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自以為是,叫"陳可辛騙了你"

看到一些人批評陳可辛的《三分鐘》用了iphone X以外的設備、人員,以及700萬的資金,好像這個影片變成一個謊言。

對此,我們不妨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談談這件事。

§ 你以為的,通常就只是「你」以為的

台灣兒科醫生間流傳一句話,「有種冷,叫爺爺奶奶覺得你冷。」

講的是有些老人家對小孩穿衣有個誤解,因為孩子小,所以認為孩子「應該」特別怕冷,所以當大人穿得不多的時候,有些老人家也不問孩子對溫度的感受,就給他加上厚衣服。

導致小孩一來不舒服,二來因此有不高興的反應,結果有些老人還以為是小孩不乖,強迫下也影響和大人之間的感情。

「有種冷,叫爺爺奶奶覺得你冷。」從精神分析的角度說,就是「投射」

簡單來說,投射就是「把自己的內在感受,當成是別人的感受」

好比老人把自己對環境的感受投射到孩子身上,實際上孩子並沒有相同的感受。

社會上,各種投射往往變成一種商業操作、擇偶與規劃未來的考慮。實則他人真相如何不重要,直接以為別人的情況,正如同自己所想。

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我們可以更清晰的看出,影響人們思維的非理性因素:

一、錯誤共識效應(False consensus effect)

指的是人們誤將自己的個人意見,視為大多數人的共識。但實際上,通過統計等科學方法得到的數據,卻顯示和多數人的意見相反。

這種情況乍看只會發生在特別自戀、自我為中心的人身上。

實際上,每個人都避免不了,因為錯誤共識常常在三種情況下產生:

a. 可獲性捷思(availability heuristic)

人有地球上最厲害的大腦,但大腦難以抵擋自身對於便利、懶惰的誘惑。越是容易獲得的素材,卻可能成為我們判斷的材料。

好比一位身邊擺了一堆撻伐iphone文章的作者,當他需要研究問題、寫文章的時候,就可能因為就近取材方便,更多的採用撻伐iphone的觀點。

另一種情況,當一個人身處在一個支持單一商品的討論區,他通常不會在這個討論區之外獲取客觀的大數據,而是從討論區內的意見,作為客觀依據的來源。

我們可以做一個實驗,就是通過查閱微信公眾號的名稱,可以看見有多少朋友關注某些公眾號。

之前開放這個功能時,就有不少人驚呼「沒想到我的朋友裡面有這麼多人關注這個號」。這種情況便訴說著人們對於多數共識,其實真的有太多誤解。

「可獲性」的吸引力,也是少數人之所以容易通過媒體操控輿論的原因。

弔詭的是,這也是為什麼哪個大號都能輕易截圖下來「嘲諷」陳可辛,說這部片花了700W,用了額外設備。

因為陳可辛和蘋果非常誠實的將拍攝的內容、手法和概念完整呈現,用了哪些自帶的特效,附加的設備和外接鏡頭,場面的構成等等。

相較某廠,明明用單反拍的照片,卻說是自己手機拍的,事後被踢爆才出來承認,這才是十足在忽悠消費者。

b. 自利性偏差(self-serving bias)

Gilovich等學者談到的一種心理現象:

人們往往會將自己的成功歸結於個人的人格特質,將自己的失敗歸結於外在因素的影響。

相反地,人們往往將他人的成功歸結為外在因素,將他人的失敗歸結為他個人特質導致。

也就是說,人們在判斷的時候,往往採取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去解釋問題。這種解釋基本不客觀,甚至大大扭曲事實。

譬如有種投資叫「銷售員覺得你該投資」、有種婚姻叫「爸媽覺得你該結婚」、有種選擇叫「別人要我這麼選」。

就像有些人說陳可辛《三分鐘》拍得好,只是因為有錢。

這不就像平常生活中有些人,看見別人考試考好,不談人家的努力,而是把焦點放在「他家有錢」;看見有些人婚姻生活幸福,不談她的待人處事,而是用「她長得漂亮」為理由。

實際上呢?

