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都市之老房子

01

地產公司經理吳小姐帶著朱芩去看房子,一路上,吳小姐反覆說著:「朱小姐大學未畢業就能自力更生,攢出首付,實在是年輕一代的榜樣。」

朱芩回道:「我上學不務正業,吳小姐是高材生,怎麼能比。」

正說著,吳將朱芩領到一棟老式公寓前。這是朱芩的特殊要求,她偏愛鬧中取靜,享受現代生活的便利的同時,身為作家也應當免受太多熱鬧的干擾。

老式公寓有五層,一層兩戶,設計師據說諳熟民國風格,粉刷雅緻,氣韻古樸。走進去,房間不大,書房連著卧室,午後的陽光灑進來,滿室柔黃,朱芩只看一眼就決定買下來。

吳小姐也是爽快人,兩人於是當即簽了購房協議。

朱芩閑閑地問:「前屋主是什麼人?」

吳小姐笑笑:「我們不好透露客戶的隱私,只能說十分隨和可親,也很會享受生活。」朱芩點點頭,看著精緻的實木的傢具,成套的骨瓷茶碗,似乎隨時歡迎人來入住。

當晚,朱芩便拖著行李從宿舍搬出來,成為此處的新主人。

半夜悉悉索索中,朱芩醒來,聽見若有若無的鋼琴聲,似是從隔壁傳來。朱芩起身,躡手捏腳地,趴在牆上,感覺聲音更加清晰,是在彈《小步舞曲》。

可惜隔壁的雕花實木門上沒有貓眼,朱芩無從窺探。琴聲持續了約半個小時,四下重歸靜謐。

接下來幾天,朱芩時不時會聽到鋼琴聲,可從未見過對面的雕花木門打開過。

她向隔壁樓下的住戶問起,對方目瞪口呆:「你隔壁已經空置好幾年了!」

朱芩不肯氣餒:「那你有沒有聽到樓上傳來的鋼琴聲,有人在反覆彈一首八音盒曲子。」

那中年婦女只是搖頭:「沒有,一向安靜的很,什麼都聽不到。」正巧屋裡出來一個學步年紀的小女孩探頭探腦,中年婦人立刻呵斥她回去,然後關上了房門。朱芩立在門外,打算和小女孩打招呼的手僵在空中。

吳小姐接到朱芩來電,只是嘆了一口氣:「事先聲明,我可沒有賣你凶宅,不過老房子總有些風花雪月的過往,當事人均已不在,我以為沒必要提及。」

「哦?這裡還有故事?」

吳小姐緩緩說道:「前屋主姓李,30年前買下的這間屋子。彼時隔壁住著一位年輕美麗的淑女,李先生對芳鄰一見鍾情後,便主動教她鋼琴。她彈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小步舞曲》。」

朱岑接著問道:「然後他們成了戀人?」

「是,不過結局並不美好。李先生髮現溫柔的妻子曾是富商包養的秘密情人,於是同她離婚。李太太遠走高飛,李先生在這裡獨居了20多年,沒有再娶。他去年決定遷往香港,於是把房子掛到我這裡。」

朱芩不由一陣嘆惋,彷彿上個世紀的浮光掠影在眼前上演了一遍。

「能否給我李先生的聯繫方式?」

吳小姐無奈搖頭:「他決心同過去一切斷絕,沒有留下聯絡方法。」

朱芩只好作罷。

李太太是50年代生人,說不定早已香消玉殞。她的故居時常響起生前彈過的曲子......兩個人都想到了這一點。

在這夏日裡,朱芩的額頭竟然沁出虛汗。

兩個星期以後,朱芩向對面的羅偵探說:

「你不會相信我搬進來以後發生的事。」

小羅並不奇怪:「每個人找到我,都這樣說,但最後總會真相大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琴聲總是不經意響起,我現在無法安心休息睡眠。」

小羅伸伸頭:「隔壁房間自動發出琴聲?

