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二三事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批新興城市如雨後春筍般崛起,它們靠山靠海,靠各種天賦異稟的資源迅速發展壯大。尤其是在需要煤炭、電力資源的時代大背景下,有著豐厚煤炭資源儲備的地域更是蓬勃生長,在寧夏最北端的石炭井就是一個因煤而興又因煤而衰的小城。
當時石炭井有一礦、二礦、三礦三個大礦,石炭井本地少有原住民,在礦上工作的大都是五湖四海支援寧夏建設的外地人和他們的後代,還有寧夏其他地方的回漢同胞。三個大礦中,三礦的效益最好條件也最好,在緊鄰內蒙阿左旗的地域,煤炭儲備豐富,煤質也高,無煙煤、焦煤全是當時國家緊缺又急需的資源。煤礦效益好,礦工待遇好,但危險係數也高,這樣的「三高」職業,在礦區很搶手,很多沒讀過多少書的窮家子弟以被礦上招工為榮,謝老三就是其中一員。謝老三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因為謝老三的爹早年加入過國民黨,「文革」的時候被打倒,全家被打回賀蘭老家改造。「文革」平反後,因為他爹是西北政法大學的正牌大學生,對檢查審理工作有自己的一套思路,被安排返城,任石炭井檢察院檢察官,在八十年代的「818」大逮捕中,還擔任重要職務,統籌推進石炭井地區相關工作。
當時返城對年齡有要求,為了保證他大哥能返城落戶,謝老三家從他大哥開始每人上戶口的時候都減兩歲。剛回到石炭井,謝老三沒工作,跟著二哥在翻砂場翻砂,三班倒,那年月肚子沒油水兒,逮著東西就一通往嘴裡塞,謝老三現在一看見饅頭反胃就是那時候一次吃了10個饅頭造成的後果。
翻砂場距離謝老三家有三公里多,中間經過一個墳地。每當趕上下夜班,謝老三經過墳地都加快速度,有一次他正飛奔而過,忽然前面「嗖」地竄過去個黑影,謝老三頭髮都直了,更快的速度往前跑,跑過墳地才看清是只灰黑狸貓,蹲在墳場里綠色的貓眼盯著他看。
19歲上,謝老三他爹把他安排到三礦,謝老三「無比光榮」的成為了一名礦工。礦上伙食好,有澡堂,謝老三想這工作不賴,直到發生了他眼見的第一起煤礦事故。那天剛下班,因為礦車下來還得十幾分鐘,謝老三就從礦洞往上走,碰巧工友過來,說等一會兒礦車來了坐上走,累了一天,爬不動了,謝老三想也沒幾步,就說那你先等著,我先上。那工友說行,隨後在一個礦洞旁邊小解,誰知這時候意外發生了,一根礦柱從天而降,打這人後腦勺穿進,又從喉嚨穿出,把他定在原地。謝老三剛上去,聽見喊出事兒了,問了才知道就是剛才那個等礦車的工友,等人抬出來已經沒氣兒了。
這樣的事故,謝老三自己也經歷過,一次中班,還沒到上班的點兒,謝老三坐在傳送帶上想緩緩,沒成想同一個班的工友看都沒看,順手開了傳送帶的閥,然後自己到開關一旁抽煙去了,等謝老三反映過來,自己已經跟著傳送帶開始運行了,傳送帶前後都是鐵絲網圍欄,運行速度那麼快,謝老三坐在傳送帶上根本起不來,再有二十米多就是切刀口,班長死命喊開閥的人關掉,他就是聽不見,班長急了眼幾步跑過來,關掉開關,傳送帶隨著慣性又往前運行了幾米,還好在切刀口前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謝老三下來的時候腿都軟了,班長立馬給開閥的人一腳,說你個日吧歘,你開閥幹啥呢,你瞎呢么,上面坐個人看不見。
要說礦上事故多,都是安全設施和意識不到位,也不全然,多少也有點兒宿命論的色彩。也是中班兒下班的時候,一隊5個人從選煤樓的一個天井往上走,就是過天井那兩米的時候,前面兩個人已經走過去,第三個人剛走到天井,風把一塊1公分厚半米長寬的牆皮刮下來,正好切中第三個人的頭。還有個人本來當天上早班,到了礦上眼瞅到點了,他肚子疼沒下井,可就是那天他要去的那個井爆炸了......
這樣的事兒多了,人也都不當回事了,就是出了事兒唏噓唏噓,可對礦工來說每天下井提著腦袋呢。謝老三說,所以那麼多人不想在礦上幹了,下井工資是比地面兒多,可那是拿命賺呢。二十五的時候,謝老三他爹走了關係,給他從礦上調到了城管局,雖然是在環衛站掏下水道,他也覺著安穩。
2010年以後,石炭井的煤除了幾個大礦開採,很大一部分讓一些小煤窯給敗光了,這些小煤窯技術不到位,設施落後,專揀厚煤層采,貼近地表的煤由於煤質不好,便全部推到溝壑,采完的煤坑不填埋任其裸露。煤沒有了,煤礦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一礦、二礦、三礦相繼關閉。由於常年開採,很大面積的地表塌陷,石炭井成了塌陷區,不再適宜居住,除了還在二礦留守的職工和新華街無力搬遷的老人們,石炭井的人員全部撤離,礦上給這些工人在大武口南沙窩安排了錦林、麗日等新建小區。石炭井的一礦和三礦已經不復存在,二礦礦址被保留。石炭井曾經紅火的山城歌舞廳、職工俱樂部、紅光街市場也都因煤而衰。
現如今,隨著賀蘭山整治逐步深入,殘存的很多涉煤企業被關停,不規範的小煤窯也已經三三兩兩地被取締,那些聳人聽聞的礦井事故也多多少少消弭,可仍然有利益驅動下的黑手伸向成形於億年前的國家寶貴資源,仍然有把性命交給小煤窯和礦井的窮苦人,也仍然有不為人知的死傷可能繼續發生,只不過對煤城記憶的追尋更難找到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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