陳可辛又不是在為手機雜誌做iphone X的性能測試,讓你知道這支手機自拍好不好看,高iso純凈度好不好。

《三分鐘》是陳可辛的「創作」,採用專業的電影拍攝手法,手機外掛其他鏡頭,用了腳架和空拍機,擴充拍攝系統。

換個角度來說,即使不用iphone X,純粹拍一個賀歲的短片,陳可辛也能拍出這個樣子,這背後包括他的創意,團隊的能力等。

然而,這些部份卻很容易被忽略。

黑澤明:《亂》

譬如黑澤明的電影《亂》,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搶救雷恩大兵》,當中戰爭大場面,導演要同時調度多位副導演,副導演底下還有演員。

就像開個小雜貨鋪,跟管理一間幾萬人的大公司,這種調度能力是對導演的考驗,卻不像特效容易被觀眾察覺。

但這背後,除了導演的創意,調度的能力,也包括金錢的投入。

值得稱道的還有蘋果,今天蘋果作為甲方,願意出這樣的錢讓陳可辛去拍,整部片沒有插入硬廣,說真的相比現在電視劇有事沒事出現各種產品,已是非常尊重藝術家的創作空間。

再換另外一個角度看,富士(Fujifilm)有個Fujifilm Story的計畫,長期讓合作的攝影師將作品與拍攝過程,在youtube上呈現(有數十部影片,大家可以上youtube觀看)。

影片可以看見不同攝影師們使用富士相機、鏡頭,融合於不同工作主題和環境,無論是紀實攝影、時尚攝影、人像攝影、建築攝影等,讓用戶和大眾了解富士相機如何發揮到極致。

當中專業攝影師經常拍攝只用iso100,然後使用棚燈等設備,人家就是拿相機來工作,幹嘛為了相機或滿足某些大眾的好奇心,本末倒置的用高iso去展現相機好像微光下拍攝有多棒?

反之,去掉所有拍攝的人員、其他技術和使用設備,卻宣稱任何人隨手一拍就能拍得像這些專業攝影師一樣,那才是真正的欺騙。

但諷刺陳可辛和《三分鐘》的觀點,對這些付出和被忽略的成本,陳可辛從影多年累積的能力,全部忽略不計,簡單用700W一個數字打包,好像人人有這700W,就能拍出同樣的作品。

最終導致通過這些文字,我們根本無法認識真相,僅存諷刺的情緒。

David Anthony Williams

Sara Lando

二、多數無知(Pluralistic ignorance)

多數無知是一種和錯誤共識效應相關的認識謬誤,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可以稱為「會吵的孩子有糖吃」謬誤。

以台灣為例,台灣去年將「同性婚姻」法案送審,看起來好像要通過這項法案難度不高。實際上卻發現,這個法案要通過其實並不容易。

因為與同性婚姻有關的團體,他們經常積極、主動的發聲,在一段期間經常被媒體曝光,因此形成一種多數人支持的假象

但在積極支持同志婚姻的報導外,許多人扮演「沉默的大多數」,他們表面上不反對,好避免自己可能被歸類為落後、保守等等一派,也不希望樹立不必要的敵人,進而將自己的真實看法保留起來。

可是當真正行使投票的權力,卻可能出現媒體報導看好,實際情況顛倒的現象。

好比前幾個月,天天都在微博看到電影《解憂雜貨店》出現在熱搜榜。

等到電影上映,遠低於預期的票房,顯然民眾也許不會公開批評一部作品有多差,實際上用錢投票足以表達真實的想法。

綜觀討論《三分鐘》的文章,我們會發現許多人原本關注在影片的感動上,而不是計算預算、手法。

到底陳可辛這片子好不好,是不是真像某些文章說的,一切都是700W堆積出來的美感,過一陣子見到更多反饋,才能清楚知道民意的走向。

所以「多數無知」的認知謬誤,就像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中的七傷拳,乍看是損人利己的大招,結果卻可能因為自欺欺人的謊言,造成傷人傷己的結果。

電影《惡魔教室》

§ 如何打破認知偏誤:醜小鴨其實不是鴨

認知偏誤可能使我們因為不切實的幻想,錯過真實的幸福。

那麼最好的策略是什麼呢?

首先、打破信息的圍牆

親自了解,最好還能夠在圈子外,以及在不同圈子間,獲取多元信息,好檢視我們想要探究的對象。

譬如在童話故事《醜小鴨》中,醜小鴨根本不是鴨,但因為出生在鴨子的世界,鴨子們沒見過天鵝的雛鳥,所以用鴨子的標準去看待他,以為他是異類,認為他醜陋。

簡單來說,一旦我們深陷自己深陷在「一言堂」的環境中,尋求不同的聲音,能夠避免我們因為認知謬誤造成傷害。

今天陳可辛通過專業能力與團隊,展現iphone X在器材方面的擴充性。

你可以用各種附加設備去拍,去滿足對於攝影畫面、角度等要求,讓大家看到使用iphone拍攝的可能性,讓大家看到手機也能成為拍大片的機身,或是數位機背來使用。

陳可辛也談到對iphone內建的特效,譬如慢動作、縮時等特效如何運用在影片中。這些在《三分鐘》影片的官網全都有,沒藏私。

iphone X做不到的部份,陳可辛也沒隱瞞,用影片的紀錄和側拍讓大家都能看見需要加上多少人力和設備。

這是對以「追求好作品」為目的的表現,好比攝影圈有支神鏡,導演庫伯利克為了在電影《亂世兒女》中,由於當時沒有現在那麼方便的計算機後制科技,他希望在僅用燭光的現場拍攝。

