你想不到的事情,半夜時分,背上我的帳篷,拄著登山杖,我去爬村後那座大山。我要路過一大片墳場,那都是天主教徒的墳地。(忘了說了,那個地方很多人信仰天主教。)在月光下,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十字架。如果是白天,我會害怕,但借著酒勁,我一點也不怕。那座山沒有台階,只有一條腳踩出來的細細的小道,借著頭燈,我竟然登上去了。到了山頂,我看著月光下的秋那桶,我發現這才是看小村最好的角度,之前從來沒看到任何一個驢子拍到這個角度的秋那桶。

我就在帳篷里過了這個特別的晚上,聽著蟲子的叫,看著月光靜靜地移動。第二天早上,看著太陽慢慢升起來。那個晚上,我抽著煙,想了很多:之前,我一直以為生活在仙境一樣的秋那桶人,不會有煩惱,其實,他們會被很多在我看來很低級的煩惱困擾,比如一袋很難買回來的水泥,比如媽媽跟別人跑掉了,天天會挨叔叔的打......

在深圳,我有很多壓力,我經常感覺自己要崩潰了,我以為逃到秋那桶就遠離了煩惱,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天堂。當我明白我逃無可逃的時候,我只有全力以赴向前走。我突然覺得內心安靜下來,我知道我該回去了。」

回到深圳這些日子,我不象以前那樣經常煩燥,我努力地工作著,我覺得很充實。我想這就是秋那桶那15天的遊盪帶給我的最大收穫吧。」

以後,我還會到處行走嗎?應當還會吧,但已經走過這麼多地方,能夠強烈吸引我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我不喜歡人工的東西,和你喜歡古城不同,我只喜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些最荒遠的地方我差不都多去過了,就像你說的,能夠適合我的猛葯已經越來越少。我想今後的行走,不會再是出於逃避的目的,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一條狗被拴在家裡久了,一定要解開鏈子讓它去外面的空地上盡情地撒歡,等它跑夠了,它一定還會回來。每隔一段時間,它需要去野外盡情釋放一下它的鬱悶和不開心。但不論走得再遠,終歸還是要回家的。

4. 2009年2月23日:

金融危機後的白領生活----一個培訓班英語老師的聊天

昨天上午,在培訓中心上完課後,我有一個小時用於吃飯和休息,之後還要繼續下午的課。為了節約時間,我請工作人員給我在內部食堂打來五塊錢一份的盒飯,一下課就可以吃上飯,十分鐘結束戰鬥後,我還可以在桌子上趴著打個盹。

5塊錢的盒飯經常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具體是什麼菜,塞到嘴裡是似是而非的惡劣味道。它唯一的好處是便宜,唯一的作用是讓肚子有飽帳的感覺。我因為每逢周末就上午下午連著上課,經常要吞咽這樣的飯菜。

坐在我旁邊吃飯的是一個教英語的老師,Vincent,我和他不是很熟,我們共同上課的機會不是很多,雖然我們在同一個培訓中心共事了三年多,但之前幾乎沒怎麼聊過天。昨天,當我皺著眉頭用力對付那份黑乎乎盒飯的時候,Vincent在吃他在家裡燒好後帶到這裡熱過的飯菜,我們開始聊天,我沒想到Vincent會說那麼久,更沒想到他說得內容讓人深思。徵得他的同意後,我把他的話記錄在這裡。


除了在這裡做兼職老師,我的主業是做外貿的,我有一個小公司,接單來做。2008年金融危機後,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一個單了。現在我唯一的收入就是做老師的課酬。我老婆是做銷售的,她受的影響也很大,她的很多客戶突然就撤單了,之前交了定金,也不要了,反正就是不做了。結果她的收入幾乎變成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們倆從前一個月的支出有兩萬塊,因為我們要供房還要養車,我們日常花銷也很大,我們大手大腳,也沒覺得有壓力,因為那時兩個人收入都不錯。

