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塊廣告牌》的故事分析兼談故事創作的一些原則

於2017年12月10日在美國上映的《三塊廣告板》(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 )已經獲得被視為奧斯卡先聲的金球獎中的四個重量級獎項(最佳影片、最佳劇本、最佳女演員、最佳配角)。在奧斯卡頒發之前的電影節中,可以預見它將在最佳劇本和影后兩個獎項上斬獲無數。最佳劇本獎在各大國際獎項中設置的並不多,但一旦這個獎項出現,就必然是一次對經典戲劇結構的點頭致意。下面我來分析一下《三塊廣告板》的劇本好在哪裡。我會拿一個我看過劇本的反面例子——《洛杉磯搗蛋計劃》(已上映)來與其對比。

前提

前提就是大家通常所說的「主題」、「命題」、「中心思想」這類詞,但是我比較喜歡採用喬治·艾里什對此類描述的定義——前提(Premise)。因為這個詞突出了對作品想要表達的東西的定錨的作用,它規定了故事中人物的特徵以及情節的走向,是動筆的起點。前提必須要包括「失衡的生存狀態、統治力、結局」三個元素。統治力是失衡的生存狀態需要持續對抗到劇終的對象,是懸掛在主人公頭上達摩克利斯之劍,主人公自己的選擇導致了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結局是失衡的生存狀態達到平衡的那個點。三個元素的選擇不需要具備道德與價值的要求,完全是中立的,可以在天平的兩端進行選擇。但前提一旦形成,就肯定包含著觀點的判斷。所以編劇會進行適合本身觀點傾向性的前提選擇,這種做法的結果就是風格的形成。大多數作者一生都在持續一種風格,間或有嘗試突破的前提,但這也是以前風格的衍生。

總結一個故事的前提對我來說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為它經常給出意想不到的答案。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黑客帝國》的主題竟然是決心克服懷疑,而《指環王》的主題竟然是「責任抵消恐懼」。但是創作靈感的產生並不需要你事先設定一個前提,它可以來自於任何可能。不過,我們也經常聽到前輩的告誡:一句話講出你的故事!當你向別人敘述你的故事時,你如何用一句話準確而有力地呈現你的故事呢?答案是你的這句話必須得是你的前提。我自己並不介意你用高度概括性的四到八個詞來講述你的故事,因為這會很見你前提的高度。但是大部分話事人想聽到的都是符合他們對市場的判斷的話,你這時候需要對你的前提進行變體陳述。所以《黑客帝國》的前提又可以是「普通上班族尼歐被叛軍告知說他就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在與叛軍的合作過程中,尼歐逐漸拋棄對自己救世主身份的懷疑,拯救了世界。」而《指環王》的前提又可以是:「矮人族弗羅多為了使族人免於被魔王索倫毀滅的噩運,將可以讓索倫復活的戒指帶到索倫的巢穴將其毀滅。」

《三塊廣告板》的前提是——愛使人克服憤怒。這裡愛是統治力,憤怒是失衡的生存狀態,結局是克服。前提的變體式是:「因為警局一直找不到姦殺女兒的兇手,母親梅爾瑞德開始向警局示威,但她發現自己傷害了許多無辜的人,她開始恢復冷靜。」故事直接在情節中點名了前提,即威爾勞比警長給迪克森信中的話:

我一直認為你能成為,也是你自己一直想成為的那個人——偵探。但是我覺得你性格太暴躁了······你不需要槍,也不需要警徽,你唯一需要的能幫助你成為偵探的東西是——愛。愛產生平靜,平靜產生思考,思考成就一名偵探。

《洛杉磯搗蛋計劃》的前提是:親情使人放棄強迫。變體陳述是「落魄經紀人為了追回逃走的女演員來到美國,卻在落腳的美國家庭里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因此放棄了勉強女演員的行為。

一部電影的品味在設置前提的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因為前提必須要包含著價值判斷。我乍一總結出《三塊廣告板》,發現它是個很中庸的命題,有點保守派精英的味道,感覺像是為奧斯卡的主體評委量身定做的,但是它給我的體驗又是十分新鮮且激動的,這又涉及到有關前提更高的要求——即好的前提要戴著鐐銬跳舞。這就需要對主題進行深入開掘,深入開掘主題就是深入開掘前提的三個元素。《洛》不僅選擇了千篇一律的主題,而且並沒有對前提的三個元素進行細緻的開掘,導致故事失真單調。

如何挖掘前提的兩個元素?

