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工意記（十）

那天晚上，老苗喝多了，施工單位把他送了回來。

老苗哼著小曲兒上了樓，進屋拿了個盆，接了盆熱水在二樓客廳燙腳，越燙越美直咧嘴，髒話就溜達出來了：

「MLGB的琢磨我，你摸摸我試試……」類似這種閑街滿天飛，句句針對老李。

我和同學在屋裡打遊戲呢，支楞著耳朵聽著。

老苗越罵越帶勁，臟口花樣也越來越多，前文講了，老苗過去是開大車的，三教九流接觸的人很多，到過的地方也多，聽的多見得多，罵街自然也是嘴到擒來。不是有句話叫：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嗎？（「車船店腳牙」是指車夫、船夫、店小二、腳夫和中間人這五種行業）

老李和阿秀睡一間屋，在我們隔壁。隔著屋門老李吼了一句：

「你罵誰呢！」

「我罵你呢！」老苗的眼瞪的滴溜溜圓，他忍太久了……憋了一肚子氣，看來今天非撒出來。

「艹尼瑪的！」老李先罵為敬，一腳把門踹開沖了出來。

「我艹尼瑪！」老苗回罵，順手把剛才燙腳接水用的不鏽鋼暖壺沖老李扔了過去。

總有人說我寫東西情節拖沓，我覺得這就是冤枉人。

你們看，四句話我就讓他倆打起來了。

老李氣的渾身發抖，連臉上的肌肉都在抖，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要打架。

阿秀站在門邊看著，道：

「行了行了，別鬧了。這麼大歲數慪這氣幹啥？」嘴上雖這麼說，可阿秀的身體卻很誠實，沒伸手拉老李，他還等著看熱鬧呢。

我和同學這會正在屋裡，穿著內褲、盤著腿兒、蓋著被子玩三國殺呢！別怪我倆不出去勸架，一是我們剛來，年紀又小，說不上什麼有分量的話。二來我褲子都脫了，你們就讓我出去看這個？這算啥片？中出老監理啊？

就這麼僵持了幾秒，老李見沒有台階下，撿起地上的暖壺就朝老苗的頭上掄，老苗坐在凳子上，腳泡在水裡，自然沒什麼反擊能力。掄了兩下，阿秀才上前攔，其他人聞聲也都出來了。和我跟我同學一樣，劉總自始至終也沒出來。

老苗被掄兩下，酒醒了，腦袋起個包，但是終歸是他先動的手，不佔理。從此我就知道了，喝酒傷身體，容易起包。

作為一個親身體會過醉酒的人，我一直覺得喝醉之後不管多暈多難受，做出的所有事自己心裡都是有點B數的，除非直接喝休克了。罵街，打人，痛哭，只不過是趁著酒勁發泄情緒，如果刻意控制都能控制住。我說的是情緒，不是生理上不自主的反應，比如走路晃悠，摔倒這種。

老李還手解了氣，也保住了面子，監理們也都知道了，別看老李平時笑嘻嘻的還總拽文，打起架來可一點也不含糊。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說的就是老李。

從此苗、李二人形同陌路，誰也不再搭理誰。

老李該讓煙讓煙，只不過從此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跳過老苗了。在車上時老苗一言不發，老李卻能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生活中最難對付的就是老李這種人，說難聽點叫滾刀肉，他是癩蛤蟆扒你腳面上，不咬你他膈應你啊！

但是老李和我關係還算好，我勸他：

「李工，差不多得了，讓煙時讓老苗一根，打架時您也沒吃虧，沒必要弄的這麼僵。您二位不就是這一根煙的事嗎？」

老李搖搖頭，說道：

「西子，你不懂，列寧同志說過：忘記了歷史，就意味著背叛。」

又開始拽了……

老李實體卡，表情太逗了

老李和老苗打架時，除了阿秀，第一個衝出來勸架的是老杜。

老李是個明眼人，他跟我說：

「老杜當時穿個小褲衩，腦袋跟雞窩一樣，一看就是被吵醒的，老杜是真勸架來的，那幾塊料都是看熱鬧的。」

老杜64了，1米8的大高個，一點都不駝背，衣服褲子都打補丁。2010年以後，敢問各位見過幾個穿帶補丁衣服的人？我認識兩個，老杜算一個，老杜的兒子算一個。

正常情況下，判斷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不能一言以蔽之。

我和老杜接觸最多，聊的也最多。通過接觸，我已經給他頒發鑽石級「好人卡」了，世襲罔替，這「卡」他可以傳給他兒子。雖然刻板、固執，但他真的是我活這麼多年見到的最好的人。

老杜是車工出身，對電也極為精通，嗜書如命。90年代末下崗工人遍地走，老杜家哥四個沒一個下崗，全憑技術過硬。

老杜稱呼我和別人稱我「西子」不一樣，他喊我：西工。

老杜和在外地上學的兒子通電話，竟然對兒子用敬語：「您」。

「您多吃點啊」

「您多穿點啊」

「買書錢不夠告訴我，我給您打錢」

「掛了吧，電話費挺貴的。」

老杜過日子就是這麼細。

後來我和老杜的關係特別特別好，他特別特別照顧我。

老杜吃飯乾淨，一粒米，一個菜葉都不會剩，我早晨起不來，經常不吃早飯，老杜天天7點準時敲門三下，比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還准，然後喊我道：

「西工，起吧，洗臉吃飯。」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

如果過了會我還沒出來，他會再敲我門喊我一次。

每天的早飯都有一個雞蛋，我最愛吃雞蛋，有時候我起不來他會把雞蛋給我拿回來，我說：

「杜工，下次不用帶，你吃了就行。」

「不行，一天只能吃一個蛋，膽固醇太高。」他說。

每月我們可以回家一次，一次6天，老杜有時候會帶幾個鴨蛋回來，每次只吃半個，另一半用塑料袋裝好。他很少讓別人吃，也很少吃別人的東西。

老杜的花鏡腿斷了，用膠布纏了又纏，自己用紙盒做個燈罩，把小燈泡按在裡面，做了個小檯燈。他還有一個鐵制文具盒，圖案都磨沒了，但擦得鋥亮。裡面的筆都是80年代造型的，他有一隻鋼筆，是我小學時才見過的那種，銀色筆帽，棕紅色筆桿。他自己用項目列印廢的資料訂了很多小本。每天晚上老杜都戴著破花鏡，點著破檯燈，握著破鋼筆看書記筆記。他什麼書都看，每個月休假時他回家都要去圖書館借兩本書拿回來。32開小破筆記本寫滿了好幾本。

他和我說，他家裡這種筆記本有好幾箱呢。

他宿舍床的牆上貼著很多名言警句，都是他自己寫的，老杜只寫繁體字，別看是工人出身，他的字很好看，尤其繁體字，我看著感覺特別緊湊，厚重，有滄桑感。

其中有八個字是：得人一牛，還人一馬。

我第一次聽說這句話，感覺很有意思，這很符合老杜的性格。這句話不像「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那樣虛，生活中能做到「還人一馬」就已經足夠了。

老杜40歲才結婚，他夫人也算大戶人家，父親是有名的中醫，兩個哥哥一個開中醫診所，一個在大學教書。

杜阿姨別看60多歲，英語說的那叫一個666，年輕時在外企當翻譯，退休後就在家畫畫，寫寫文章。偶爾幫別人翻譯補貼家用。現在我和杜工聯繫較少，但是我和杜阿姨沒事還在朋友圈互相點個贊……我在朋友圈發段子時，她總會在下面評論幾句。

——————————————————————————————————————杜工故事，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