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不敢講真話
魯迅先生在《野草·立論》一文中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老師說:「我告訴你一件事——一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全家高興透頂。滿月時,抱給客人看。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當官的』,他於是收穫幾句恭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痛打。」「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許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你……」「我願意既不說謊,也不遭打,那麼,老師,我得怎麼說呢?」「那麼你得說:『啊呀!這孩子呵!您瞧!多麼……哎唷!哈哈!呵呵呵呵……』」
試想一下,如果在部隊里,按照魯迅老師教的,每天得「呵呵呵呵」多少次呢?
實際的流水賬小學生都會寫,為何一遇向上級彙報就熬得機關參干助加班加點催人白髮?基層的報紙每天都在發,可為何都當成「擦窗神器」而沒有人看?戰士每周都要接受政治教育,為何聽課常打瞌睡屢禁不止?
《某某報》上曾刊發了一條這樣的新聞:一位我軍軍官在外事活動中對美軍軍官用流利的英語提出了非常專業的問題,美軍軍官只能回答『對不起,這個問題太專業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報道宣傳了我軍軍官的睿智和博學,美軍軍官則顯得愚笨和不知所措。而實際上,這名我軍軍官根本就不會說英文,而向美軍提問的問題是陸軍問題,而美軍軍官是一名海軍,隔行如隔山,美軍官自然也回答不出來。《某某軍事報道》曾經採訪一名神槍手,在播出的畫面中,這名神槍手五十米之外隨手用手槍擊中了一粒小石子。可知情人說,這幅畫面連續拍攝了兩天,費了上百發子彈才得到,真可謂是來之不易。
上級領導一來,下級儘力渲染成績,極力淡化問題,盡挑領導喜歡聽的說。提到理論學習就是產生濃厚興趣;提到學習報告就是廢寢忘食;提到軍事訓練就是最新戰法;提到實彈射擊恨不得說300%完成目標。官兵們看完各級轉發的經驗,聽完上頭做的報告,看完報紙上的宣傳,頓時覺得我軍甭說提前步入信息化了,美軍在我們眼裡都不值一提。
為繼續獲得股東的資金和吸引更多投資人的財力支持,在年報中大誇公司的突出貢獻和豐功偉績,隻字不提問題和真相的公司在競爭紛雜的市場上堅持不了多久。投資方不是傻子,市場不是溫室。而現在部分部隊單位在對上彙報中大寫特寫單位歷史的「豐功偉績」,部隊建設的「宏偉藍圖」,軍事訓練的「戰法創新」,基層管理的「有條不紊」,人員思想的「高度統一」,後勤保障的「有力推動」,鮮有提的幾條問題也就是寫些共性問題,並且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而此類彙報,上級樂此不疲地傾聽,下級胡謅八扯地杜撰,若把我們這些部隊放在戰場上檢驗一番,究竟要犧牲多少戰友的性命才能讓上層警醒?
上級領導到下面視察,為了知道下屬單位的「實際」情況,在時間有限的前提下,對領導而言,只有兩種選擇,要麼「走馬觀花」的看看,隨處問問官兵,希望他們能給出實際答案,但試想一下,領導去哪陪的人會少嗎?基層官兵們頭一次碰見你,就會說掏心窩子的話嗎?官兵們因此只能戰戰兢兢地回答一些「正確的廢話」,讓領導滿意的話,讓自己的直接領導沾光的話;要麼領導就聽聽下級精心準備、反覆修改、報喜不報憂的彙報,彙報內容的真實性無從查證,也沒時間沒精力查證。久而久之,上級到下級來,只會「添亂」,根本解決不了具體問題。聽不到真話,了解不到真實情況,上級就無法真正指導下級建設。得到的最終結果就是制定出來的政策沒有任何針對性和指導性,基層的一些老大難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只要說了點真話,立馬打成「反派」,被標註上「對單位不負責任」「對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甚至是「不講政治」!本來三萬兵馬,我可以矇騙敵人說成十三萬,甚至是三十萬;但如果那矇騙敵人的手段來矇騙上級,讓上級認為自己乾的好,乾的出色,乾的漂亮,面對貨真價實的三萬敵軍,讓上級覺得你部能打贏,還不用援兵,豈不是讓自己手下的兄弟為了你博上級領導好感而送命?