失衡的生存狀態是故事需要解決的唯一問題,而之後所有的人物、情節、台詞和細節也都是為解決失衡服務的。失衡問題是大多數作品的靈感來源,很少人有人會從統治力入手來創作一個作品,因為生活最精彩的地方就在於矛盾,也是人們體會最深刻的部分,統治力其實是對生活矛盾的認知。所以失衡問題是首先需要被謹慎對待的問題,我們必須要給失衡問題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在提倡「普世價值」、「最大公約數」、「民族性」的原因。因為這些東西自然是令人信服的。其實大多數作品都在講人之常情,遠沒有到普世價值那種高度,因為文本面對的是個人。如果你有自己獨特的解決方案,不妨試一試,看能不能解決你的失衡問題。

失衡的生存狀態是事實與人物共同交織融合而成的結果。事實是已經發生的給主角命運帶來巨大衝擊的事情,事實必須要具備強大的壓迫性,使人物不得不做出那個唯一的救命稻草般的選擇。人物是生理、心理與生存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人物的設置要給統治力與結局留下實現的空間,也就是說人物形象要能充分有力推動人物走向結局,實現前提。事實與人物都指向唯一的目的:主人公必須要這麼做。

《三塊廣告牌》需要解決的失衡問題是梅爾瑞德的憤怒。最容易的處理方法就是:抓住兇手。但是編劇兼導演馬丁·麥克多納並沒有這樣做,他選擇的是讓梅爾瑞德自己意識到憤怒的後果,那麼她的憤怒之火自然而然就收斂了。到這裡可以發現,故事已經變成了:通過構思主角是如何反省的,來消除他/她的憤怒情緒。這是可以實現的任務。正是這樣打破常規的處理,使得劇本迥異於一般的犯罪故事,它走在觀眾期望破案的那種心理的反面,營造了一種特殊的觀影期待。

《洛杉磯搗蛋計劃》將自己的前提設置為不可能完成的過程。跨越文化差異的共同生存是人類迄今難以完成的任務。而闖入異國家庭的陌生人,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贏得對方毫無保留的信任嗎?我們來看看李安在《推手》中是如何面對這一難題?他設定的前提是「區別導致破裂」。可信度與實操性都大大地提升了。

事實和人物

事實

女兒被姦殺並被焚屍滅跡,死狀極慘。

警局無法破案。

人物

【生存環境】

  • 梅爾瑞德無父無母、離婚獨自撫養子女,所以只能自己承擔女兒死亡的後果。
  • 財務窘迫,無法住在更安全的地區。
  • 教育程度不高,熟悉黑幫作風,所以不走法律路線。
  • 作為一部將地名放在標題的電影,密蘇里州艾冰村(這個村莊是虛構的,實際拍攝地在佛羅里達州北部的一個小鎮)無疑具有重要的暗示性。這個暗示是對前提的暗示。密蘇里州是美國典型的紅脖子州,上次美國總統大選中特朗普在此州獲勝,是美國階級種群矛盾最激烈,最憤怒的州之一。艾冰村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底層人民的憤怒自不待言。作者這樣設置,無疑是對當今美國政治狀況的隱喻。接著作者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愛。愛產生冷靜、冷靜產生思考。除去前提的政治隱喻,就文本來說,小鎮的閉塞性也是梅爾瑞德採取極端方式報復的必備條件,這造成了她無法從其他渠道獲得幫助。

以上情況都能從劇本中明白無誤地得到。

【生理】

母親,所以必須要為女兒討個說法(父親有同等作用,但是在當下的語境中,男性角色已經不如女性角色更有創造力)。

長得不好看,但面貌堅硬。麥克多恩說自己就是按照弗朗西斯·麥克多蒙德(Frances Mcdormand)的形象來刻畫女主角梅爾瑞德的。這個設置是為梅爾瑞德的強硬性格服務的。無法擁有美貌,只能靠自食其力來生活。