「且始終是同一首,反反覆復,讓人崩潰。」

小羅向朱芩詢問了所有細節,甚至到朱芩的房間里檢查過每一寸領地。「沒有竊聽器,微型攝像頭,也沒有施巫術的人偶,」小羅高抬右手,半開玩笑地說:「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

朱芩奪過小羅手中的相框,打量著相片中的人。半餉,兩人同時發出驚嘆。

男士一身古典西裝,氣質斯文,身旁的佳人何其清麗,眼神溫柔,似乎穿越了時空與這邊的人對視。金童玉女,不過如此。

02

小羅很快查出結果:相片中是李先生和他曾經的妻子林素白,兩人離婚後林素白就杳無音訊,李先生一直過著近似隱居的生活。據說林素白出身很不好,被富商認作乾女兒才得以穩定生活。

有意思的是,林素白失蹤以後,有人聽見李先生屋裡有女人的呼救聲,因此傳言他將林素白囚禁謀害。

「沒有人報警?」

「從前的人,只當這是家事。而且年代久遠,許多信息已經軼失,流傳下來的又多屬謠言。」

「噓——」朱芩突然輕聲說:「又開始了,琴聲。」

小羅立刻噤聲。他支起耳朵,小心往門口踱步,趴在隔壁的木門上聽了五分鐘。然後失望地搖頭:「我什麼都沒聽到。」

朱芩想起 吳小姐的話,一股寒意從腳下蔓延上來。

她臉色蒼白地望著小羅:「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林素白的鬼魂回來這裡,不,也許她從來沒走......」

小羅連忙安慰她:「這世上多的是人嚇人,我曾經有客戶說家裡無故散發香味,一查發現前任租客在客廳中猝死,平時最愛用玫瑰香水。嚇得整夜整夜做噩夢,後來我把木地板拿去送檢,原來是打翻的香水浸在裡面......何況事情還未調查清楚,或許林素白尚在人世也未可知。」

朱芩意思到自己有些失態,逃也似的離開小羅的肩膀:「我去煮杯咖啡。」

是煮不是沖。

屋裡很快蔓延開咖啡的香氣。

「朱小姐喜歡喝咖啡。」

「愛之如命。」朱芩笑道:「咖啡豆是地產中介送來的,祝我喬遷之喜。」

她輕啄慢飲,臉上露出舒緩而滿足的笑容。

小羅卻無暇欣賞這美麗畫面,他的注意力被一顆顆光澤飽滿的咖啡豆吸引。他拿出塑封袋裝了幾粒咖啡豆才告辭。

晚上,朱芩夢見一個白衣白裙的女子,坐在陽台的窗邊,背對著她,看不清面貌。

「你是誰?」朱芩問。

「林素白。」女子答,白色的裙角被微風吹起。

朱芩只覺得腦子裡的弦都斷了幾根,她小心地問道:「你是鬼嗎?」

「不,」素白回道,「我是你的靈感。」

林素白側過頭,面容清美,朱芩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能否告訴我你和李先生後來的事?」

素白輕嘆一聲:「是我欺騙了他,於是主動提出離婚。本以為我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後來會糾纏那麼些年。」

女子緩緩看向朱芩,她的另一半臉轉過來,上面一大塊猙獰的疤痕,與精緻的左臉一起,對比強烈。

「他將我囚禁在儲藏室,對外稱我不知所蹤。有天儲藏間起火,我的右臉被燒傷。」

「可有其它虐待?」

林素白挽起袖子,雪白胳臂上有深深淺淺的淤青。

朱芩不忍去看,想起兩人親密的合照,覺得人生竟難測到這地步。

「為何不反抗?鄰居總會聽到聲音。」

「他們明哲保身,視而不見,或者認為我罪有應得。」

「他們都是幫凶。」朱芩氣憤地說。

「可是沒人願意冒險幫我,何況法不責眾。」

朱芩又問到林素白少年時的許多事,兩人一問一答,竟也不覺得寂寞。

朱芩醒來時,心裡好似塞了塊鉛,她抓起電腦,輕敲鍵盤,勾勒出一個凄美故事,忽然有來客敲門。

來者是小羅的助手卓玲,一個很颯爽的女孩。一進門就讚歎:「原來還有人這麼會生活!」

朱芩請她進屋,卓玲一邊稱讚布置,一邊直入主題:「我們查到些有意思的東西。您先前的地產經紀吳小姐,似乎在業界有不好傳言。經她接手的幾筆交易,新房主總是有怪事上身,我們懷疑是她在搗鬼。主家以為是陰宅低價賣出,等風聲過去再原價賣給別人。「