我之前才不會做了飯帶到這裡吃,我從來都是到外面吃快餐,還是吃挺貴的飯。今天這飯不是我老婆做的,她不會做飯,我們家都是我或者我丈母娘做飯。現在經常形勢不好了,我不得不改變自己的很多生活方式,比如說,很少去外面吃飯,盡量自己做飯吃;原來去買菜的時候總是去「吉之島」那樣的地方,很少考慮價錢的問題,現在,我就會挑附近有沒有更便宜的超市,比如能去「人人樂」就再也不去「吉之島」。我丈母娘還經常會去農批市場買一大堆菜回來。

生活的改變是全方位的,除了吃,在喝的方面,我們也節省多了,原來我們家喝水用飲水機,除了總要買水之外,每天機器都在耗電,幾個月前我把飲水機停了,買了一隻大鋁壺,天天燒水喝。

我原來還喜歡和朋友去泡酒吧,每次都是我買單。服務小姐說:「我們這種酒240塊。」我經常會說:「有沒有比它更好的酒?」現在不同了,我很少去泡酒吧,如果去,會和朋友提前說清楚:「今天我們是AA啊。」如果小姐說了同樣的話,我會說:「有沒有更實惠些的酒?」

為了省錢,不光是我的生活改變了很多,就連我們家的狗和金魚的生活也受到很大的影響。我們家的狗是金毛,很大的那種長毛狗,花兩三千塊錢買的。之前一個星期要領它去美容院剪一次毛,一次就是80塊。現在改成我給它修剪,我當然剪得很難看,它很不高興,每次剪完它會咬我。但有什麼辦法?從前它吃的都是最高級的狗糧,現在全沒了,改成肉湯配米飯。

我家養著一大缸很名貴的魚,原來魚缸里的泵24小時開著,非常耗電,現在改成一天只開幾個小時,魚也需要調教和馴化,它們也慢慢適應了,照樣活得好好的。

還有我們的車,原來去加油我從來不會看哪家油站便宜,現在我聽說關外一些加油站同樣的93號會便宜兩毛多錢,我每次都把車開到那裡加個滿滿的,這樣油錢可以省一些。

我現在很少看電視了,因為家裡電視是那種很大屏幕的液晶的,非常耗電,原來電視有事沒事都開著,現在我一天能看一個小時就不錯了,這樣就省了不少電。空調也是,如果製冷,我不會把溫度調得太低,而且晚上就設自動關機,不象以前整晚上開著。

我現在的手機主要用來發簡訊,以前經常用手機打長途,現在絕對不會這麼做了,打長途肯定用座機在最便宜的時段打。

我差不多一年沒買衣服了,男人嘛,衣服少點沒關係。但我老婆這方面的開支不能省下來,她是做銷售的,衣著上不能太差勁。但她會選擇在換季大打折的時候買衣服。

我沒事喜歡去爬山,從我們家開車到仙湖只要十分鐘,從前我經常去那裡爬山,去一次門票就是20塊,我從來不在乎。現在,我得想辦法了,我聽說只要花40塊錢辦一個皈依證就可以免費進仙湖,我就去辦了一個,這樣以後永久就不用花錢了。

信佛?我不信佛?但這並不影響我辦皈依證,這說明從此我就是佛門的俗家弟子了。如果不去仙湖爬山,我就去爬那些不會收門票的山,這在深圳到處都是。這樣一筆開支又省下來了。

其實我們也並沒有刻意去改變,沒想到不知不覺就從方方面面省儉下來了。這樣一個月我們可以省出兩三千塊錢。因為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我們把生活的攤子鋪成那個樣子了,架子搭在那裡了,所以房子還得繼續供著,車子每個月還得養著。這方面的錢不可能少下來。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她原來一個月收入兩萬多,她老公是房地產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沒想到金融危機後她的收入變成了兩三千,她老公又突然失業了,現在全家就靠她那點收入。她老公開始炒外匯想補貼點家用,結果又全賠進去了。他們比我們負擔還重,每個月光供房就是五六千,原來兩口子月入近五萬,這點供房的錢對於他們根本不算什麼,但現在他們全靠積蓄在往裡面填。不知道這樣的狀況他們能支撐多少,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崩潰?……」


Vincent的飯吃完了,我的盒飯也早已冷掉了,我們聊了快半個小時,按原計劃,下面我該睡覺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聽完這一席話,我還能不能睡得著?很難,很難。

(待續)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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