於是委託蔡斯為他打造了一支光圈極大的鏡頭,「Carl Zeiss 50mm f/0.7」。

電影《亂世兒女》

所以當某些人拿陳可辛不是僅僅手持iphone X拍攝,搞不好他還覺得當前能夠轉接的鏡頭和設備不給力,沒辦法把這部片拍到極致呢!

此外,並非只有陳可辛一人在運用各種器材結合手機,好比微博博主「奈萘鎿渿倷柰」,他的團隊構建了一套iphone 6攝影系統,能外掛佳能到Cooke的鏡頭。

在他的微博也能看見實拍影片,人家專業團隊用iphone 6拍得也很牛。而且也已經開始嘗試轉接iphone X,建構新系統。

(Cooke是四大電影鏡頭廠之一,想要科普攝影鏡頭在電影中的運用,可以上美國IMDB網站,能夠查到每部電影使用的鏡頭。吳宇森的《赤壁》就用了不只一支Cooke電影鏡頭,這些電影鏡頭動輒幾十萬,結構也跟一般相機鏡頭不太一樣)

其次、質疑一切,包括質疑自己

近代漢學對於「中華民族」意識的興起,主要在清末民初這段時間,一批批留學生到國外。

這些留學生有的家境不錯,有的能力在家鄉是菁英中的菁英,所以在國內,他們和那些市井小民、下層社會的人們其實並不親近。

可是到了國外,胡適、顧維鈞等留學生才發現,在外國人眼中,「你們都是一樣的」。

正是通過異邦人的眼睛,這種對於同文同種,「我們都一樣」的反思,跨越了階級,催生出民族主義的認同感。

進而,你是否願意花點時間,去了解整個作品製作背後的付出和成本?了解這700W怎麼花?

所以從創作的角度來說,700W花在設備、人員等刀口上,絕對是天經地義,每個幹活的人都該拿錢,技術本身也值錢。

還是你覺得蘋果應該只丟一點錢,限制陳可辛「只能用自己的雙手捧著手機拍」才算數,而不是讓陳可辛好好發揮出他的一貫水準?

就像今天打仗,你希望最好的飛行員開最好的飛機,還是讓最好的飛行員開爛飛機,使他無法發揮能耐,在天上當活靶?

畢竟這是陳可辛與蘋果的「合作」,就像富士和諸多攝影師的合作,這個合作在尊重藝術家,以藝術家創造好作品為本的目的下,完成了一部讓人看了感動的好作品。

說到這,讀者不妨回想你看過的億元爛片,以及小成本的好電影。到底他們之間的差距是錢、設備,還是一個陳可辛?

好比最近才有一部花了幾千萬拍的大片,豆瓣評分2.1,從作品呈現的效果,以及投入的成本,700W拍支國際廣告真心不貴。

§ 結語、和陳可辛之間,差了一個自以為是的距離

哥倫比亞大學「動機科學中心」(Motivation Science Center)曾經有個關於「動機焦點」(motivational focus)的實驗。

實驗室這麼做的,學生來做份問卷,臨走的時候可以拿到5美元,並可以從馬克杯和原子筆之間挑選一個當獎品。

但在選擇的時候,研究者會給予學生兩個思路:

1. 如果選擇馬克杯會「獲得」什麼,選擇原子筆又會「獲得」什麼? 2. 如果不選擇馬克杯會「失去」什麼,不選擇原子筆又會「失去」什麼?

研究發現有些人的決策動機傾向前者,看見讓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機會;有些人傾向後者,想到的是可能的損失,著重於預防壞事發生。

在《三分鐘》公開的花絮中,我們看到國人製造的空拍機、手持拍攝器等優秀產品,簡直就是一個給各大廠牌的免費廣告。

做為影像工作的學生,還能從影片中學習陳可辛的美學,以及如何善用各種資源的創造力。

毋寧說,有些人在陳可辛的作品中看見希望、商機、成長的動力。也有人看見的是鄙視、悲觀與自以為是。

而你,看見了什麼?

最後,真相就像醜小鴨的本質,即使被扭曲,真相還是真相,天鵝還是天鵝。

感謝陳可辛,謝謝你說了一個好故事,Bravo。


高浩容

台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煩惱心理學》、《心靈馴獸師》等十多部出版品。現居上海,專職諮詢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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