「她哪來那麼大本事?」朱芩大驚。

「現在流行復古,她給人看價格公道的老房子,又誠意勸阻人說老房子有過去影子,像朱小姐你這種品味高格的人當然不會在意房子的過去,等出了事,還要感激她當初勸誡,真是有手段。」

「可她怎麼實施?」

「她調查你,知曉你酷愛喝咖啡。送你的咖啡豆,之前被致幻劑液體浸泡過。」

朱芩吸進一口涼氣。

「這還沒完,」卓玲從包里拿出一隻包了塑料袋的八音盒,「我們懷疑鋼琴聲的來源,昨夜請人弄開隔壁的門,果然發現與此屋相鄰的牆壁上貼著這個。這種音樂盒會如鬧鐘般定時作響,配合致幻咖啡,足以摧毀人的睡眠。」卓玲白皙修長的手指一按,八音盒發出清脆如鋼琴聲音的《小步舞曲》。

朱芩怔了半餉,喃喃道:「竟然這樣......」

她還是放不下那道白色身影,又問道:「那李先生與林素白的故事呢?他們是真實的嗎?」

「你現在該關心的是你自己,」卓玲揉了揉朱芩的臉,「我們已經掌握大量證據,況且你也受到切實傷害,該考慮的是怎麼給吳小姐遞傳票。」

朱芩笑了笑:「你說得對,可還有些事我不弄明白,還是睡不好覺。」

當夜,倩魂卻沒有再來入夢。

03

銘宇偵探社這幾天並不平靜。

小羅眉頭緊皺:「你看準了,當真是那東西?」對面的卓玲慎重點頭:「不僅如此,恐怕屍體還在屋裡。」

「我明明仔細找過——」

「你看不見,我也是憑氣息感覺到......在牆裡,」卓玲說道,「兩人本欲結同心,嫌房門阻隔,索性把牆壁中間打通。後來關係決裂,林素白慘遭毒手,屍體被封死在厚厚牆壁中,正挨著李先生的寢床......」

「這等人真該繩之以法。」小羅嘆息。

卓玲努努嘴:「我們沒有證據,時間太過久遠,且我們已經答應過不再插手無關案子。」

小羅點點頭,他們與警局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話說該怎麼對付吳小姐,這個靈媒似乎犯案不少,我們以前竟然沒有關注到。」卓玲憤憤說道。

「那是因為她手段隱秘,S市太大,我們顧不過來。」

「哼,連小芩那麼可愛的女孩子都欺負,我這次一定要給她個教訓。」

小羅差點被卓玲的豪言壯語嗆到,她和朱芩只見過一面吧?為什麼自己明明也是手無寸鐵的凡人,被欺負的時候卓玲只在一旁看著呢?

月黑風高夜,吳小姐加班完畢,回家路上就碰到一個看起來身手很矯健的年輕女孩,只是對方的臉上不只有英氣,還有幾乎肉眼可見的殺氣。

「你是誰?」吳小姐不由得緊張起來。

卓玲冷哼一聲:「你只知世上有鬼,卻不知還有靈師,陰陽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吳小姐大吃一驚,想跑也來不及了。一個照面的功夫就被卓玲拎到巷子里,卓玲的目光像一把刀,把吳小姐穿個透心涼。

「原來是尾指,算你運氣好。」卓玲話音剛落,吳小姐手上一涼,轉而是鑽心的疼痛,原來右手的小拇指已經被切斷。

吳小姐敢怒不敢言,隨著小拇指的斷裂,她與那個若有若無的氣息的連接也中斷了。她知道,陪伴自己長大的,讓自己異於常人的,帶來痛苦也帶來好處的那個能力,已經離她而去。

卓玲冷冷地對她說道:「你已經上了靈師的黑名單,如有再犯,直接去你小命,不,我會叫你生不如死。」

吳小姐渾身戰慄,直到卓玲消失她還獃獃地跪坐在地上,心中竟然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和糾纏自己的林素白擺脫了關係,憂的是她以後靠什麼發財。卻不知像她這種與鬼魂狼狽為奸的墮落靈媒,能在靈師手下活命都要感謝上蒼,卓玲說她運氣好真的不是反話。