【個性】

強硬,所以才要給自己討個說法。

善良,所以才會反省。

不信教,無法從上帝求得寬恕。

【心理】

生存環境、生理和個性帶來的心理就是:極度傷心——自責——絕望——憤怒——示威。

《洛杉磯搗蛋計劃》中,事實的壓迫力不夠強。經紀人有著光輝的歷史,雖然現在潦倒了,但不應該這麼輕易地被一個金主左右。他屈從於金主的可能性很多,最方便的設置就是他是一個小人物而不是大人物。即使要寫一個東山再起的大人物,新造一個明星比追回一個明星也要好得多。考察了事實與人物兩個方面之後,我嘗試提供一個改進方案:落魄經紀人為了東山再起,極力將一個灰姑娘培養成白雪公主,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產生了愛情,在事業和愛情不可兼得的情況下,經紀人選擇了愛情。

尋找女明星這個目的太缺乏對抗性,人物與對象之間缺乏互動性,也不事關大多數人的利益。

接著,人物的所在地從中國跳到美國。可以看到,美國就是一個噱頭,被用來給多膚色家庭尋找借口。美國是可以被替換的,南美洲、日本甚至中國都可以替代這個方案。

除了財務狀況,我看不到人物其他狀況的必要性。家庭狀況、多膚色異國環境、教育程度與信念等東西都沒有或者與經紀人的身份不相匹配。編劇將自己的淺薄生活經驗安在經紀人身上,構造了虛假的主使人物。塑造人物沒有按照前提來衍生,反而是異想天開,這就是當今行業人士的通病——病態地追求腦洞。

統治力

統治力規定了失衡得到解決的方向,因此也決定了整個故事的基調,是樂觀還是消極?是思考還是宣洩?是內斂還是張揚?從人物命運的角度看,我們可以認為統治力具有+/-的屬性。正向統治力拯救了失衡問題,負向統治力毀滅失衡問題。而失衡問題同樣具備+/-的屬性,我認為當人物的初始狀態是無損且想要增加的時候,失衡問題就是正向的;當人物的初始狀態有損且想要填補的時候,失衡問題是負面的。故事不需要沒有質變的走向,比如愛情帶來幸福,墮落導致毀滅,恐懼帶來死亡這類前提。

一般都是(+)統治力搭配(-)失衡狀態,或者(-)統治力搭配(+)失衡狀態,都能產生傑出的作品。(-)統治力搭配(-)往往會產生偉大的作品,這類作品的批判性與思考性都很強,但對創作者自身素質的要求很高。(+)統治力搭配(+)失衡狀態的組合很難造出好的作品,一般都流於謳歌等宣傳性太強的作品。

雖然統治力處於主導的地位,但是統治力也受失衡狀態的限定,失衡狀態決定了統治力的具體內容。

愛作為《三塊廣告牌》的統治力,它的具體內容受限於失衡狀態——憤怒。這裡的愛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 梅爾瑞德的愛:意識到不能將自己的憤怒情緒施加在無辜的人身上,善待同情自己的人。
  • 迪克森的愛:意識到不能將自己的憤怒情緒施加在無辜的人身上,用冷靜來成為一個偵探。

《洛杉磯搗蛋計劃》的統治力「親情」沒有被失衡狀態「強迫」規定,我在「追尋女明星」與「親情」之間沒有發現必然與直接的聯繫。如果按照我之前改造的方案,則前提為「愛情使人放棄強迫」。經紀人與灰姑娘之間的愛情使他放棄了讓灰姑娘成名的強迫行為,兩者之前存在直接必然的聯繫。

結局

滿足人物動機、人物反省動機、破壞人物動機是結局的三種可能。

雖然我在概括前提的時候經常用到「克服」、「戰勝」、「產生」這類積極性的辭彙,但是結局並不必然是積極的。結局可以是消極的。

故事的初始狀態可以有所鋪墊,但是故事的結束狀態必須要乾脆。也就是說,恢復平衡後,不需要再講述平衡之後的事件。我認為應該拋棄以往那種封閉結局和開放式結局的認知。因為從平衡的角度看,所有故事的結局都處於一種穩定的狀態,它既不封閉也不開放,平衡等著被打破。

情節是為結局安排的,一個半小時的情節必然導致最後的結局。

《三塊廣告牌》的結局卡在動搖的那一刻。梅爾瑞德和迪克森決定去殺掉那個不是兇手的強姦犯,然後發生下面這段對話。

迪克森:你確定要做這件事嗎?