真話少,有這麼多弊處,可究竟是什麼原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1
領導不愛聽
好話誰都愛聽,這是人的天性。有些領導就喜歡別人說自己好,贊同自己,認同自己的觀點,這其實是人之常情。但某些領導的天性未免太過於強烈了些,本身是問題都能自圓其說的話十分愛聽,有些領導聽不進去別人說自己不好,說自己的單位不好,說自己認為對的不好,聽不進去不同意見,儘管別人說的是實話,說的有理有據,無奈本性使然,一聽真話覺得是別人亂挑刺兒,認為別人水平低、層次低,有時甚至火冒三丈,必須把自己的主觀意志強加於下級,絲毫受不了一點侵犯,因此導致大家不敢說實話,不敢提意見,不敢講真話,領導牙上有個菜葉子,下級都不敢提醒。
這樣的領導大量培養了不講原則、投其所好、阿諛奉承、拍馬溜須的下級,為當好領導「合格的下級」,這些人把大量精力放在揣摩領導意圖、察言觀色、哄領導開心、博領導滿意上,毫不顧忌原則和底線,迴避問題和矛盾,說假話、大話、空話絲毫沒有臉紅
2
還不如不說
下級「斗膽」說了點真話,有的領導還能耐心的聽,但過後一點反應也沒有,時間一長,官兵心灰意冷,最後也就懶得再提什麼意見。其實在這裡還想加一句,有些問題的確不是某幾個層級的領導就能解決問題,更多需要更高級別的領導來決定。但如何把本意層層反映到高層去,這又是一門學問了。
以上還算不錯的情況,某部接受新任務,首長機關按慣例聽取基層需要協調解決的問題,一名主官向機關反映連隊缺床板,某首長聽罷直接說:「那就住帳篷。」會後所有人都在嘀咕,以後誰還敢講真話?某領導下基層蹲點,連隊向其反映單位一名士官因婚戀受挫,工作上受到影響。誰知這名領導直接將其列為「重點人」,逢會必講。講真話「挨批」,搞不好還會「挨打」,那誰還願意說真話呢?
3
怕遭到報復
牧師馬丁?尼莫拉說過:「起初他們追殺共產黨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黨人;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很多人信奉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絕不說他人不好。有的說了實話、講了真話,揭了他人的短,尤其是領導的短後,被穿小鞋、打擊報復、被排斥排擠的大有人在。因此有的官兵迫於領導壓力和生存,說了違心話。
就算有些情況不得不批評,也是顧左右而言他,講虛不講實,甚至把問題變成表揚。因此造成了部隊里大量充斥著講關係不講原則、看面子不看真理、對上級說恭維話、對同事說客氣話、對下級說讚揚話、對問題說含糊話的人。部隊經常搞調查問卷,問的問題都簡單易懂,但只要去參加問卷的,之前有多少沒有被單位領導「千叮嚀萬囑咐」的?參加答卷的有幾個敢寫實話的?有多少敢於把實情如實向上反映的?雖然部隊內部紀律檢查工作逐步走向正規,但部分同志還是對組織不信任,對保密性缺乏足夠的信心,以至於有什麼想說的硬生生給憋回去。
4
環境就這樣
時間一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環境蔚然成風。「民主生活會」純屬走個過場,要求「臉紅脖子粗」,又能「紅」「粗」多長時間呢?有的幹部戰士在看到單位領導給上級彙報虛假的成績,卻得到上級首長的認可表揚。他們雖然背後對這種現象是相當唾棄,但在近墨者黑的環境下,受其影響也變得油嘴滑舌。認為干工作沒必要認真紮實,有張能說會道的嘴比什麼都強。有的剛做了一點事或打算做一點事,就四處張揚。有的上級在工作上採取哄蒙誘騙的方式,下級對上級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在這種環境下根本無法形成說真話聽真話的良好風氣。
二戰時希特勒的火爆脾氣讓手下的參謀軍官無一人敢與之報告失利消息,而與之相反的丘吉爾,專門設立了一個部門,向他只彙報壞消息,兩耳兼聽的人怎麼可能打不過一個只有一個耳朵的人呢?《古文輯要》載:裴矩在隋朝做官時,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想方設法討好隋煬帝,可到了唐朝,他卻一反常態,經常對朝政發表不同意見,有時甚至敢於當面跟唐太宗爭論,成了忠直敢諫的諍臣。司馬光曾感慨道:「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吐真言是人之本能,講假話則是生存所迫。敢不敢講真話、願不願講真話則取決於施加壓迫的外部條件。領導願意聽,真話自然就有了市場,民意就暢通了。
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讓人講真話,天塌不下來,自己也跨不了台。」 現如今,敢說真話,敢說實話,已經上升為有血性的表現。軍隊是要打仗的,來不得半點虛假,否則就是拿同志們的生命當兒戲。培養說真話,講真話的風氣,就是在培養戰鬥力,就是在維護清風正氣。作為領導,尤其是想干出事業的領導,一定要培養部屬講真話的能力,鼓勵部屬講真話的勇氣。讓周圍少點「馬屁精」,別自己犯了錯誤還不自知。如果一個領導周圍越多性格直率,敢講真話的人,他獲得的成就也就越多,乾的事業也就越偉大!
首發於公眾號軍渡,作者三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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