第二天,朱芩的律師遞來賠償條款,吳小姐不敢討價還價直接簽字,近十年的奮鬥算是一場空。

朱芩家。小芩看著遞過來的支票數字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多!」

卓玲咪咪笑:「吳小姐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她願意給你就收著。

「這分明是仲裁協議,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代理律師,羅大偵探?」朱芩利眼掃過,小羅立刻乾咳了一聲。

「最近看你精神不好,沒通知你,擅做主張,真是抱歉。我確實是律師出身,您沒有僱傭我做律師,所以仲裁協議是偽造的,不過吳小姐的賠款卻是真的,這本來也是她應付出的代價。」小羅耐心解釋道。

朱芩幽幽嘆了一聲,「我是小說寫手,也曾經研究過迷幻劑,世上沒有一種浸泡之後無色無味的迷幻劑液體,如果是咖啡粉還有可能摻入藥物粉末,但咖啡豆絕無可能。」

朱芩不等他們反駁,接著說道:「其實我申請看過小區監控,你們聲稱找出音樂盒的那一晚,監控里根本沒有你們出入的身影。再說吳小姐一介職員,哪來那麼大本事,可以進入隔壁的房間做布置?我感謝你們為我解決煩惱,這幾日睡眠安穩許多,再也沒有聽到特別聲音,但我的房子我有權力知道真相,請別像打發小孩子一樣給我講童話故事。」

小羅和卓玲的表情凝重起來,似乎在猶豫是否攤牌:「真相未必是你所希望的那樣。」

朱芩把支票遞過去,「這些應該足夠一次傭金,現在麻煩對僱主坦誠些。」

小羅似笑非笑:「你要真相?跟我來。」

他牽起朱芩小手,走到卧房,卓玲看見他倆輕輕一笑。

「這裡,」卓玲搶先說道,用手在床邊的牆上划出一個人形輪廓,「林素白還在這裡。」

朱芩腳跟一軟,被小羅扶住。

「這世上有千萬種靈,人死之後的怨魂可算一種。有人天生敏感,可以同它們打交道,比如我,吳小姐,還有你。」卓玲直視朱芩。

朱芩詫異了一下,隨即注意到卓玲的用詞:「沒有羅先生?」

「靈媒體質沒有那麼容易出現,何況對付那些東西,卓玲一人足矣,我就負責調查和掩護此類案件,其實我應該算是卓玲的助手才對。」小羅笑容滿面,沒有看出不服氣的意思。可見卓玲真的本領高強。

「吳小姐身具靈媒之體,卻與林素白的怨靈同流合污,一個倒賣陰宅,一個吸人生氣,一年之內,有三任房主下落不明,」卓玲娓娓道來,「我們靈師,就是專門消除怨靈,懲處吳小姐這種人的。林素白陰魂不散,無論有怎樣的苦衷,都不能傷及無辜。」說著,卓玲把手覆上牆壁,朱芩彷彿看見一個暗淡的側影浮出牆面又消散。

「結束了。」卓玲說。

朱芩也感覺到跟這房間的一種牽絆似乎消失了。

牆壁被鑿開,林素白的屍骨被找到,警方介入後效率高了很多。很快當年的老鄰居證實了林素白受到軟禁和虐待,遠在香港的李先生被千里追緝回來,很快對殺妻事件供認不諱。卓玲忽然很感謝這個國家的法律,殺人案不像日本那樣的只有二十年公訴時效,兇手不會因為躲得久就可以逍遙法外。

李先生很快被判刑,朱芩仔細觀察過知情者的臉,希望從當年見死不救的老鄰居的表情中看到愧疚,懺悔,自責,哪怕是一點不安也好,可惜她失敗了。人們一如既往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能打擾到他們的安寧。

「你還打算在這裡住下去嗎?」小羅關心地問朱芩。不知不覺,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卻有些堅強的女孩子已經令他為之牽掛。

朱芩輕輕地搖頭,她對這裡不再有好印象,決定換個環境。

「我決定先搬回學校宿舍,等找到新房子再說。這裡......就先在中介掛著賣賣看吧。」還好得到了賠償,足以彌補房價的損失。

卓玲聽了眼睛一亮:「不如把它賣給我吧,剛好我也喜歡這種裝修風格,價格上不會讓你吃虧的。」

兩人一拍即合,老房子很快迎來了它的新主人,可這個城市裡靈師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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