梅爾瑞德:我們在路上再討論這個事兒。

這是一次人物反省動機的結局,其實最終的平衡還沒有實現,但只差臨門一腳,我們已經可以預知梅爾瑞德和迪克森會更加理性地對待自己的動機。

《洛杉磯搗蛋計劃》的結局卡在家庭圓滿那一刻,結局卡在這兒是沒什麼問題的,它的問題主要是失衡狀態與統治力。

情節

情節表面上是失衡狀態與統治力相互作用的過程,但實際上是人物心理變化的過程。情節的變化與人物的變化同步進行的,二者存在著對應的關係。但在創作的過程中敏銳的作者會首先想好人物階段性的心理變化,然後再據此設置情節。

情節是故事最讓人迷戀的地方,也是大家在開會時討論的最多的地方,同時也是腦洞集中爆發的區域,劇本創作過程中最不專業的地方也集中於此。所有人在話事人的帶領下追求腦洞與某種感覺的極致,但忽視了自己的前提和人物,其實他們想的都是細節而不是情節。經過無數次無效的討論之後,我已經拒絕再次參加這種會議了。我深信,故事創作有自己的科學規律。這個規律是:

  1. 根據靈感總結出前提
  2. 根據前提得出人物
  3. 根據人物設置好心理變化的階段
  4. 根據心理變化階段設置情節階段

在這裡需要說明的是,高度概括性的前提確實不如靈感更容易得出人物和情節,但是成熟的深思熟慮的前提卻必然會得出豐滿的人物與紮實的情節。幾個字的前提確實很抽象,但它一旦形成,會立刻讓你真正擁有對這個故事的掌控權;它給你故事前進的方向,你不用再擔心才思枯竭;它同時約束著你,在你靈感勃發天馬行空的時候將你拉回正確的軌道。即使你在靈感中得到非常漂亮的人物和情節,你也要用前提去完善他們,並能寫出完美符合前提的變體陳述,這是你進行寫作的前提。易卜生在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前提與人物前絕不動筆,甚至為此專門花去幾個月的時光來構思此事。整理前提和人物應該佔據著創作時間的大部分。我希望大家不要憑直覺而是憑規律進行創作,這是保證你能持之以恆地進行創作的鑰匙。即使你被委託寫一個只求不出錯的平庸的類型故事,你也得擬好紮實的前提來進行下一步創作。

在《三塊廣告牌》中,作者的靈感來源於「如何面對社會的分裂?」,這是現在美國社會中的焦點問題,即完美的故事題材。作者認為分裂的起源是憤怒。我不知道作者是不是真的這麼認為,但是社會確實明顯飽含著這樣的情緒,這是故事移植的完美素材:人物的不平衡的生存狀態。作者直接將社會的憤怒情緒轉變為個人的憤怒情緒。至此,人物初步成型了。

社會的憤怒情緒來自哪裡?來源於對政府的失望,底層認為美利堅已經拋棄了自己。作者將這個因果關係移植到故事中就變成了「對警局失望,警局已經拋棄了自己。」

社會的憤怒轉化了種群和階級仇恨,信任的基礎喪失了,人們開始採用極端手段來伸張自己的訴求。故事中變成了憤怒的人物採取極端手段向警局討要說法。至此,不平衡的生存狀態初步產生了。

社會的憤怒推選了特朗普上台,問題依然存在甚至有惡化的趨勢。但是對故事來說,必須要有一個平衡,所以作者必須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在這個敏感問題上,沒有人敢且能特立獨行,可以說除了「愛」別無選擇。但是作者還是對「愛」進行了自己的闡釋:愛即理性。至此,前提和人物初具雛形了:憤怒的人物向警局討要說法,但是最終回到理性。可以進入文本階段了。

我相信,為了解決人物的身份和為什麼要討說法這兩個最基本的問題,作者肯定想了無數種可能。在最終定下「母親這個身份,以及女兒被姦殺而警察無法破案」這兩個設置之前,至少有數十種可能出現在作者腦海中,但作者選擇了其中最有力的一種。

下一步:如何「回到理性」?這個問題出現之後,我們可以聯繫上面的內容自己想一想——我會寫警局破案來結束這個故事嗎?這裡是劇本不忘初心的地方,也是考驗作者決心與筆力的地方。一般人會照著犯罪片的套路想下去,但是麥克多納沒有,因為現實中政府就是無法拯救憤怒的社會。所以你就會明白,麥克多納為什麼會設置這樣的一個找不到兇手的絕案。

但是曾經被捕的人中沒有與之匹配的DNA,全國範圍內的罪犯中也沒有與之匹配的DNA······一個目擊者也沒有。——威爾勞比警長

但他並不是那個人。——阿伯克龍比警長

對創作者來說,人造的絕望總不如實際生活中的絕望,如果你實在找不到絕望,就去求助於歷史與新聞,這兩個地方總能突破你的想像力。麥克多納戳破了人物的幻想,用真正的絕境來讓人物反躬自省:政府無法幫助你,如果你自己再不幫助自己的話,那麼你的生活就真的完了。西方人的某些特質這時候就顯現出來了,他們喜歡從自己身上尋找答案。至此,成熟的前提和人物出現了。

「愛使人克服憤怒」

「因為警局一直找不到姦殺女兒的兇手,母親梅爾瑞德開始向警局示威,但她發現自己傷害了許多無辜的人,開始恢復冷靜。」

【人物的階段性心理的設置】

《三塊廣告牌》中預定的人物的變化是從憤怒到冷靜。我們來分析下這中間需要的過程。

憤怒和冷靜之間需要反省,則:

憤怒——反省——冷靜

憤怒和反省之間需要後悔,而反省和冷靜之間還需要明悟,則:

憤怒——後悔——反省——明悟——冷靜

到這裡,我們發現憤怒與後悔還需要填補一種心理,則:

憤怒——決絕——後悔——反省——明悟——冷靜

而觀察這個過程,我們發現憤怒與決絕之間還得有一個心理,則

憤怒——絕望——決絕——後悔——反省——明悟——冷靜

憤怒和絕望之間明顯還需要失望這一情緒,則:

憤怒——失望——絕望——決絕——後悔——反省——明悟——冷靜

目前來看,這個鏈條已經比較合理了,我們來與階段性情節對比一下,看看最終的匹配度如何。

【階段性情節的設置】

憤怒——梅爾瑞德花錢樹立起示威的廣告牌。

失望——兒子、警長、教父都來勸說梅爾瑞德,梅爾瑞德感覺自己被孤立了,只能相信自己。廣告商也故意多收錢阻攔梅爾瑞德。迪克森直接逮捕了梅爾瑞德的好姐妹,梅爾瑞德以牙還牙鑽開了牙醫的手指。威爾勞比在勸說梅爾瑞德的過程中病發住院,這件事讓梅爾瑞德的前夫過來阻止她。梅爾瑞德毫不屈服。

絕望——威爾勞比開槍自殺,梅爾瑞德陷入輿論的漩渦中。大家都認為是她逼死了警長,而警長是個好人。梅爾瑞德選擇強硬地對待所有人的指責。一個好事者假冒是姦殺女兒的兇手試圖嚇唬梅爾瑞德。但是,警長留下的遺信拯救了梅爾瑞德的心態,她又恢復了鬥爭的信心。

決絕——梅爾瑞德的廣告牌被燒毀,警方保證調查肇事者,梅爾瑞德完全失去對警方的信任,她決定報復警局。

後悔——梅爾瑞德以汽油瓶攻擊警察局,在此之前她已經打電話確認裡面沒人了,可是攻擊中,卻發現迪克森從裡面跳了出來,梅爾瑞德看著被燒去半邊臉的迪克森,大感後悔。

反省——廣告海報竟然還有備份!梅爾瑞德在為自己慶幸的同時,也更加責備自己當初燒警局的行為,因為她被仇恨迷暈了頭腦,忘了問備份的事兒。梅爾瑞德重新掛起了廣告牌,留下了質問警長的那句話。為什麼這麼說?她說:他(警長)付的錢。其實潛台詞是:他支持我這樣干。這個情節再次提醒我們警長說過的話:掛廣告牌真是個好主意!梅爾瑞德應該堅持非暴力的掛廣告牌示威的方式,被燒毀了也可以想辦法重新掛上,而不是襲擊警局。

明悟——梅爾瑞德和救了自己的詹姆斯(Peter Dinklage,權游里小惡魔的飾演者)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約會,詹姆斯點醒了梅爾瑞德:你自從女兒死後,一句好話沒說過(也沒笑過),你認為我不迷人,但你自己呢?梅爾瑞德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生活。她原諒了同在場的前夫,她的感情問題被解決了。

冷靜——絕望再次襲來。迪克森找到那個曾經威脅過梅爾瑞德的人,但新任警長告訴迪克森你找錯人了。梅爾瑞德和迪克森想去殺了那個人,因為他這種人肯定干過強姦的事兒,可是出發之前,兩個人的對話暗示了他們會放棄殺人。

情節與心理是一一對應的。大家都可以在不去想具體情節的情況下,通過對心理狀態的合理演繹,來得出具體的人物心理變化的脈絡,而這個脈絡就是情節安排的依據。但是情節不需要從這個脈絡中產生,因為情節有自身演進的規律,作者要做的就是讓情節符合這條心理脈絡。

現在默認你在安排情節的時候已經有了成熟的前提,那麼接下來的第一步就是製造衝突事件,也就是大家通常所說的激勵事件。衝突事件確定了矛盾的雙方,貫穿了整個故事,所以必須具備不可調和性。衝突事件不需要聚焦在具體實物上,但是聚焦於具體實物會讓你的故事具備一種只屬於故事領域的氣質。對立方必須與失衡狀態有直接關係,一般是恢復平衡的阻撓力量。而因為恢復平衡的任務太過艱巨,所以在長期的實踐中故事開發出了第三人物。第三人物擔負著引導者角色,他指引著主使人物到達終點,這就是人們口中的「導師」、「第三勢力」、「B故事」等。

《三塊廣告牌》的衝突事件聚焦於實物廣告牌,警察局(主要代表者迪克森)是梅爾瑞德恢復平衡的主要阻撓力量,威爾勞比是那個第三人。《三塊廣告牌》這三項的選取非常具備自己的獨特性,它提醒人們麥基一直堅持的那個觀點:故事只有原則,沒有成規。

《洛杉磯搗蛋計劃》的衝突事件沒有聚焦於實物而是感情。多膚色家庭是阻撓黃伯倫獲得平衡的主要力量,高雲淑可能是那個第三人。因為這部電影的故事借鑒了許多《新來的爸爸》和《音樂之聲》的內容,又加入了「獲取金羊毛」的結構,就顯得非常混亂,可謂是什麼都想要但什麼都沒得到的典型。按照原則,稍微將這個混亂的結構撥亂反正一下,在盡量保存所有元素的情況下,更好的設置是:王妮娜阻撓黃伯倫將自己帶回去,多膚色家庭是那個第三人,但是這個家庭其實並不知道王妮娜的下落。這樣一來順暢多了

矛盾是升級的,矛盾的升級會讓人物的處境從麻煩變成絕境。麻煩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好操作的,因為你很清楚利益攸關人有哪些。但是從第一次絕境開始,就是真正考驗筆力的時刻。一次絕境,一次絕處逢生,呈波浪形前進。絕境的出現和心理脈絡是相對應的,這就解釋了為什麼絕境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以及為什麼絕境不會一次性結束。而故事的時長是固定的(很少超過兩個半小時),這告訴大家故事畢竟不同於生活,生活太長了,而故事是凝練的。最終,絕境的設置與絕處逢生才是最應該發揮腦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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